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洋,事情似乎比我們的預期要復雜得多。” 神穀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回到現實,我轉過身去,看見她倚靠著欄桿,神情嚴肅地緊鎖眉頭。 “巴夏洛神父與舒勒執事遇刺,牽扯到那一封用蒼穹文寫成的書信和戒指,然後是閣樓上那些筆記裡的記載和一個找不到鑰匙的保險箱。到了貝魯特之後,又發現這些事情還和幾年前的港口爆炸扯上了關聯,甚至還涉及到了宿英城的事情……” 她還想繼續往下說,但我直接打斷了她: “神穀小姐,既然這些事情遠超我們的預期,那恐怕就不是我們兩個人,甚至也不是這一小群人能夠掌控的。李維先生隻是讓我們調查‘真木智雪’的下落,但現在除了那兩封完全無法解讀的信件之外,我們一無所獲,反而還成為了給這裡教會跑腿打雜的人。這樣節外生枝真的合適麼?”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用如此冒犯的語氣說話,神穀愣了一下,但馬上又恢復了平靜的神色: “諭佳的下落是目前距離我們最近的一條線索,何況她還是數條線索的交點。就算拋開這些不談,遵照你自己的想法,你難道不想再見到她麼?” “這些我都明白,但是悠納小姐說得很對,教會的重心越發偏向其他的行動,她那邊的情報收集就會變得更加困難,難道不是在拖延找到諭佳的時間麼?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囚徒,在教會看來,難道比諭佳還要重要麼?” 神穀深吸一口氣,把臉轉向別處,然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看著她的側影,我突然後悔了起來,這種無名的怒火沒有任何意義。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想要對她道歉時,她重新看向了我,製止了我將要說出口的話: “秋洋,很多時候我們做出的某個舉動,不管事後如何論證重要性,或是強調主觀能動性,但從當時的自身來看就會感覺,總歸會有事與願違的成分在裡麵。而我們從這些事情裡得到的收獲,往往都是後知後覺的。” 我沒有回應神穀的話。她放下架在胸前的雙手,插進口袋,來到玻璃窗邊,看向飄著雨的街道: “很久以前,我救下過一位原本與我沒有什麼關係的人。那家夥,不知道什麼原因,誤打誤撞闖入了一個秘密結社的儀式,卻沒有意識到那個結社準備追殺這個目擊者。說句實話,他一開始給我的感覺是,他很麻煩,我會對他不耐煩,所以我在意識到他正在被追殺的時候,心裡第一反應和你現在想的一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又是什麼最終迫使你去救下了他呢?” 神穀低頭看了看食指上的銀戒,緩緩搖頭: “倒也不是因為外界因素的逼迫,而是源自我內心中無法形容的不安。” “不安?” “嗯,很諷刺吧?我居然會為了一個讓我感到不耐煩的人即將遭遇不幸而感到不安……” 她露出了一絲苦笑,又吸了吸鼻子,繼續說著: “但是當時的真情實感就是這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個時候的我很討厭他,甚至恨不得他快點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但我腦海中總是有另外一個聲音驅使著我,最終讓我做出了與感情相違背的選擇。” 神穀把話說得十分含蓄,但我也無意去深究其中的弦外之音: “說到底,這還是因為神穀小姐在潛意識裡不願意他遭難吧……” 她聳了聳肩: “當時的我根本沒有想那麼多,倒是從那之後,我想了很多,慢慢地從那個人過去的一言一行當中,為自己魯莽而違心的行為尋找合理的借口,也嘗試著去理解當時我的內心當中為什麼會有那種隱隱的不安。” 我:“然後你就後知後覺地理解了他?” 神穀:“可以算是吧,但那也是到很久之後了。隻能說……也許在表麵上水火不容的兩人,其實在骨子裡最能理解彼此。我記得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在城市麵臨封鎖之前,如果要在至交與仇敵之間選擇一人和你一起逃離,你會作何選擇。你猜那家夥是如何回答的?” 我思考一番,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身影,隨之也有了答案: “讓至交與仇敵離開,把自己留下。” 神穀隻是輕輕點了點頭,淡淡地說: “的確如此,很久以前也有人做過類似的事情,但那個人最後卻被他想要拯救的人們釘死在了十字架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曾經遇到過的他,有著與聖徒一樣的心境,這大概也是當時我的內心會有不安的原因吧。”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麵露帶有些遺憾的惆悵,望向了我: “抱歉扯遠了……我想說的是,就算今晚的行動與尋找諭佳的下落無關,但也並不是毫無意義。我不認為教會已經忘記了她,況且比起如同大海撈針般的情報收集,依照教會的計劃按部就班,說不定會有出乎意料的發現呢?” 在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之後,神穀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離開了窗邊,在我的目送之下,朝著教堂深處走去。然而走出幾步之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回到我的麵前。 “這個,給你拿著,你可能更需要它。” 她把手從大衣的口袋裡拿出,托著一把史密斯韋森轉輪手槍伸到我的麵前。我有些猶豫是否該接下,而她直接抓過我的右臂,把槍放在了我的手中,又像是要打消我的顧慮一樣解釋道: “依娜絲給我的,她說這種手槍在敘利亞上十分常見,要走私一把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你拿著以備不測倒也正合適。” 我有些木然地“哦”了一聲,連道謝也忘了說,然後撥出轉輪,然而裡麵並沒有子彈: “這槍我見過,宿英城的警察就是這種配槍,這槍可比之前那把勃朗寧沉多了……不過這槍給了我,神穀小姐你怎麼辦?” 神穀努努嘴,又把手插回口袋裡: “我好歹也知道使用攻擊法術,防身綽綽有餘。不過我還是再囑咐一句好了,不管怎麼樣,行動當中最重要的是保證安全,我可不想你在這裡遭遇什麼不測……還有就是,注意隱蔽,不要讓其他不相乾的人發覺我們的行動。” 我收起手槍,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然而不知為什麼,原先握槍的右手卻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我趕緊將手藏到了背後,生怕她發現了什麼端倪,然而緊接著,這種刺激感迅速從右手傳到了全身,仿佛剛經受過火焰炙烤之後又馬上淋上一盆冰水。劇烈的心跳讓我的胸口像是壓上了重物,有些喘不過氣來,就連急促的呼吸也略帶著戰栗。 我無法描述這樣的感受,也不知道這傳遍全身上下的怪異感覺來自何處,就連試圖保持冷靜的大腦,也幾乎失去思考能力。身體裡的氣息一陣陣地由肺部經由氣管,湧向咽喉。 “秋洋?你還好麼?” 不管怎樣的掩飾,最後都是欲蓋彌彰,神穀很快就察覺到了我的異樣,走到我的麵前,輕聲問著,而我卻沒有了看著她的眼睛的勇氣,把視線挪向了窗外: “抱歉……神穀小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大概是因為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感吧……你知道的,之前在宿英城的事情,給我留下了心理陰影……” 從餘光裡,我發現她瞇起了眼睛,雙手背在身後,前傾著身體,煞有介事地打量著我——在她炯炯目光之下,我仿佛卸下所有偽裝,身體的每一處細節都被那雙藍色的眼瞳洞察——說實話,即便我對她有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情感,這種被人盯著的感覺依舊讓我感到有些不自在。她的聲音終於打破了眼前令人窒息的沉默: “秋洋,恐怕你並不是下意識在排斥曾經那段在宿英城的記憶,不過也許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能看到你在顫抖,但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到的不是恐懼,而是興奮,儼然一隻久別獵場的獅子,即將重新開始狩獵之時,那種按捺不住的躍躍欲試。” 神穀的話語讓我逐漸冷靜了下來,但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我並沒有這麼覺得,神穀小姐……” “是不是,與能不能意識到,是兩回事。秋洋,你並不是想逃避曾經在宿英城的那些回憶,相反,其實你十分懷念那一段充滿刺激感的生活——你的內心也許會欺騙你自己,但你的眼神不會說謊。” 說完之後,神穀離開我的身邊,耳邊隻剩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我依舊沉默著,把手伸進口袋裡,握住了那把手槍,感受著陌生而又熟悉的手感,而不經意間,一陣難以言說的快感在我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或許神穀說得沒錯,我大概的確是在懷念著過去那段激情澎湃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