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君在前後顧無憂(2)(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6814 字 8個月前

山崖上的寒風吹過了又一陣,天色依舊昏暗,淺淡的月光下隻剩下了一道孤獨的身影,銀色衣衫輕輕飄搖,齊腰的黑發搖曳著垂在身後,一把平平無奇的竹製刀鞘倚靠在一旁的巖石上,突然,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獨自站著的身影晃了晃,似乎早有預料,卻終究還是留在原地,隻是靜靜等待著身後的人走近。   一道猶疑的聲音打破了寧靜,女子輕輕地問道:“你何時動身?”少年微微側過身看著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站著的年輕女子,一模一樣的銀色衣衫,少年伸出手,示意女子走到自己身邊來,女子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邁開腳步與少年並肩而立。   少年不知為何嘆了口氣,然後輕輕咳嗽一聲,語氣平淡道:“明日我便出發,時間也快了。”女子“嗯”了一聲,然後就安安靜靜地站著,少年頓了頓,輕聲道:“你,不用和我一起去的。”女子沒有說話,神色自若。   少年也不再說話了,他們站在山崖上眺望遠處,肩並肩。   天色亮了,那些始終梭巡在營帳四周的護衛終於察覺到那把刀已經不知去向,便急急通報了青藤,青藤聽聞之後卻隻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雖然存了結識這麼一位大高手的心思,但既然錯過了也難以強求,至於自己的計劃雖然出現了些微的偏差,一石二鳥的計策落了空,但也除去了安插在自己身邊的暗諜,算是不錯的結果了。   收拾好了營帳和物件,神藥學院的隊伍再次出發,他們途徑下一處村子後便將順道去往東境的一座港口,乘船前往點星島去看那一場必定會驚天動地的高手之戰,算是為這場遊歷刻下了終章,忙碌了許久的大家也可以借此機會好好放鬆一下。   趕路途中,在身邊那幾位高手的提醒下,青藤有意無意地與顧生拉近了距離,狀若平常地攀談了起來,說的不過是一些江湖上的趣聞軼事,但隱隱約約地也提到了王朝對於江湖高手的重視和供奉,言語中暗藏何種心思不言而喻。   顧生並不擅長與人交談,對於青藤刻意的熱情也隻是敷衍過去,雖然早年間與承源島許多大人物有過接觸的他不是聽不懂青藤話語中的拉攏意思,可是此時的他一心一意都放在了刀上,所以並不願意和青藤多加糾纏,倒是靈霜幫顧生解了幾次圍,才不至於讓青藤和顧生兩人的交談落入尷尬境地。   一來二往,眼見顧生始終不為所動,青藤也收攏了些心思,不再刻意煩擾顧生。   顧枝自那一夜回來之後便顯得有些心事重重,雖然旁人看來隻是尋常,可是扶音卻清晰地察覺到了顧枝心中的憂慮和困惑,在夜深人靜時,暗中送到顧枝手中的信件也愈來愈多,顧枝每日躲在馬車中便都緊皺眉頭地翻看那些信件,好像在探尋什麼隱藏極深的消息。   隨著路途蜿蜒而去,終於,顧枝在一日放下信件之後一聲嘆息,然後看向扶音,扯出一個疲憊的笑臉安慰始終擔憂自己的扶音,輕聲說道:“總算不是最壞的地步。”   扶音和顧枝獨自坐在馬車裡,倒也不必擔心會被人聽去了談話,顧生正帶著靈霜在馬車外鄰近走著,扶音好奇問道:“那日你與我說了徐從稚的猜測,這幾日醉春樓的消息又源源不斷地送來,難道真發生了什麼意外?”   顧枝搖搖頭說道:“現在雖然無法確定,但至少可以認為事情沒有如徐從稚想的那麼糟糕,不過既然當初徐從稚親眼所見那些人和齊境山的謀劃,很難說會不會驚動了那些賊心不死的陰私之人,恐怕他接下來去往點星島的一路不會安寧了。”   扶音皺著眉問道:“那怎麼辦,若是還未走到點星島就遭逢了大意外,徐從稚和程鯉能應付的了嗎?”顧枝想了想說道:“不管能不能應付得了,既然已經提出了決鬥,點星島便是非去不可了,再加上那小子的固執性子,希望之前送到醉春樓的消息能盡快安排下去吧。”   扶音點點頭,顯然也是知道了顧枝所說的安排是什麼,隻不過扶音依然顯得憂心忡忡,她問道:“決鬥,徐從稚,能贏嗎?”顧枝收攏起細碎的信件,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一旁,回道:“生死之戰,誰能說得清呢?”   說完,顧枝拍了拍扶音的手背,示意多想無益,然後便靠著車廂閉上了雙眼,眉宇之間,有一股氣息在緩緩流轉,扶音有些熟悉,那是少年在為了某些心中注定要去做的事情在做準備,扶音強壓下心中的不安,翻開起手中顧筠親筆攥寫的醫書,以此收攏心性。   馬車外,牽著韁繩的顧生下意識看了一眼馬車,皺了皺眉後收回了視線,在方才片刻,他竟然察覺到了一股洶湧的武道真氣幾乎無可抑製地從馬車車廂中升騰而起,隻是很快就消失不見,他小心翼翼地牽著繩子,唯恐坐在馬背上的少女遭遇了顛簸,而初次坐上馬背的少女不知為何卻也沒有絲毫畏懼的神色,她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眼裡有光,倒映著身旁少年的影子。   黃昏下的蒼南城從那些斑駁的磚石中透出一股滄桑氣息,似乎終於讓人真真正正地醒悟到,這是一座歷經了不少年月的古城,街巷間的道路,不盡然都是青石木板,但即便是沙土路也都嚴嚴實實地壓著,平整端正,就像是如今的世道,也在慢慢地好起來了。   那些個黑暗醃臢都在散去,嚴正的降魔殿公正無私地掃去那些汙濁,即便傳聞裡降魔殿那神秘地牢的深處藏著大恐怖,可終究關押的都是那些如當年惡鬼一般為非作歹的惡人,人們即便對降魔殿傳聞裡的酷刑和審判聞風喪膽,也隻會拍手叫好,頌揚著太平美滿的世道。   市井之間的人們也慢慢察覺到了蒼南城的變化,比如那些曾經世代簪纓的豪閥大族似乎都安靜了起來,什麼縱馬跋扈的囂張作態也幾乎再也看不見了,更有一些百姓口中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一夜之間就被降魔殿清掃得乾乾凈凈,這般的雷霆手段和鐵血做派,讓人拿不準究竟是那位新來的城主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是那位降魔殿第三正司大人在背後運籌帷幄,不過這對普通的老百姓們來說自然是大好事,終日裡為非作歹的世家被狠狠地打壓了,這可不是好事?   雖說不過是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他家之事,可是誰沒在走過那高門大戶時眼紅過?誰沒在那些世家公子哥麵前低頭過?誰沒在背地裡戳人家的脊梁骨罵過?所以街頭巷尾的談論聲當然少不了,急匆匆走過街角的周厭也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對這些碎嘴閑聊和高談闊論早就聽得耳朵起繭的周厭自然不會有什麼駐足湊熱鬧的想法,再加上今日有些要事,也沒工夫和那些閑漢老人一起蹲在街角嗑瓜子,他穿過了好幾條狹窄的街巷,繞了近路趕到一座茶館的門前。   不知為何,茶館今日竟早早地關上了門,周厭站在門外猶豫了一陣,還是走上前去輕輕地敲了敲門,然後周厭後退幾步安安靜靜地等待了片刻,木門吱呀打開,探出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小小腦袋,雲淺看見周厭,麵露喜色喊道:“周先生。”   周厭也露出溫和的笑意,然後抻著脖子張望著,雲淺卻似乎早就知道周厭的來意,推開木門走了出來,站在不高的臺階上說道:“姐姐出門去了。”周厭神色尷尬地收回視線,沒想到居然被一個小姑娘給看出了意圖。   周厭正要開口說什麼,小姑娘卻讓開了身子說道:“周先生,爹爹說讓你進去。”說著,小姑娘還湊過身子神秘兮兮地說道:“爹爹臉色可黑了,看來是要罵人了,你不知道爹爹罵人有多嚇人,你要小心啊。”周厭下意識地點點頭,不知為何有些緊張。   走進茶館,隻開著幾扇窗子的大堂有些昏暗,黃昏的模糊光線淺淺灑落,一個氣態醇厚的中年男子坐在靠窗的桌子旁,身前齊整的茶盞泛著晶瑩的光,雲淺似乎是早得了囑咐,帶著周厭進了茶館便關上門獨自跑上了閣樓去,於是空蕩蕩的大堂裡隻剩下了周厭和那位中年男子。   說起來,這是周厭第二次走進茶館,第一次還是那一次悍然的出手,周厭小心翼翼繞過收拾好的桌椅,來到了中年男子身前,男子伸出手示意周厭坐在自己對麵的椅子上,周厭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坐在了男子對麵。   中年男子兩鬢霜白,臉色始終是端正的肅穆,眼神中潛藏著深邃的光芒,那是歲月沉澱後的滄桑,也恍若看透世事和人心的力量,周厭雙手接過男子遞來的茶杯,憑著記憶裡於瑯喝茶時的故作姿態,淺淺地抿了一口,然後便雙手端著茶杯輕輕放在桌麵上。   男子終於開口問道:“你就是周厭?”周厭雙手垂放在膝上,有些拘謹道:“小子周厭,見過雲先生。”雲河擺了擺手自嘲說道:“一間茶館的破落老板,當不起什麼先生。”   周厭看著眼前這個聽說也曾在京城書院裡留下過才子名聲的中年男子,心中不免有些唏噓感慨,也不知道世間有多少的寒門學子便都是如眼前之人一般,隻能將年少的才氣付了過往,從此困頓一生,抱負再難施展。   雲河沒有繼續糾結著什麼稱呼,他收斂了些情緒,語氣平靜問道:“你現在是在武館裡做事?”周厭點點頭回道:“當下確實是在一位前輩的武館裡幫忙。”雲河喝了一口茶,再問:“那今後呢,你作何打算?一輩子在武館裡當個‘先生’?”   周厭愣了愣,他沒想到雲河的問題居然是如此的犀利直接,一下子就將態度擺明了出來,周厭知道,今日恐怕就要給出一個答案來了,不隻是關於未來,也是關於一個人。   周厭仔細想了想,還是回道:“今後,我還沒有什麼打算。”雲河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似乎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意外,隻是他的眼神略微閃爍,像是沒想到少年如此的坦誠,雲河端起茶盞重新沏了一杯茶,周厭連忙端起身前的茶杯一飲而盡,然後雙手端著呈給雲河。   雲河將茶杯倒滿七八成就收回手,拿起一旁的絹布擦了擦桌上留下的幾點茶漬,再次開口道:“我知道,你和降魔殿那些大人物相識,也有一身不俗的武藝,想來在江湖上也有一定的聲名,所以我不知道你如今躲在一間小小武館裡是為了什麼,體驗市井的疾苦還是遊戲人間?亦或是當作閑暇的消遣,待價而沽,看看哪一處的價錢滿意就賺上一筆?”   周厭愣愣地看著雲河,片刻之後回過神來卻是苦笑一聲,他雙手十指在桌下交纏,認真回道:“雲先生誤會了,在下不過是一個自小無家可歸的孤兒,幸而師父收留才撿回一條小命,後來學了一身自保的粗俗武功便浪跡天涯各處,既不知去向何處也不知停在何處,什麼江湖上的名聲更是半點也無,不過是個無名的過河卒,而那所謂的大人物更是從不曾認識,哪來的待價而沽啊,隻能靠著那間武館勉強填飽肚子罷了。”   雲河聽著周厭的話慢慢地皺起了眉頭,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是想錯了什麼,但是這個少年既然身手不俗又豈會真的如此落魄?雲河想了想開口問道:“你可曾和雲冉說過這些?”低頭看著搖晃茶水的周厭抬起頭回道:“未曾。”   雲河沉聲問道:“那我再問你,你又對雲冉知道多少呢?”周厭看著雲河那雙滄桑的雙眼,一時間竟是不知如何作答。雲河停頓片刻之後自顧自說道:“我自認好歹也是比你們多走了幾十年的彎路的過來人,便和你說一些老生常談。年少時誰沒有個遠大誌向,誰沒有想過自己舉世無雙天下無敵,然後再來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戀,蕩氣回腸,如此才能不負此生?可是誰又想過,如果世事真的如此容易得償所願,那這世上還會有那麼多所謂的遺憾悔恨嗎?   空談妄想終究是要落在地上的,身前眼中尋常的生活也是,不是說隻要想著自己以後飛黃騰達了就可以衣食無憂,而是終究都要靠著自己的這雙手一點一點鑿出來一畝三分地,做那自給自足的平常事,否則,餓死了的人就隻有白日做夢才能富貴氣派了。   走過幾裡路就覺得自己看透了風景?多看幾本書就覺得自己明晰了世間的道路?這世上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所以埋著頭橫沖直撞隻是自我安慰的一往無前罷了,到最後頭破血流一事無成,還哪來的將來以後?”   頓了頓,雲河好似自言自語般自嘲一笑:“若是你覺得聽起來不順耳,便當作一個落魄至此的中年人在此為少年的熱血潑冷水好了。”周厭搖搖頭,神色真誠,絲毫沒有覺得雲河這些話語是在埋怨世道和苛責過往。   雲河認真地看著周亞,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你和雲冉之間究竟如何,但是我希望你清楚,年輕人的一廂情願不會總是有所得獲,若是連自己的內心都問不清楚,那還談什麼成家立業,我不會攔著你們如何,但是我想看一看,你究竟能夠做出什麼來對得起你自己的內心所想。”   說完,雲河看了一眼窗外黯淡的天光,說道:“雲冉去鏢局談生意了,過幾日會由她帶著鏢局的人回一趟鄉下帶回一批貨物,我也會將茶館的生意漸漸交到她手裡。”   說到這裡,雲河視線落在周厭身上,緩緩說道:“在此事上,我需要與你道一聲謝,雲冉自小便是個極有主見的孩子,可我卻從沒想過她也可以將在生意上獨當一麵,是你曾說過的‘女子為何便不可以走得更遠做出更多’鼓舞了她,於是雲冉才主動與我提起要接手茶館的生意,周厭,此事我是真心感謝於你,你做的也比我更好。”   周厭連忙擺手搖頭,雲河話語落下,端起茶杯轉過頭望著窗外不再言語,於是周厭起身行禮告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推開門,周厭站在門前的臺階上,視線落在不遠處,在那裡,一個靈動明媚的女子腳步輕盈地走來,她的臉上洋溢著歡欣的笑意,似乎做成了什麼大事一般,周厭認認真真地看著,將那沐浴在黃昏餘暉中的那個身影刻在了眼底。   終於,女子也看見了周厭,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慌亂地捋了捋衣角,然後腳步輕緩地走到周厭身前,抬頭問道:“你來找我嗎?我剛才去……”周厭沒等少女說完,輕聲開口道:“雲冉,過幾天我會離開一陣,但是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我去接你好嗎?”   雲冉愣了愣,她問道:“你要去哪嗎?”周厭一步一步走下臺階站在少女身前,笑道:“嗯,要去一個地方見一些人。”雲冉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皺起眉頭問道:“要打架嗎?”周厭笑著搖搖頭,伸出手在雲冉的眉間虛按了按,抹去那鬱結的眉頭,說道:“沒有,就是去見一個老朋友而已。”   雲冉點點頭,說道:“那一路小心啊。”周厭點點頭,然後轉過頭看了一眼茶館昏暗的大堂,收回視線笑意溫和,說道:“走啦。”   說完,周厭便大踏步離去,雲冉有些奇怪地看著他的背影。   走了幾步,少年側過身,揮舞著手喊道:“我會去接你的!”   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人群之中,向著西邊落下的光離去。   雲冉站在原地。   他說會來接自己,那麼無論何時,無論在什麼地方,她都會靜靜地等待著。   等待一個聲音,等待一個身影,等待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