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問刀問人又問心(3)(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6235 字 8個月前

月光灑落在崩塌的石碑廢墟之上,四下裡許多房屋的門都小心翼翼地開了,人們探出頭來,遠遠地看見了倒在廣場中央的屍體,有膽大的抓起火把靠近去瞧,片刻後,人們便聽見了興奮的一聲喊:“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那惡鬼死了!”   聽得這話,愈來愈多的人都走出賴以庇護的屋舍,向著廣場匯聚而去,火把的光閃做一簇,照耀著亮如白晝。惶恐的晉巖城百姓們哪怕親眼瞧見了那尊可怖惡鬼的屍體就在身前,卻還是有些不自覺地壓低著聲音才敢議論紛紛,猜測方才與惡鬼戰鬥的是何方神聖。人們環顧著四野,卻沒有發現任何蹤跡,依舊隻有夜幕下荒涼的風沙呼嘯席卷。   就在這時,倒塌的城墻外走來了一個身影,人們都聚在曠野裡,於是那孤身走來的人便迅速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更何況,那走來的人手中還抓著一麵旗幟,舉過頭頂迎著風作響。   近了,人們看清了那是一個年紀不大的青年,穿著一身簡單的粗麻布衣,手中舉著的那麵旗幟不過是扯了某座破廟的布簾子捆在竹枝上,旗幟上,粗黑的木炭筆鋒淩厲地撰寫著三個字:降魔殿。   人們舉著火把轉過身麵向孤身走來的青年,有人開口問道:“你就是殺了惡鬼的那人嗎?”   這問話一出場間便安靜了下來,人們都屏息靜氣等待青年的回答,青年看著這如同潮水一般的許多人,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揮舞著旗幟喊出聲來:“十年,魔君統治著我們的奇星島已經十年之久!那些嗜血殘暴的惡鬼建起鬼門關壓在我們的脊背和胸膛之上,但是我們要活著,怎麼能就這麼躲起來將世間一切都裝作視而不見?看著我們世代生息的大地任人宰割,看著我們的親朋同胞慘死無生,我們不能再躲避下去了!”   青年走上塌陷的石碑廢墟,高高舉起手中的旗幟,在無數火把的光芒下照耀下,那些木炭書寫的字跡似乎在熠熠生輝,他的聲音響起:“現在,我們要揮舞起我們的旗幟,用我們自己的力量奪回我們的土地和生命,我們要踏破那鬼門關,打碎那魔宮,將魔君趕出我們的奇星島!”   青年的聲音裡蘊藏著蓬勃的力量,呼嘯著在這深夜中燃燒在人們的心間,火把的光芒迎風忽閃,卻竄起沖天的烈焰,有人向前走出一步,問道:“可是,魔君和惡鬼不是我們能夠輕易打敗的啊。”   青年抬起手指指向人們身後那具倒在地上的屍體,堅定地說道:“看,我們奇星島已經出現了能夠憑一己之力打敗惡鬼的英雄,這是上天的恩賜,是我奇星島興復的火種!我們就要借由這火種燃起燎原的熊熊烈火,守衛我們世代的土地,守衛我們傳承的血脈!”   看著人群還在猶豫,青年說道:“方才斬殺惡鬼之人,已經踏破了三座鬼門關,現在向著下一處而去了,他必將殺死所有的惡鬼,帶領我們趕走魔君,拆了那魔宮!”   三座鬼門關?人們麵麵相覷,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鬼門關,那看起來無人能敵的鬼門關惡鬼居然已經隕落了三尊?人們仍是有些難以置信,可是回頭看看,那倒在地上的惡鬼卻是真真切切地死了的,一槍穿心而過斷絕所有生機,淩厲霸道至極。   青年見眾人已經動了心思,便將手中旗幟往地上重重一杵,蘊著幾分力道,將已然開裂的土地又激蕩起漫天的煙塵,人們再向青年看去,便覺出來此人也有不俗武力傍身。   人群湧動,走出來幾個健碩的男子,龍行虎步體態矯健,看起來似乎以前是學過武藝的。他們走到青年身邊,抱拳行禮:“自魔君打入奇星島以來,我等便想好要憑借武力保衛民族,奈何鬼門關鎮壓著我們的城池也威脅著親友的性命,如今得逢時機怎還能錯過?我等願相隨於後,一同踏破鬼門關,驅逐魔君!”   青年同樣拱手回禮,然後看向人群說道:“今日樹起降魔殿旗幟,惟願天下豪傑同心齊力,憑借傍身武學和滿腔熱血為我民族和人民,重換清天明日!”   日升月落,當天邊一道紅線撐開清晨降臨,青年舉著旗幟帶領身後十數人走出了晉巖城,他們在滿城人的視線注視下遠去,追隨著那個英雄的行跡,為了奇星島的光明而走向了視死如歸的道路。   如今一月有餘,起兵於西北兩境交界的奇星島大軍,一路踏破三座城池,收攏擴張了五萬兵馬,聲勢愈加浩大,似乎真有了掀翻這陰沉天幕的力量。   也終於,沉睡了十數載的魔君大軍走出了深山,猶如黑色的潮水一般向著奇星島大軍湧去,雙方的第一次交鋒眼見著就要在衡下城碰撞,奇蒼和魏崇陽來到了軍營之中,站在飄搖的旗幟下看著集結的大軍。   魏崇陽身披儒衫,發係玉冠手持羽扇,站在披甲重兵的大軍之中卻仍自有一股意氣風發,絲毫沒有弱了半分氣勢。站在魏崇陽身前半步的奇蒼,已然身披金甲頭戴金冠,腰間佩著寶劍,身後紅色披風隨著旗幟迎風作響,奇蒼看著高臺之下烏壓壓的人群,看著訓練有素的將士們昂起頭崇敬地望著自己,他深吸一氣,蘊著力道喊著:“將士們,此次出征便要正麵與魔君大軍交戰,你們可有懼怕!”   “永不懼怕!永不懼怕!”將士們一同吼著,掀起巨大的聲浪,一陣一陣地拍打向天空之上,雲層翻滾起來,無數的光芒穿透灑落,照耀著將士們亮堂堂的甲胄。   奇蒼抽出劍來向天邊指去,用著傳遍十萬大軍的語調高聲呼喊:“那便戰吧!此戰,必勝!”   “必勝!必勝!”將士們吼起來,揮舞著刀劍,馬嘶長鳴。   目送著先頭部隊踏出軍營,奇蒼回頭看向魏崇陽,鄭重道:“此次奇蒼親征,後邊的一切就交給先生了。”魏崇陽恭敬行禮:“陛下放心,臣定不辱命。”   奇蒼點點頭,走下高臺坐上馬背,帶領著大軍向著衡下城外的沙場走去,然後便是持續了一月有餘的“衡下之戰”。此一戰,奇星島將士以少勝多,憑借十萬人馬擊退了魔君座下的三十萬大軍,隨後勢如破竹地攻下了五座城池,劍指北境皇城。   在衡下之戰拉開序幕時,孤身行走天下的少年走進了第四座鬼門關所在的城池之中,看著天光普照之下空無一人的岑方城,少年隻覺得四周一切都變得昏暗下來,便是天上熱烈的光芒也被遮掩得嚴嚴實實,似乎所有的東西都變得忽遠忽近模糊一片,讓人看不分明,從心底便要生出惶恐畏懼來。   少年在城門下站了一陣,終究還是踏入了城池之中,從醉春樓得到的消息來看,這座鬼門關中坐鎮的惡鬼乃是最為神秘的一尊,雖然僅僅位列第八但卻神出鬼沒,實力、武學、作為無一曾清晰展現過,少年帶了許多鄭重,看著眼前這詭異的情況心下迅速做了決定。   無聲無息間少年便不見了蹤影,隻留了城墻下深入地底的竹鞘和長槍,還有無邊的風沙飄揚。   少年在城池內高低相間的樓閣中穿梭著,他沒有見著一個人,這整座城仿佛是一片空蕩蕩的鬼蜮,在白日裡也讓人遍體生寒。   少年慢慢醒悟過來,原來這一整座城都是鬼門關。   少年漸漸地收斂住所有氣機,連呼吸也慢了下來,他壓低身影尋找著陰影處,將身體嚴嚴實實地融了進去,悄無聲息地遊走在城池之中。   青衣男子和傅慶安走到了岑方城外,他們看著樹立在城門處的竹鞘和長槍,對視一眼之後一掠而起,飛到了城樓之上,臨高遠眺這座城池,就在此時,遠方一片漂浮的彩色布條悠悠地落向了地麵,掩蓋在了風沙裡一動不動。   等了一陣,發覺那城樓上高深莫測的兩人似乎並沒有出手的打算,布條一陣抖動之後乾癟下去,一片黑影遊躥而去,不見了蹤跡。   這是一場無聲的戰鬥,青衣男子和傅慶安始終站在城墻高處旁觀,安靜地看著城裡某些隱秘的角落處不易察覺的異樣,有時甚至在他們沒有反應過來之時,暗裡的交鋒就已經開始又迅速落幕,試探、短暫、難以捉摸,陽光下發生在岑方城中的一切都顯得那般詭譎,現在若是還有旁人在一側,恐怕還會覺得這座城池一片安靜祥和,雖然沒有一個人,但至少落得閑適。   可是,酒樓裡突然炸裂開來的酒壇子、茶館裡激射而出的尖利棋子、屋簷下數不清的寒芒閃爍、街道上難以察覺的空洞和底下的尖銳、湖邊蘆葦叢深處的開山巨弩、湖底裡暗藏殺機和暴戾的雙眼,一道道一關關,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的境地。這哪是一座空城,這是世上最為險惡陰沉的一座鬼門關,看不見的敵人才是可能一擊斃命的大恐怖。   少年數著時間,此時隔著他與那尊神秘惡鬼的第三十六次交鋒已經過去了一炷香時間之久,危險隨時會再次降臨,但少年已經不再被動地等待和防禦,他開始潛行在難以揣測的路線上,有時甚至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大街上,但就是讓人捉摸不住,仿佛下一刻隻要一眨眼就會失卻了蹤影。   少年來到湖邊,他隱約察覺到岸邊水草深處藏著巨大的威脅,而且他也有種說不出的預感,最後的交鋒應該就會發生在這湖邊。此時距離少年踏入城池兩人開戰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看著天邊日光漸漸西斜,少年感覺緊繃的身體開始有酸澀之感湧了上來,他不知道那惡鬼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但至少知道那惡鬼經歷了這一次次交戰之後不可能毫無損耗。   少年轉身離開湖邊,再次潛入了樓閣之間,在角落裡穿行著,他要做好最後的準備,夜幕降落之時就是最後的戰鬥了。   黃昏的光芒照進來,乾凈的木板地上一片光滑明亮,少年蜷縮在暗處角落裡,收斂住了全身所有氣機,慢慢恢復著元氣,他聽著強壓下來的心跳聲緊迫了全身的血液,在身體裡無聲無息地橫沖直撞。少年回想起了六師父當年在潛行的山洞裡對自己說過的話:真正的戰鬥不隻是場麵的浩大和聲勢的駭人,更重要的是能夠抓住所有的機會,一擊斃命地擊倒敵人才能得到最終的勝利,而在這其中需要付出多少的忍耐和考驗,問自己的心就好了。   少年撫摸著手臂上綁著的匕首,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和安定,他聽著萬籟俱寂的黑暗降臨,然後身影閃爍,從陰影中一掠到了城池內的湖邊草叢深處。他趴伏在泥濘的濕地上不管不顧地穿梭著,憑著直覺和感應,向著某處而去。   巨弩旁的一根輕飄飄的草葉上蹲著一個黑影,長長的袍子浮在半空中,包裹著一個小小的身軀,等待了三個時辰的黑影一動不動,隻是等著最後的時機到來。   一切隻是一瞬間的事,當少年從湖水裡飛掠而出時,黑影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機括轉動的聲音還未落下,刺耳的破空聲就劃開了黑夜,巨大的弩箭仿佛有了生命般調轉方向鎖定住了少年,然後一往無前地沖去。   少年搬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半空中迅速下落,然後順勢一滾躺倒在草叢裡,雙手奮力將巨石投擲出去,沾染了湖水的巨石甩開渾身的水珠,帶著視死如歸的力量和弩箭狠狠碰撞,夜空下響徹起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隨後無數細散的碎末猶如雨點般灑落下來。   少年早已借著勢道滾動到了巨弩之下,可當他在漫天碎石中抬起頭來卻沒有找到那蹲守的黑影,少年沒有絲毫猶豫地迅速離開地麵,躲過了猛然竄出地底的無數尖刺,少年轉身奔跑起來,不斷變換著身形和角度,躲過了回旋飄過的無數鋼針,然後少年抓起準備好的一根根巨大竹竿,積聚起全身的力量向湖中投擲而去,呼嘯聲不斷在半空裡閃過,砸入水中激起無數沖天的水柱,少年麵色沉凝地重復著單調的動作,他無比確定那惡鬼就躲藏在湖底深處,因為那裡肯定就有著最後的手段。   所有的竹竿都拋擲了出去,少年沒有放鬆酸痛的手臂,他用左手反握住尖利的短刃,再次悄無聲息地接近了湖邊,然後毫不猶豫地潛入了水下。   展現在眼前的的是這樣一幕場景,一座座小山一動不動地堆在湖底,有碎絮不時漂浮而過,少年一時間麵色蒼白不知所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終於知道自己來到湖邊的那種異樣感來自於何處,也終於知道了為何這整座城裡沒有一個人的存在。   因為他們都死了,有的化作森森白骨、有的還保有生前幾分樣貌,但無數的人就這麼壘做一堆,躺在了冰冷的湖底深處。   深入骨肉的傷痛喚醒了少年,他奮力扭開捆綁在身上的鐵絲漁網,又刺出短刃隔開了黑影甩出的白骨尖錐,少年咬著牙貼過身去,用盡所有的氣力將短刃插入了黑影的胸口,然後撞開水幕,帶著兩人的身軀砸在了岸邊草叢之中。   少年喘著粗氣起身,渾身上下流著鮮血和水珠,他麵色蒼白得嚇人,但仍舊一字一頓地說道:“吾師沅棄,有一式殺人無形。”   說完,少年看著黑袍下沒了氣息的惡鬼,他再沒有說一句話,隻是沉默著轉過身去,失魂落魄般地離開了岑方城。   青衣男子和傅慶安來到湖邊,他們看著夜色中一片寧靜的湖麵,低低的一聲嘆息。青衣男子輕輕拂袖淩空而立,抬手雙掌推開,有水柱沖天而起,隻見磅礴的氣機竟硬生生將所有的湖水都抬了起來,露出其下堆積如山的無數屍體。   傅慶安取下背上木匣,一槍挑起洶湧的烈焰呼嘯而去,剎那間將所有的屍體圍繞住燃燒起來,片刻之後已是隻剩下了飛灰,而此時青衣男子也輕飄飄地落回到地上,他強壓下喉間湧上來的血腥味,平穩住全身的氣息。   湖水重新變得平靜,岑方城仍舊是一片靜寂,隻是少了那麼些詭異和仇怨,自然也早沒了繁華和喧嚷。   終究是塵歸塵,土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