我看到諭佳的眼角淺淺地笑了笑,用手杖輕輕碰了碰神穀。神穀沉默了幾秒,然後嘆了口氣,緩緩點頭: “你說的沒錯,這兩件事說的是同一個人。” “噢……看來我之前說的沒錯,你們之間一定關係非同一般。” 我這樣說著,她卻避重就輕地看向了諭佳: “是麼?我和那個人的關係,真的非同一般嗎?” “羽音,你和他之間的事情,還需要向我來求證麼?那個人離開了十年,你也不坦率了十年。秋洋,我這麼說,你應該明白了吧?” 諭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然後目光掃過她的肩頭,又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有些木訥地“啊”了一聲,感到心滿意足的同時,內心卻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下。神穀也仿佛泄了氣一般,拍拍自己的膝蓋,有些不甘心地咂舌: “好吧,我承認,I had a crush on him[1],但把該幻想的,都幻想完畢之後,這種Crush也就消退了,更何況已經過去十年,早就物是人非了。” 池諭佳依舊笑著,卻搖了搖頭: “Crush這個詞,你用的很好,但它就像是感冒一樣,雖然不會嚴重到讓人撕心裂肺,痛苦萬分,但時不時就會發作一次,讓你頭昏腦脹,神魂顛倒,而你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不要拿物是人非這樣的話來自欺欺人,你其實根本就還沒有釋懷。” 神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然後竟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大概吧,不過你過去幾年做的事情,同樣也很符合你方才的描述,我們之間半斤八兩。” 我很清楚,有些事情我並不適合去深入了解,但好奇心卻驅使著我違背了理性,決定接著問下去: “羽音小姐,那個人最後又去了哪裡呢?” “十年前被送去了羅馬,在烏爾班大學裡受到聖座的保護,但從那之後,我們和他就再也沒有了聯係。” 神穀這次沒有想要隱瞞什麼,而池諭佳也在此之後補充了一句: “在那之後不久,羽音碩士畢業,去了瑞典,直到十年之後的今天,我們才再次見麵。” 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三人之間的關係,慢慢地從地上站起身來,拍了拍沾在大衣和褲子上的塵土: “看來你們三個人之間,有著一段十分精彩的故事。” 神穀向我伸出了手,我輕輕用力,幫助她站了起來。她的眼神忽然變得靈動起來,沖我眨了眨眼: “那是當然,而且那些故事,值得澆鑄在青銅器上,刻在大理石上,畫在木板上,永世長存。” 一旁的池諭佳輕快地笑了起來,隨即又用手掩住了嘴,稍稍平復之後,接上神穀的話: “當我們的故事在這世上流傳的時候,幸福的年代和幸福的世紀,亦即到來。” 不知為何,當她們驕傲而又滿懷信心地引用這段《堂吉訶德》中的話語時,我卻從背後聽出了一絲無奈與悲涼——真正在幸福的年代到來之時,她們的名字,真的能夠被那些對她們一無所知的人們銘記麼? ======== 掛在神穀腰間的提燈亮了起來,將它取下之後,文悠納小姐的聲音傳了過來: “前去接應你們的車輛已經到了,停在你們下車的位置,就在一座小清真寺的旁邊。” “收到,馬上趕過去,辛苦你了,悠納姐。” 簡單地回復之後,神穀收起提燈,打了個清脆地響指,向著遠處的依娜絲姐弟招了招手,他們正在拆卸已經測試完成的魔法裝置。五個人重新在院子裡的水池邊集合起來,朝著醫院的大門走去。停在門口的軍用卡車,前燈依舊亮著,照亮已經瀕臨坍塌的外墻以及銹跡斑駁的鐵門。我又回頭望向那棟發生過太多突發事件的大樓,卻發現五樓的另一塊角落,已經被爆炸摧毀得支離破碎,看來池諭佳沒有說錯,論搞破壞,神穀的確水平一流。 “驚險的夜晚終於要結束了,回去一定好好睡上一覺,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問,隻是安安靜靜地睡六個小時。” 我這樣想著,長舒了一口氣,放任壓抑已久的困意,捂住嘴打了個哈欠。 然而就在我放空了大腦,沒有絲毫警惕的時候,從卡車的車尾沖出來一個看上去十分年輕的少年,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舉起了手中的手槍。我瞪大了眼睛,在意識到危險之後,立即將箱子擋在腹部,另一隻手立即伸向腰間的手槍,想在他扣下扳機之前,搶先一步消除威脅。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的右手還未摸到槍套,兩聲槍響便從我的麵前與腦後接連響起。下一個瞬間,我的左肩便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整個身體失去平衡,向後倒去。這時我才看清楚那個向我開槍的少年的臉龐,看上去他也許隻有十七八歲,在擊中我之後,另一發子彈射入他的左眼,貫穿了他的腦袋,他也和我一樣,身體僵直地跪在地上,沒有了體征,倒在卡車的輪胎之下。 我看到神穀沖到我的身邊,雙膝跪在黏稠的血汙旁,左手將我微微扶起,右手用力按住我的傷口。池諭佳也靠了過來,輕輕拍著我的麵龐,喚著我的名字,試圖讓我保持清醒,又轉過身囑咐依娜絲和海塞姆兩人幾句。 我的耳鳴愈發嚴重,就連視野也逐漸變成灰色,出現點點斑痕,這大概是視覺消失的前兆。在幾秒鐘的恐懼過後,疼痛與燒灼感立刻傳入了大腦當中,我使勁張開嘴想要呼喊,但不管如何努力,我都沒有力量發出任何聲音。 忽然之間,我覺得這個冬天的夜晚,實在太過於寒冷。自己就像躺在一片寒冷的沙灘上,冰冷的海水迅速地蔓延過來,無情地將我吞沒,帶給我徹骨的嚴寒。我的眼前已經一片漆黑,雖然還在拚命地眨眼,徒勞地想要恢復視力,但更加濃烈的困意席卷而來,即使劇烈的疼痛刺激著我的神經,但我還是慢慢沉睡了過去。 “秋洋!你醒醒!” 在我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便是神穀羽音焦急而又絕望的呼喊。 注釋: [1]大意為“我曾短暫地、熱烈地、卻又羞澀地愛慕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