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回到客廳時,她已經把餐桌上的所有東西收拾妥當,正坐在椅子上彎下腰係著靴子的鞋帶,我穿過客廳,來到她的身後,輕輕把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身體在我的雙手接觸到她的那一刻顫抖了一下,然後在沉寂許久之後,她直起身從椅子上站起來,笑著向我微微頷首: “林先生有心了,多謝。” 她轉身朝玄關走去,而我卻依然立在原地,思索著剛才她那一陣好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的反應。 “林先生?走吧,我沒事的,請放心。” 仿佛是看穿了我在想什麼一樣,夏洛蒂又露出了善解人意的微笑,但我總覺得,這樣的微笑背後總帶著些許勉強與掩飾。我輕聲向她致歉,然後迅速穿好了鞋,走出門去。 回想起幾分鐘前,夏洛蒂的房間給我的印象是極致的簡樸,甚至能夠用單調來形容:床邊放著一隻方方正正的行李箱,被褥是沒有任何花紋的灰色,書桌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本黑色封皮的聖經、一本黑色的筆記本以及一個熱水壺——她作為修女極其認真地貫徹了極簡主義,說實話,在我的認知裡要做到這些,對於一名女性來說,十分難能可貴。 當然,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在我前麵的步伐輕盈,她的舉手投足都讓人感受到年青的力量。衣著雖然算不上時尚,但絕對算得上得體,這樣的穿搭與她沉靜之中流露出的活潑相得益彰。 我不禁感嘆:“年青真好。” “嗯?林先生為什麼要這麼說?” 夏洛蒂的耳朵動了動,回過頭來。 我連忙解釋:“啊,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無病呻吟地感嘆一下而已。” “……可林先生不也十分年青麼?” 她轉過身來,麵朝著我,慢慢後退著走在石磚路上。看著她的身軀,我更加意識到我與她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年青?我如今的樣子真的能夠稱作年青麼?我嘆了口氣,看了看穿在身上顯得頗為嚴肅正式的服裝,自嘲般地笑了笑,朝她揚了揚手: “好好看路,別摔著了。不要自作主張地用不合適的詞來形容別人……” 她赧然地笑著,又轉過身去望向前方。馬路邊站著神穀,她倚靠在車門上,正瞇著眼睛靜靜地看著我們。我們快步來到車前,神穀拉開了駕駛室的車門,向夏洛蒂微微點頭: “每次都麻煩你開車,真是辛苦了。” “不會,這本來就應該是我的工作。” 與夏洛蒂不同,神穀的舉止看起來更為隨性,但方方麵麵又恰到好處,雖然會有疏離感,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冷漠,不耐煩的表現之下,是難以掩飾的古道熱腸——這總會給我一種莫名的似曾相識。 ----------------- “好幾天不見了,有什麼進展麼,修士先生?” 從剛才很遠的地方,就看到若利韋站在科爾米耶大教堂門前等著我們,神穀開門見山地詢問起他正在著手的事務。 “恐怕得讓你失望了,小姐,順著信件的線索,僅憑科爾米耶大教堂裡的一己之力,很難繼續調查下去。神父遇刺的事情已經受到了聖座關注,樞機團派了特使來處理,現在他的臥室和辦公室,我已經不能隨意進出了。” 神穀頗為無奈地閉著眼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我也去郵局谘詢了,結果和你那邊差不多,同樣沒查出個所以然來,至於樞機團派來的調查組,他們就算封鎖了兩處地方,想必你也有辦法進出吧?” “沒錯,調查組的人已經將辦公室裡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整理好了,當我進到裡麵的時候,翻找我想要的東西,就比以前輕鬆許多,不過他們更在意的是那些文件,於是難免要遺漏些許小物件,比如這個。” 說著,若利韋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遞給神穀。我湊上前去,是一枚銀白色的戒指,上麵有一個莫林十字架[1]的圖案。 “這不是巴夏洛神父的戒指。” 神穀並沒有用疑問的語氣,看起來相當篤定。 若利韋點了點頭,但又有些猶豫:“我也是這樣覺得的,這看上去像是女戒,上麵的圖案和馬龍派(Maronitarum)教會牧徽上的十字一樣,但是,為什麼巴夏洛神父會有這樣一枚戒指?” 神穀並沒有回答,她熄滅了手機屏幕,將它還給了若利韋: “修士先生,你今天把我叫來,就隻是為了這件事情麼?” 一陣強烈的威壓從我的身旁傳來,想必神穀對於隻因為一枚戒指就把她叫到這裡的事情頗有些不滿。但若利韋並沒有慌亂,他撇過頭清咳一聲,將手機收了回去: “事情並沒有完,調查組大概是五天前到這裡的,現在他們的工作快接近尾聲,本來預計下個星期就會返回羅馬,但是今天早上又出現了緊急狀況。” 神穀嗅到了一絲氣息:“又有人遇刺了?” “正是如此。” 若利韋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側過身做出“請”的手勢: “請隨我來,我帶你們去事發現場,路上我會向你們介紹情況。” 神穀嘆了口氣,收起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勢,若利韋帶著我們往教堂深處走去。教堂裡一如既往地光線陰暗,穿著黑色長袍的修士與修女們都在乾著各自的事情,似乎與往常沒有什麼不同,但依舊能夠感受到明顯的壓抑氛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們沿著側廊踏入通往更高樓層的樓梯。 “這次的事情,與幾天之前巴夏洛神父遇刺有關麼?” 在昏暗的樓道裡,陽光透過窗戶的間隙,在狹小的空間裡刻下光與暗的分野。我望著若利韋臉上的高光與陰影,好奇地問起了這起案件的細節。 “這次遇刺的人名叫瓦倫丁·舒勒(Valentin Schuerer),是宗座特使的秘書。在你們來到之前,調查組就已經已經收集好證據,把現場清理完了——這下巴夏洛神父的事情估計要變成一件大案子了,但是為什麼要刺殺特使的秘書呢?如果想要震懾聖座的話,特使才是更好的目標吧……” 在若利韋的自言自語之間,我們來到了四樓的走廊上,他抬起手指了指盡頭,那裡有一扇打開的窗戶,光線從那裡照進室內,在地上投下棱角分明的光斑。 “案發時間大概是一個小時前,舒勒就是在那裡遇刺的。其實案發時正巧有人就在附近,他聽到了走廊裡的聲響,打開門想看看發生了什麼,然後就看到有人倒在了血泊裡,窗戶大開,空氣裡還殘留著一絲黑色的煙霧。” “黑色的煙霧?那兇手呢?跳窗逃跑了?” 雖然我知道兇手有可能根本不需要從窗戶跳下,但依舊還是用著像普通人一樣的口吻隨口猜了幾句。 ----------------- 注釋: [1] Cross moline,十字架的末端開叉並向後彎曲,又稱錨形十字架(cross anch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