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澤 江南濕氣重,大半年的時間陰雨綿綿,立夏之後,更是如此。 一葉扁舟立於湖麵之上,無風無浪,扁舟之上,一身蓑衣的老人正在垂釣,一舟,一人,一桿,一湖麵,仿佛一幅靜止的潑墨山水。 湖麵如鏡,將四周的山林草木都復刻在湖水之中,遠遠看去,兩個相同的世界正好顛倒過來,令人浮想聯翩,分不清哪個是真實世界,哪個是鏡中世界。 遠處的山路上來了個騎驢的中年道士,約莫有三十多歲。 駕駕駕... 道士趕驢的聲音傳來,惹得老人一陣不快,中年道士將驢放在湖邊喝水,自己找了根粗大的竹竿,站在上麵,然後劃著竹竿朝湖中心而去,頗有一竿渡江的氣象。 “我當是誰家的二貨道士。” 老人頭都沒抬,雙眼依舊盯著湖麵。 “爹,咋個說話嘛。” 老人滿臉嫌棄地瞥了他一眼。 “爹,三川師兄帶著元元去天龍寺了,還有我徒弟,也偷偷跟著去了。” “爹,有三川師兄坐鎮,咱們天師府可以贏下天龍寺了吧。” “爹,我聽說黃河龍門有蛟龍出世的傳聞,而且還不是一條,有好多。” “爹,這湖水中怎麼有個紅彤彤的大太陽。” 中年道士抬頭看了看天,空中雲層密布,白茫茫一片,哪裡能看到什麼大太陽。 “真是奇了怪了,這大太陽是從哪來的?” 中年道士一邊絮叨,一邊伸手去撈。 “別動。” 老人轉頭看了看湖水中紅彤彤的大太陽,急忙阻止中年道士。 “爹,怎麼了?” 中年道士還不忘問個問什麼,氣得老人吹胡子瞪眼。 中年道士已到而立之年,說話做事卻像個孩子,說他呆傻吧,他卻比任何人聰明,尤其是修習道門典籍,簡直是手到擒來,說他聰明吧,他做事又不過腦子,放浪形骸,任意妄為,為此,還惹出不少是非。 就說幾年前的一事吧,年近歲末,龍虎山天師府下山收租子,順便給山下的百姓寫對聯,畫門神,身為天師府下任天師的道士也下了山,正好碰到大戶人家娶親,道士便主動前去賀喜,娶親的是一個年逾花甲的老人,而新娘子是一個十八歲的妙齡姑娘,又逢天師府天師前來道賀,老人滿麵榮光,情不自禁,作詩一首。 我年八十卿十八。 卿是紅顏我白發。 與卿顛倒本同庚。 隻隔中間一花甲。 道士聽後,為了表示自己對老人的祝福,贈詩一首。 十八新娘八十郎。 蒼蒼白發對紅妝。 鴛鴦被裡春宵夜。 一枝梨花壓海棠。 在場都是老人的親族好友,同窗弟子,聽完道士所贈之詩,惱羞成怒,打人的心思都有了,要不是看在天師府的份上,估計一頓胖揍是免不了的。 隻是令人沒想到的是,來年天師府的香火比往年少了一半還多。 為此,天師府天師親自下山一趟,才將此事化解,道士也被罰抄一年的道家典籍。 怪事就是如此之怪。 道家典籍在外人看來,如同天書,晦澀難懂,可是道士讀來卻像喝水吃飯一般簡單,一年時間,天師府所藏道門典籍全部被道士讀了一遍,而且他還過目不忘。 老天師得知此事之後,也是欣喜若狂,不遠千裡趕回天師府。 祭天,祭地,祭祖,聲勢浩大。 用老天師的話說就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天師府中興有望,既然後人青出於藍,自己就應該卸任天師之位,然後便將天師之位傳給了道士,自己再次雲遊去了。 天師府在新任天師的帶領下,做事可謂轟轟烈烈,首先,新任天師將龍虎山下百姓的租金全部免除,然後,又安排天師府所有道士下山,幫助百姓耕種,打漁,之後,為天衍帝國畫了上萬道符籙,反正漫天遍野都是鬼畫符。 正好趕上天衍帝國國相赤龍巡視各地,等到國相赤龍登上龍虎山的時候,發現本來香火鼎盛的天師府,如今滿目瘡痍,破敗不堪,還以為天師府遭了強盜土匪洗劫,正帶著小徒弟遊山玩水的新任天師與這波陌生人相遇,互相寒暄之後,眾人才知道他就是龍虎山天師府新任天師,問明情況,國相赤龍氣得差點當場斬了這位新任天師,若不是師徒兩人苦苦哀求,又將漫山遍野的符籙收集起來,裝了整整十大箱子,估計這會兒墳頭草都已經老高了。 此事一出,遠遊在外的老天師不得不再次趕回龍虎山,在老天師的帶領下,天師府慢慢恢復了往日的氣象,本以為是個神童,天師府能夠綿延興旺,原來是個癡兒,老天師無奈之下隻好請出了一個師侄代管天師府。 雲夢澤 老天師的話沒能阻止中年道士,中年道士的一隻手已經探入湖水之中,湖水之中的大太陽突然消失不見,下一刻,一股萬鈞之力從湖底湧來,平靜的湖麵瞬間被一道巨大的水柱打碎,小舟也被擊飛,老天師抓著中年道士迅速後退,蜻蜓點水,淩空虛蹈,可是湖底仿佛炸開了鍋,一道道通天水柱連綿不絕。 “爹,這湖水底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這是要跟我們拚命?” 老天師淩水而立,中年道士卻左右搖擺。 “抱元守一,站好別動。” 老天師四下警戒,不忘提醒中年道士,一道通天水柱在兩人中間炸開,中年道士本就東倒西歪的身體一下子掉進了湖水之中,立夏之後,天氣悶熱,可是湖水卻異常冰涼,落於湖水之中的道士急忙閉氣,正準備浮出水麵,卻看見一條數米大小,形似蟒蛇的遊魚。 “這是什麼魚?” 中年道士少年心性,好奇心一起,便想著上前仔細查看,遊魚靈動,身形倏忽,圍著中年道士打起了轉,中年道士不明所以,還以為遊魚在嬉戲玩耍,便停下身來,仔細觀看。 立於湖水之上的老天師,正準備下水救人,卻發現湖水湧動,轉眼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而且漩渦越來越大,水流越來越快,天地間本就陰雲密布,水氣彌漫,巨大的漩渦上漸漸形成一道氣旋,隨著漩渦轉動,氣旋也越來越大,將天上的雲霧吸引下來。 如此氣象,驚得湖邊吃草的驢子發出嗯啊嗯啊的叫聲,扁舟早已經破爛不堪,片刻之後,天地之間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氣旋,將雲層與湖水連接在一起,四方雲霧朝湖麵上空快速湧動,然後隨著氣旋飛速落下,最後被湖水中的漩渦吞噬。 老天師心中一驚,以手為符,以指為筆,咬破指尖,匆忙畫出一道山水符籙,老天師將手按在湖麵之上,鮮紅的符籙遇水不化,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氣旋還在擴大,湖中心水霧彌漫,看不清裡麵何等光景,天上的雲霧也越來越厚重,風水激蕩,聲勢滔天。 老天師擔心自己傻兒子的性命,眼看符籙一點用處沒有,便打算潛入湖底,哪知氣旋來得快,去的也快,一道巨大的水柱突然從漩渦中心湧出湖麵,直接將氣旋打散。 老天師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傻兒子立於水柱之上,宛如天上仙人一般,從天而降,隨後啪的一聲,像隻落湯雞,再次落入湖水之中,老天師急忙抓住中年道士,仔細察看一番,並無大礙,隻是昏了過去。 良久之後。 中年道士醒了過來。 “爹,我咋睡著了?” 老天師氣得吹胡子瞪眼。 “你還問我?你知不知道剛剛有多危險?” “爹,剛剛那是什麼怎麼回事?” 老天師看著重歸平靜的湖麵,剛剛發生的一切恍惚如夢一般。 “八百裡雲夢澤吞吐天地之機,被你我撞見,也算是人生幸事。” “爹,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老天師一臉驚訝的看著傻兒子,從前的他可是不會這樣說話。 “我沒事,你自己沒事吧?” 中年道士看著父親的手指還在滲出鮮血。 “爹,你手指破了,疼不疼?” “驕兒,你這是怎麼了?” “爹,我怎麼了?我沒事啊,我好好的。” “驕兒,你是不是傷到哪裡了?快讓我看看。” 老天師仔仔細細查看一番,並沒有發現任何傷口。 “爹,我真的沒受傷,我受傷了自己能不知道麼?” “驕兒,你有沒有感覺自己哪裡和以往不一樣啊。” “爹,咋個說話嘛。” 中年道士仔細感受一番。 “好像是有些不一樣,我現在覺得神清氣爽。” 中年道士一個興起,站起身直接朝湖麵跑去,本來在老天師扶助之下都無法站穩的中年道士,此刻踏水而行,快若飛鳥。 “這...” 老天師看著自己的傻兒子,淚眼婆娑,辛辛苦苦遠遊十年,為的就是能將癡兒的先天之缺補上,沒想到,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爹,我終於學會踏水而行了,你怎麼哭了?” “驕兒,從今往後,你就是龍虎山天師府正式的天師了。” “爹,我十八歲的時候你不是把天師之位傳給我了麼?” “以前不過是兒戲,如今才算正式,你天生五行缺水,神誌昏昧,今日終於補全,真是祖先保佑,天地見憐。” “爹,你說什麼呢?我以前是個傻子?” “都過去了,不提了,走,跟我回龍虎山,我還有很多事要交代給你。” “爹,你不去天龍寺麼?” “去那做什麼?” “爹,那可是佛道盛事,難道我們不去參加麼?” “鬥嘴而已,輸贏都不重要。” “爹,可是這關係到佛道兩教的榮辱啊。” 老天師看著中年道士。 “人心向背,不在輸贏。” 瀚海帝國 鄴城 鳳凰臺 新兵挑陣,失敗者居多,偶爾也有挑陣成功者,那些過慣了刀頭舔血日子的江湖中人終於按耐不住,也陸續加入其中。 先不說武選前十名,就是前百名的職位,都能讓天下英雄趨之若鶩,五品龍騰中郎將,領千軍,無論是名聲還是錢財,甚至是手中的權力,都不是一個普通的江湖中人能夠擁有的,即便是北地江湖第一大幫,黃河幫,幫主陳泓在江湖上也算是權勢滔天了吧,可是麵對一國之將軍,哪怕隻是一個五品中郎將,他也不敢僭越,至少明麵上如此,修野狐禪的江湖中人就是看中這點,才決定到這瀚海帝都大顯身手,隻是沒想到,這一千名禁軍沒有一個好惹的,校武對陣,拚得是單純的武功,誰的拳頭快,誰的拳頭硬,便能闖入下一輪。 二十座校武臺,每日四百陣,一千禁軍輪流守陣,五日之後,入選者不過寥寥幾十人,禁軍守陣失敗同樣會失去入選下一輪的資格。 禁軍之中沒有新人加入,讓那些還沒有上臺的新兵心中暗喜,至少可以摸清禁軍的實力。 “三炮,你真要上去?” “嗯,前幾日我仔細觀察過,這個禁軍不是我的對手。” 馬三炮信誓旦旦,沖著周青山揮了揮拳頭。 “我看三炮大哥肯定能旗開得勝。” 前麵一人一臉賊兮兮的樣子,仿佛一隻大耗子,不過鉆地龍此人性格極好,並沒有因為自己長相問題就輕賤自己。 按照他的話說,有人天生富貴,四處經商,有人天生將相,領兵打仗,更有人一出生便是帝王家,以後要做朝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這就叫做貓有貓路,鼠有鼠道,生下來就注定了自己一生要做的事,這其實是老天爺賞飯吃,為啥不開心呢,為啥輕賤自己呢? 周青山當時問過鉆地龍一句話,像他這樣,長相普通,出生普通的人,以後能做什麼,鉆地龍隻回了兩個字,炮灰,氣得周青山提著刀追了他十條街,還別說,看上去猥瑣的鉆地龍跑起來還真是快,年幼便跟隨父親習武的周青山愣是追不上一個大耗子,於是便給鉆地龍取了個更加貼切的外號,大耗子,隻是鉆地龍並不生氣。 臺上對陣兩人精疲力盡,終於分出勝負,年輕力壯的新兵踉蹌著站了起來,反觀那名禁軍,已經年近四十,氣血已虧,果然是拳怕少壯,武功相當的情況下,還是要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馬三炮將兵器甲胄交給兩人保管,然後朝校武臺走去。 “馬三炮。” “禁軍大哥怎麼稱呼?” “別套近乎了,這是武選,不管誰贏,下一輪就再也見不到了。”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你要是想知道我的名字,那就打贏我。” 馬三炮看著年紀比自己大很多的禁軍,閉上了嘴,擺出一個拳架。 “你當是江湖切磋麼?” 禁軍一個前沖近身,隨後一個鞭腿,直踢對方太陽穴,馬三炮雙腳不動,微微低頭,躲過了兇狠的鞭腿,可這隻是一個佯攻,緊接著對方又是一記後鞭腿,迅猛有力,馬三炮緩緩吸了一口氣,隨後一拳擊出,整個過程看似緩慢,卻富有韻律,拳腳相撞,兩人各自後退,顯然誰也沒有占便宜。 七分試探,三分氣力,接下來,三分試探,七分氣力,你一拳我一腳,互換體力,一時之間,雙方都沒有找到對方的破綻。 “大耗子,你看三炮哥能上幾品?” 大耗子瞪著小眼睛瞅來瞅去。 “三品以上。” “三品?這麼厲害?” “我說的是三品以上。” “啥意思?” “現在兩人還沒有使出全力,不好說。” 兩人閑聊之際,臺上禁軍抖了抖手腕,朝馬三炮勾了勾手指,馬三炮略顯稚嫩的臉上已經滿是汗水,露出一個輕蔑的微笑,禁軍沒想到這個新兵蛋子不僅武功出眾,心思更是沉穩得很,一番對陣,兩人大汗淋漓,在自己挑釁之下,此人卻不驕不躁,天生性子如此,還是後天養成,若是後天那可真是不一般。 “馬三炮?身手不錯啊,不過,既然是對陣,就要分輸贏。” “請。” 馬三炮簡單地回了一個字。 禁軍早已熟知馬三炮的拳法路子,紮實穩重,靈動不足,而禁軍化拳為掌,化掌為指,拳掌指變化無窮,肘肩背能進能退,膝腳腿迅猛霸道,全力進攻,對方能擋得住多少,幾十個回合下來,馬三炮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全身上下都是淤血傷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雖然傷勢不重,但是蟻多咬死象,禁軍看著自己的傑作,嘴角勾起,然而,一直不主動出擊的馬三炮,突然朝他襲來,沒有防守,一拳快若奔雷,結結實實的打在禁軍的臉上,禁軍不避不退,拳頭也結結實實打在了對手的臉上。 兩人出拳不停、 馬三炮好像沒有了一直以來的耐心,出拳更重,出拳更快,身法已經沒有了用處,完全跟不上兩人出拳的速度。 百拳之後。 “拳炮。” 隨著馬三炮深呼一口氣,一聲大喝,拳速再快三分,拳力再重三分,禁軍已然是緊繃的弓弦,哪裡還有多餘的氣力擋下這一拳。 嘭的一聲。 禁軍被馬三炮一拳砸中胸膛,胸口受此一擊,氣機凝滯,再也跟不上馬三炮的拳頭,而且氣機凝滯之下,擋在胸前的雙臂,仿佛兩根枯木一般,馬三炮根本不給禁軍喘息的機會,一拳接一拳,禁軍口吐鮮血,卻還是死死咬住牙關,因為他知道,隻要一張嘴,來不及更換氣機,便會被一拳打倒。 馬三炮雙拳同出,一下子將禁軍打出校武臺,臺下新兵紛紛高聲叫好,這幾日,大多是新兵被打出校武臺,如今算是報了仇了。 禁軍吐了一口淤血,朝臺上的馬三炮抱拳示意,是在感謝他手下留情,不然的話,就不是吐血那麼簡單了,兩旁校武臺上的禁軍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戰友被人擊敗,戾氣橫生,至於那兩個上臺挑陣的新兵,本就色厲內荏,眼看對陣的禁軍不是想分輸贏而是想分生死,嚇得直接退出了校武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