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以你之姓生我名(1)(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7741 字 8個月前

夜幕下的葉符城外,一座低矮的山坡上起了一陣寒冷的風,青藤攏著袖子麵色沉凝站在原地,看著重重守衛下仍悄無聲息出現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冷聲道:“大人真是好手段啊。”   那黑衣人低笑一聲回道:“青藤殿下也不必每次都做這樣的試探,我們既然已是合作了,我便不會做什麼對殿下不利的事情,殿下大可放心。”   青藤哼了一聲,嘴角卻露出笑意問道:“不知道這一次大人為我帶來的又是什麼安排?上一回打聽光明皇帝是否已經重新執政朝野的事情,你們答應給我的東西可還全然沒有影子啊。”   黑衣人的麵容神色都隱在蔓延漆黑陰影的兜帽下,隻有陰惻惻的聲音笑著說:“嗬嗬,殿下莫急,先前殿下的消息可是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我們自然也不會虧待了殿下。這一次,我們便是來完成與殿下的約定了。”   青藤聽著這話,向著黑衣人走近了幾步,聲音帶了幾分急切:“可是金藤島那邊有了動靜?”   黑衣人微微抬起頭頭,藏在兜帽下的雙眼視線似乎在直視著青藤,語氣平靜說道:“殿下應該不隻是要來問我們這些事的吧,為金藤皇帝陛下下毒這事您可是暗中幫了太子殿下不小的忙。嘿嘿。”   青藤收斂了偽裝出來的神色,退後幾步聲音平穩說道:“那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為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黑衣人嘿嘿笑著,說出的話卻是足以讓人麵色大變,他緩緩開口:“二皇子殿下兩月後將會起兵謀反,屆時早已得了消息的太子殿下會直接出手伏殺二皇子殿下的幾位心腹,借此掌握金藤島的半數大軍逼宮金藤皇帝陛下,而殿下到時就可帶著解藥去見陛下,至於最後讓位的聖旨上會落下誰的名字,就看這兩月殿下您在朝野上下能有哪些布置的手段了。”   青藤一時間竟是有些愣了,他沒想到黑衣人和他背後的勢力居然真能做到這種地步,輕描淡寫地左右一國皇子決斷,攪動風雲,將自己抬上那無數人趨之若鶩的王座,青藤沉默許久之後才啞著聲開口:“你們做到如此地步,到底為了什麼。”   黑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低聲說道:“殿下莫要忘了當初的謀劃就好。”   青藤猛地身體一抖,他想起了當初黑衣人第一次找上自己時說的話,心下不知為何夾雜了畏怯和恐懼,但又有一絲隱隱約約的沖動和期盼:若是事成,那可就是真正的千秋大業啊。   青藤抬手回禮,沉聲道:“隻要大人別忘了當時約定就好。”   黑衣人點點頭,然後便身形一晃不見了蹤影。青藤在山坡上站了許久,直到天空泛起魚肚白,才轉身悄悄回了城。   青藤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清晨的寒氣滲入身體之中,卻無法澆熄他心上燃起的火焰。他等了這麼多年,甚至為了避開其他皇子的猜忌躲在光明島三年,不敢輕易踏足金藤島,如今一切都要結束了。這些年因為有了那些神出鬼沒的黑衣人幫著他悄無聲息地籠絡金藤島上的勢力,終於借此能夠在如今金藤皇帝垂垂老矣的格局下,成了一道足以驚詫那兩位自以為勝券在握的皇子的無理手。   今夜那位黑衣人帶來的諸多消息,都預兆著隱忍已久的青藤馬上就要得到他夢寐以求的皇位,雖然還要在這奇星島裝模做樣上個兩月左右,以免他那勾心鬥角慣了的兩位皇兄察覺端倪,但忍耐了近十年終於看見了未來的曙光,青藤感到了極大的滿足和沖動,仿佛世上一切都盡在把握,他想著什麼,露出一抹笑來,泛起暗沉沉的漣漪。   城外一處荒山之上,為青藤帶來金藤島諸多風雲大事的黑衣人驟然顯出身影來,他跪在一個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身後,低聲說道:“稟告大人,已告知那青藤可以著手安排了。”   中年男子撫摸著手指間的一隻碧玉扳指,點點頭說道:“嗯,希望他不至於太過蠢,連這種已經鋪好了路的安排都不會走。”   黑衣人疑惑問道:“大人,屬下不明白,這青藤比起那金藤島上的二皇子和太子都要弱上不少,為何主子會選了他?”男子冷笑道:“傻子能夠省去太多麻煩。”   黑衣人有些明白過來,隨後他想了想又斟酌著問道:“為何主子隻讓咱們與金藤島合作,雖然現在金藤島已頂替奇星島為了次席,但奇星島畢竟底蘊深厚,咱們又早有安排,為何……”   那個中年男子冷著聲叱道:“閉嘴,主人要的是萬世千秋的大業,如今奇星島已經按照主人的計劃走入正軌,不必再拉下水來。”   黑衣人在突然壓迫而來的威勢下瑟瑟發抖,不敢再擅自開口,許久之後,他才聽見男子說道:“走吧,咱們該去其他島嶼了,這奇星島看來已經按著主人的安排走的不錯了。”   話音落下,站在山崖上的兩人便消失不見。而這樣無人聽聞的言語交談和暗流湧動,在汪洋之上的許多島嶼內都在無人察覺中悄然演化。   清晨朦朧的微光裡,栗新帶著學堂裡嘰嘰喳喳的孩子們走出賦陽村的大門,走向不遠處麥浪滾滾的曠野,孩子們在前頭跑著跳著,栗新就緊緊跟著,時不時笑著出聲提醒兩句,免得磕了碰了,回家又得挨罵。   孩子們似乎對於這種出行早已熟識,在齊腰的麥田裡奔向遠處一處傾斜的緩坡,然後一如往常地發出驚嘆。栗新走到緩坡之上,抬眼望去,緊窄山峽沿著陡峭石壁一路延伸,然後猛地點起光來,搖曳著波瀾壯闊,一片汪洋撞入眼中,無盡開闊。   栗新雙手握著的兩隻小小手掌,微微顫抖著,栗新低下頭看著麵容稚嫩仍留著幾點淚痕的兩個孩子,蹲下身將他們攬入懷裡,安撫著他們今日第一次來到學堂而心中難免的悲傷和委屈,片刻後,靠在栗新懷中的女孩兒顫著聲問道:“先生,大海怎麼這麼大啊?”   栗新望著遠方那風浪起伏的海麵,想了想,他抱著兩個孩子坐了下來,其他還在附近嬉笑追逐玩鬧的孩子們見到先生坐下便迅速匯攏過來,圍繞在四周坐下,眨著眼瞧著栗新,他們知道,先生又要開始講故事了。   栗新臉上掛著始終溫和的笑意,他指著遠處的海麵,說道:“其實啊,我小的時候也常常來這裡看一看大海,看著天空下海麵起起伏伏、浪花滾滾,覺得真是好看呢,多想能再走近一點,碰一碰。老人們說大海是有聲音的,我就想,是不是走近了就能和大海說話呢?我有好多好多問題要問的,為什麼我們的島嶼周圍都是海啊?海水都是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的呢?為什麼人們都說沒有連在一起的島嶼?大海為什麼要把島嶼都分開呢?海底深處有著什麼呢,是不是有著人們說的亮閃閃的寶藏和稀世的珍寶?”   說到這裡栗新笑了起來,似乎是想起了孩童時那些幼稚的遐想,他柔聲繼續說著:“後來呢,我長大了,有一個大哥哥問我想去哪兒,可我從來沒有走出過賦陽村哪知道要去哪啊,我想了又想,就說去海邊吧,然後我就離開賦陽村去了海邊。可是,大海跟我想的好像不太一樣。”   有孩子忍不住地追問起來:“哪裡不一樣,哪裡不一樣。”   栗新板起麵孔裝作嚴肅地說道:“首先,大海不會說話。哈哈哈哈哈哈。”說完,栗新大笑出聲,孩子們麵麵相覷,不知道先生為什麼如此開心的樣子。   片刻後,栗新收斂了些笑意,卻仍神色飛揚,接著講述:“我走到海裡麵去,將頭埋進深深的水裡,可是我隻能看見渾濁的一片,睜著眼不一會就酸澀無比。我仰麵躺在海岸上,看著天空中不時有海鳥劃破雲層飛過,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很多問題。”   孩子們聽得入神,就看見栗新不知為何地落下淚來,可他臉上明明仍帶著笑:“我明白了什麼是敬畏,什麼是神聖。大海寬廣無邊,它不會給我們任何答案也不會做出任何解釋,隻是我們看著它,就仿佛躺在海底深處看這世間,起起伏伏波光粼粼,有時看不清晰,有時卻又讓人好似能夠將所有一切都看得清楚,連同自己的內心一起都落入海麵上,無所遁形。而大海總會寬容地包納所有,所以看一看海,一切便自有答案。”   孩子們眨著眼睛互相看著,帶著困惑的臉上有些不知所措,就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你這小子,怎麼又走了神。”   孩子們抬眼看見穿著一身素凈藍衣的年輕男子走近前來,然後一巴掌拍在栗新的頭上,有相識的孩子率先回過了神,喊道:“顧哥哥。”   顧枝笑著揮揮手,孩子們都笑著站起身圍過來,嘰嘰喳喳地問為什麼這麼久都沒回來,顧枝便隨意地答著,瞥見栗新站起身擦了擦眼眶不好意思地望向自己。   扶音走到栗新身邊,笑著道:“你啊你,都在學堂當了這麼幾年教書先生了,還是學不會怎麼教書啊?你跟孩子們講這些他們哪能聽得懂。”   栗新撓撓頭,低聲道:“我不是想著該讓孩子們多開開眼界,對著這世間和內心多些了解,日後也可以少點憂慮和茫然。”   扶音看著將顧枝撲到在地的孩子們,說道:“慢慢來就好,如今世道太平了,孩子們不必帶著那麼多壓力和顧慮,開開心心地學些東西,總會記在心裡去慢慢理解和感悟的。”   栗新點點頭,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問道:“誒?扶音姐,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在光明島讀書嗎?”   扶音抬起下巴指了指不遠處村門外的車隊,說道:“跟著學院來奇星島歷練,讀了書學了東西也總要動手練練才能發揮用處。”   栗新點點頭,又問道:“那你們怎麼會回來賦陽村,還有顧大哥怎麼也回來了?”   扶音攤開手有些無奈道:“他非要跟著,我們就想著從賦陽村出發,然後繞過東境去。”   栗新露出笑,目光中帶著促狹地看向顧枝。   顧枝從孩子們的團團圍繞中脫出身來,跳到扶音身邊直視著栗新的目光,滿是挑釁的意味,仿佛說著:對對對,就是你想的那樣,怎麼了。   栗新再次在心裡罵著這個性格千變萬化的大哥,感概這家夥怎麼能這麼快就把當年那種高人氣態拋卻得一乾二凈,像個孩子似的就知道粘著扶音。栗新無奈地收回視線,說道:“先回村裡去吧,魏先生回來了。”   扶音點點頭,回頭看了眼和孩子們做著鬼臉裝作什麼都沒察覺的顧枝,微不可察地嘆了一聲。   孩子們跟在三個大人身後走回村裡去,路過正在村門外安營紮寨的車隊,孩子們好奇地左右張望,栗新則眼露疑惑地看向扶音,扶音說道:“車隊裡人太多了,住在村外就好。”   栗新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帶著幾分謹慎地讓孩子們不要亂跑,回了村裡。   賦陽村中央一處寬廣的平臺上,青藤領著幾名護衛和神藥學院的一眾學子站在前方,與村長說明來意之後,青藤便轉身麵對匯聚而來的村民們,高聲道:“諸位,我等自光明島神藥學院而來,此番歷練隻為走訪奇星島各境為百姓們消解病災,接下來幾日我們都會住在村外,大家如果有什麼不適皆可來問診。”說完,青藤向著平臺下的百姓們拱手行了一禮。   青藤抬眼看向深藏在這深山之間的賦陽村村民,卻十分意外地沒有看見對於來自光明島之人的好奇和對於義診的欣喜,村民們隻是看了看,然後便走回家去拿起農具和針線,各自乾活去了。   青藤皺了皺眉,村長走到青藤身邊,笑著說道:“青藤公子不要介意,賦陽村久居深山少與外界交涉,難免在禮節上會有不太周到之處,見諒見諒。走,先到老夫那去喝幾杯茶吧。”   這時,村門處卻響起一陣喧嘩,青藤抬眼望去,就見剛才還無動於衷的村民們都圍繞在顧枝身邊,臉上洋溢著由衷的笑,青藤的雙眉皺得愈加深沉。   村長看著遠處與村民們親切交談的顧枝,他的眼中也滿是笑意,卻隻是仍伸手引著青藤和神藥學院眾人前往家中去。   顧枝看著熱情的村民們,開始感覺到太陽穴隱隱作痛起來:完了,看來今天是別想安寧了。   這不,李家的大嬸又伸出大手來上下摸著,還不停念叨著又瘦了;張家的大爺抽著旱煙,吧嗒吧嗒地含糊不清說著什麼;林家的三兄弟又滿臉期待地湊上來,問著城裡的新鮮事;還有遠處不敢擠入人群的幾位嬌滴滴的小姑娘,羞答答地望過來。   顧枝打了一個寒顫,不敢看向身旁扶音和栗新的雙眼,竭力避開那些深藏的大恐怖和調侃,顧枝靈活地擺脫開人群,拉著扶音往不遠處一間宅子跑去,嘴裡喊著:“魏先生喊我呢,我先走了啊。”   “誒”李家大嬸喊起來,“劉老頭說今晚讓你們上他那吃飯去。”   旁邊有人打斷李大嬸,喊道:“什麼劉老頭啊,那是村長。”   李大嬸不滿地頂撞回去:“什麼村長啊,那老頭每天就知道抽煙喝酒,哪做過什麼正事。”   不敢理會村民們嘰嘰喳喳吵鬧的顧枝應了一聲之後便跑進了宅子裡,合上門,顧枝轉過身看著麵前陌生的老者,愣了愣,與扶音對視一眼之後行禮問道:“這位老先生,請問魏先生可在家中啊?”   老者瞇著眼笑著不說話,不遠處的屋裡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以前也沒見你這麼客氣啊。”   扶音低頭笑了笑,顧枝無奈地搖搖頭,與老者再次行了一禮便和扶音走進屋裡去了。   顧枝仔細回想著,卻發現自己似乎很少走進屋裡,以往的每一次魏崇陽都會坐在樹下雲淡風輕地喝著茶,等待著院門被推開,然後擺出棋盤或筆墨,消磨掉許多時光。於是屋裡的黑暗不知為何便將顧枝團團包裹了住,莫名的寒氣籠罩而來,唯一的燭火忽閃著,照不進人的心裡。   顧枝突然覺得一切都陌生起來,不是因為濃鬱的藥草味也不是因為遮蔽了所有天光的木窗,而是那個記憶裡始終挺立站著的高大背影此時卻隻是躺在床上,裹在被褥裡,露出溫和卻衰弱的笑。   魏崇陽看著攜手走進來的少年和少女,渾濁的目光迷幻起來,似乎時光在這一刻便穿越了無數年月,又是當時初見。   顧枝晃了晃腦袋,暗暗地吐出一口氣,然後他猛地攥緊扶音微微顫抖的手,走近了床邊,坐在魏崇陽身旁。魏崇陽撐著坐起身來,他看向扶音,柔聲道:“扶音,聽說你到光明島去讀書了?”   扶音沉默著點點頭,魏崇陽停頓了片刻說道:“光明島啊,真是好久沒去過了,不過應該也是再沒什麼機會了。嗬嗬。來,和我說說,光明島如今又有了什麼不同了?”   扶音看了看身邊的顧枝,魏崇陽察覺到兩人視線交錯間流轉的低落情緒,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他們麵前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畢竟,都不再是當年的孩子了啊。魏崇陽握住扶音的手,說道:“別怕,我還能再撐一段時日的。”   顧枝看著魏崇陽的雙眼,繃著臉不說話,他站起身走到屋外去,魏崇陽瞧著少年與記憶裡不再相同的高瘦背影,沒有多說什麼,他點點頭安慰扶音,說道:“我沒事的,來,說說光明島吧,我真的也快忘了那是什麼模樣了。”   扶音伸出手反握住魏崇陽的手腕,細細地說著光明島那些曠世驚人的舉措,魏崇陽便安安靜靜認真聽著,入了迷,忘了神。   顧枝走到院中,他走近坐在樹下煎著藥的老者,行禮之後蹲下身,問道:“老先生,您是……”   老者拱手回禮說道:“顧公子,老奴隻是老爺的家仆,當不得公子的先生二字。”   顧枝露出笑:“家仆?以魏先生的脾氣,恐怕是不會這麼想的。”   老者扭過頭看了一眼屋裡,眼中顯出追憶來說道:“是啊,老爺總是將手下人都當作家人一般來看待,可我們隻不過是些沒什麼見識的低賤之人,能夠服侍老爺這樣的大人物就足夠讓人眼紅艷羨了。隻有老爺卻從不看低我們,還教我們習字讀書,可惜也就因為老爺這種性情,當年才養出了那麼些因了老爺失勢就忘恩負義落井下石的人來,唉。”   顧枝見老者也打開了話匣,便乾脆盤腿坐下,與老者聊起魏崇陽這些年來的經歷和遭遇。   於是時光就在午後微暖的風裡吹拂而過,無聲無息地流逝著,有人坐在樹下說著當年的過往,有人躺在昏暗的屋中聽著年少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