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鬼門關前我持刀(2)(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6312 字 8個月前

小院中,魏崇陽從煙火寥落的灶房裡走出,端著碗筷放在收拾妥當的石桌上,轉頭看見了門外慢慢悠悠走進來的白發男子,笑著說道:“顧先生這麼早便回來了?一起吃些吧。”   顧筠拱手行禮,走到石椅上坐下,少年識相地跑到灶房中去多拿了一份碗筷遞給先生,顧筠端起魏崇陽的酒壇自顧自地便倒了滿滿一杯。魏崇陽心疼地看著卻不敢多說,他也斟了半杯濁酒端在手中晃動著,等著突然登門的顧筠開口。   顧筠看向魏崇陽,說道:“這天下恐怕又要亂上一陣了。”魏崇陽問道:“先生此去可是得了什麼消息?”   顧筠抬頭望向天邊,沉聲道:“那魔君下落想必很快便會水落石出,到時前赴後繼的勇士不知凡幾,又要死上好些人了。”言語最後是一聲壓抑的嘆息。   魏崇陽低下頭喝了一口杯中酒,他時常也會覺得有些奇怪,眼前這個年紀看來不過而立之年的男子卻早早白了頭,明明心中藏著許多滄桑苦痛卻仍舊雲淡風輕,可有時卻又帶著莫大的傷懷困頓躊躇不知所措。魏崇陽猜不透顧筠究竟歷經了何事,但他知道若不是心神動蕩猶豫失措,顧筠斷然不會如今日這般坐在自己身前端起酒杯,說著那本與他無甚關係的天下風雲。   魏崇陽思慮良久終究還是說道:“先生也知道的,那魔君一日不除天下便一日不得安息,縱觀千年上下,我民族總該有些博了命去開那朗朗乾坤之人,死亡是懲戒也是恩賜。”   顧筠搖搖頭,他從來不覺得生命會是一件該為了什麼而付出的東西,可是曾生於太平盛世的人做了那行屍走肉遊走煉獄,那些未曾見過光明的人便早早地淪落於黯淡深處,到了此時,一人之性命卻反而成了無關緊要一般的東西,用生命灼熱的血去填灌那橫亙在奇星島大地上凜冽的傷疤,也許此時生命便綻放了別樣的光芒,覆上了可稱之為民族氣節的旗幟,迎風招展百世不滅。   顧筠一口飲盡杯中酒,他站起身對著魏崇陽一拱手,魏崇陽也放下酒杯起身回禮,少年看著,眼中有些困惑,卻也好像有些了然。   門外傳來了敲擊門扉之聲,院中眾人視線望去,一身布衣的青年拱手而立,朗聲道:“奇蒼見過魏先生。”石椅上,魏崇陽緩緩站起身,顧筠看著那個青年,帶著少年和少女當先告辭離去。   少年和少女跟在顧筠身後回了竹屋,一路無言,終於少年拉住了顧筠的衣袖,他問:“先生,方才來找魏先生那人是誰?”顧筠回過身望向村中小院的方向,低下頭看著少年,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既然找到了此處來尋魏先生,恐怕商議之事不是我們應該摻和的。”   少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站在山間小徑上轉身看向了山下魏先生的宅邸。   魏崇陽站在樹下背對著獨身站在院中的青年,許久的沉默之後魏崇陽幽幽一聲嘆息,終究轉過了身,他雙袖拂過平舉身前,恭敬行禮:“老臣,見過殿下……陛下。”   青年聽到了魏崇陽話語中那片刻的稱呼轉變,他上前扶起魏崇陽的身軀,麵露淒然沉聲說道:“魏先生不必多禮。是奇蒼無用,亡了國。父皇身死之後奇蒼流落海外,這奇星島中萬般苦楚皆是我怯懦不敢麵對而致,今日奇蒼回來便是為了尋得先生,以贖罪過。”   話語至此,青年扶著魏崇陽衣袖跪在院中,他低著頭說道:“奇蒼此來,求魏先生出山入世,救我奇星。”魏崇陽皺起眉麵露掙紮,但終究還是跪在了青年身前,他答道:“陛下可想好了?魔君暴戾神秘莫測,如今這奇星島在十三鬼門關統禦下也是固若金湯,想要復國不是一朝一夕的容易事。”   奇蒼攥緊了魏崇陽衣袖,他抬起頭直視老者滄桑的雙目,一字一句:“先生,奇蒼流落海外之際,每一日每一時手中握著的,是先生的《逍遙卷》。先生,奇蒼見過光明島上的風景,那是人人得之為幸的太平模樣,奇蒼願我奇星也能復得盛世,而先生書中景色便將是那來日的風光。”   魏崇陽看著奇蒼堅定神色,他知道自己等來的時機便是此刻,即便先皇揣測猜忌廢了官身,可是如何能對著這百姓的民不聊生置若罔聞?魏崇陽扶起奇蒼,他說道:“陛下,臣畢生所願便是百姓安居,臣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一日無風無雨,老樹上結了幾朵明媚的花,宅邸的門合上,掩蓋了時光的痕跡。   似乎從幾年前起便一直在習慣了離別,少年看著魏先生遠去的身影沒有言語,他低下頭握緊了手中錦囊,那張寫著“心境通明”四字的紙張靜靜躺在其中。少年望著村口的方向,似乎和那個在離去前回頭看來的老人遙遙對視,珍重。   春秋幾載轉眼間,三年便在林間吹過的風中扯碎做了平常。   少年坐在林間的枯葉上,他閉著眼,長發絲絲縷縷舞動在肩頭兩鬢,潔凈的清瘦臉龐上帶著淡淡的笑,他聽著清風穿林過,聞著枝頭雛花開,然後睜開眼見著了天光四散雲卷雲舒,少年起身走出了青瀲山的林木,繡幾縷春風在衣袖,沒有回頭。   竹屋,少女坐在房中床榻上細細收拾著衣袍物件,有時想起什麼還要在屋裡翻找一陣,滿滿當當地填實了包袱,而顧筠便坐在桌案後無奈地看著忙碌的少女,嘆了口氣端起茶杯,他將視線投出窗外,那裡少年的修長身影慢慢走來。   踏進竹屋,少年拂去一身塵土。他看見坐在床頭看著包袱發呆的少女,淺淺一笑,他向少女走去。少女感受著頭頂那熟悉的溫熱手掌,那片熾熱的暖意從來都是直抵心間的溫潤,少女抬起頭看著少年那張清淡如春風的瘦削臉龐,還有那雙仿佛容納了世間一切光明的眼。   少女仍帶著幾分稚氣的臉是一如初見的純澈,縱然世間萬般過錯汙穢也沾染不了潔凈光滑的明珠,少年收攏手掌將少女的發捧在掌心,仿佛便握住了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藏。   他的眼裡是她的一顰一笑,她的眼裡是他眉眼間的光。   仔細算來,十年似乎也是在平常的日子裡便匆匆走過,男孩長成了意氣風發的少年,而女孩也從雨夜的淚水中蛻變成了遺世獨立的少女,他們在這小小竹屋裡點起了燭火,便是歲月靜好。   顧筠站在房間門外臉色陰沉,咬著牙關狠狠道:“臭小子,乾什麼呢?”   少年鬆開手若無其事地轉身麵對顧筠,一本正經地回道:“先生,我沒乾什麼啊。”   顧筠覺得有些頭疼,少年這般年紀確是情竇初開,可少女卻還是一幅懵懵懂懂的樣子。不行,不能讓這臭小子迷迷糊糊地將阿音拐騙了去。顧筠想定之後便沉聲斥道:“想走就趕緊走,磨磨蹭蹭的。”   少年撇撇嘴歪著頭看著顧筠神色莫名的臉,片刻之後頂不住少年眼神的顧筠敗下了陣,他轉身走向裡屋,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跟我來。”少年嘿嘿一笑,他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頭發說道:“我去去就來。”   茶盞傾倒下氤氳水霧的清氣,少年恭恭敬敬跪坐在顧筠身前,顧筠倒了滿滿兩杯茶才慢慢悠悠地開口:“我知道你是真的想定了才決定出山入世,阿音不會阻你我也不會,但我曾與你說過的,那句話你始終都要放在心裡。”   少年看著飄搖霧氣的茶杯,良久他才抬起頭直視顧筠雙目,一字一句鄭重道:“這裡,有人在等我回來。”   顧筠擺擺手,少年起身,拂袖蕩衣,長身而跪。   跪的是十年養育,跪的是十年言傳,跪的,是承諾。   先生說不論走得多遠總要記得有個地方是要回去的,   青瀲山湖之畔的竹屋,便是少年握在心底的歸處。   說了三年,念了三年,少女和先生終究沒有走到村口送行,少年在竹屋外揮揮手便背著一身物件獨自踏路遠行,青瀲山湖蕩漾著風發的意氣,少年踏春離去,留竹屋,兩人念。   一路行去,跨過山隘越過河川,少年步履不停,終於見著了秀欒城殘破的墻頭。   有人群在夜幕下尋到了少年燃起的篝火,二三十人衣衫襤褸麵色枯黃,跳動的火光下仿若鬼魂。少年將懷中的花果分下,看向人群中領頭的枯瘦老者,問道:“老先生,你們這是逃難?”   老者捧著少年在溪水中洗過的花果,看著身旁狼吞虎咽的幾個孩子,嘆了口氣,他沙啞地說道:“唉,自從鬼門關裡的大人徹底霸了城池廢除城主,這城裡便真真成了一人家室。大人想要拆了秀欒城的城墻另起一座宅邸,以一城之境為基將這方圓山川盡數納入,隻是這動土興建的工程便是苦了那些青壯男子,一家頂梁柱被抓去埋進土木工程之中這家便算是倒了,再不走,這城裡哪還容得人活啊。”   少年仔細看著人群,果然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和蹣跚跌撞的孩童居多,另外便是一些麵如死灰的柔弱女子,少年皺著眉握住老者的手,那骨節嶙峋的手顫顫巍巍著,少年說道:“老先生可帶著大家往賦陽村去,就在前頭,那裡身處僻壤興許也是一條活路。”   老者點點頭,渾濁雙眼看向少年,他沉聲應著:“多謝這位少俠了。”   少俠?少年低頭看著自己此時的裝束打扮,這模樣倒確實像是話本裡少俠行走江湖的樣子。   眼見最深的那重暮色漸漸披上了金色的羽衣,少年起身向著老者告辭,然後便大踏步地向著秀欒城走去,一隻小小的手伸了出來拉住少年的衣袖,少年停下腳步低頭看去。   孩子昂起滿是灰漬的臉,雙手緊緊攥住少年的衣袖,他問道:“哥哥,你是要去城裡打壞人嗎?”少年看見了孩子身旁婦女看向自己身上武器的恐懼畏怯神色,他蹲下身直視孩子的雙眼,認真說道:“是的,哥哥要去把所有的壞人都打跑,這樣你就可以回家啦。”   孩子露出開心的笑容,他鬆開手揮舞著:“好耶,把壞人都打跑,我就可以回家啦。”   不遠處篝火旁的枯瘦老者看著這一幕,閉上眼低下了頭,他的心裡是無窮盡的不甘和苦痛,這個好心的少年也要死了嗎?   孩子身邊的婦女伸手將孩子瘦小身軀攬在懷裡,她撫著腹部微微的隆起,淚水滑落在孩子的肩頭,她看著少年,那刻在眉眼中的傷悲和渴望深深地刺入少年心中。   少年起身,他看著初晨的光明中站著的人群,他說:“你們會回家的。”   說完,少年離去,他在日光躍出山頭的那一瞬踏入城中。   城墻已然拆卻得零落,也無甚城門把守,少年便直直地走了進去,一路上人潮擁擠卻皆是負重前行,沙石堆積在肩頭,圓木拖曳在三兩人之間,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雜物都壓在了那些衣裳破損的人身上,他們單薄的身軀中還能看出幾分曾經厚實的體魄,可是日復一日的重物勞作,不分晝夜地奔走,他們消磨了眼中生的渴望也頹喪了身軀的體魄。   他們都是男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親,是父母的兒子,他們或孝順或叛逆,或忠義或詭譎,但此時都不過成了閻王爺腳下的一隻隻小鬼,他們一磚一瓦砌成的家被親手拆去,他們賴以護衛的巍峨城池也在眼中輕而易舉地覆滅,他們妻離子散家室崩解,逃不掉掙不脫。   你說命理無定數,可是百鬼夜行魑魅當道,能如何?   亡了國的人,慢慢地,亡了心。   少年的打扮終究還是引起了鬼門關外守衛的注意,他們穿著厚重的黑衣向少年走來,手中提著倒掛的鐮鉤,森森寒芒。   少年看著眼中漸漸臨近的鬼門關那陰沉沉的石門,他的雙眼開始煥發出奪魂攝魄的灼熱光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的腳步愈加迅疾,慢慢地便成了奔走,狂風卷動伴著電閃雷鳴的聲勢,少年從那些守衛之中貫穿而過,煙塵墜落,一地紅。   少年甩開雙掌之間的幾點血珠,回過頭,地上躺著的那些頹然屍體沒能引起少年心中絲毫波瀾,少年沉凝的麵色中有著如釋重負般的心安。   很好,殺人原來隻是這麼簡單。少年想著,繼續走向不遠處的鬼門關,他的心中再無顧慮。既然殺盡這些該死之人隻是這般簡單,沒有什麼難以越過的心中負擔,那麼,便都死個乾凈吧。   少年來到門前,緊閉的石門豁然洞開。一道身影倒飛而出,輕若無物般地砸落在地麵,鮮血溢出染紅了塵土飛揚,少年蹲下身掩蓋上那死不瞑目的眼,然後望向了鬼門關內。   黑色的旗幟飄搖著,獵獵作響,少年的視線越過鮮血淋漓的屠宰場,又繞過了滿是深沉陰暗的高聳樓閣,那人站在旗幟之下,他舔去嘴角的赤紅血跡,一抹殘忍的笑,沙啞婉轉的聲音仿佛從地底深處滲出的索命嘶吼,他說:“又是哪個家夥找死來了?報上名吧,本尊手上的亡魂,非那無名無姓之徒。”   少年低頭看向身死的男子身上斑斑傷痕,坑坑窪窪竟是找不到了一處完整的皮肉,少年麵露不忍但終究還是拂衣起身。   他站在鬼門關前,仍帶著幾分初春寒意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摘下腰間的綠竹刀鞘握在掌中。   奇星島陷落十年後初春的某日,有一個少年來到了鬼門關前握住手中刀,朗聲穿山河。   “吾名,   顧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