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落子拂風起蒼黃(3)(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6188 字 8個月前

雲霧層層疊疊,隨著腳步落下沿著左右緩緩退散而去,以儒衫中年人麵貌現世的男子拾階而上,來到了山巔的臺階之上,他雙手負後,舉目望去,並未刻意遮掩的山巔風光盡收眼底,他站在原地,神色中沒有驚訝和震撼,而是深深的贊嘆和難以掩飾的渴望,隻是他直身而立,沒有再敢踏出一步。   山上石崖古亭外,一襲紅袍的魔君站在亭下臺階處,隻是輕輕伸出一掌,就接住了謝洵那猶如長龍出雲、吞雲吐霧的一拳,與此同時,魔君的另一隻手攥緊握拳,眨眼之間來到了謝洵的眉心處,一點一收,謝洵頓在原地,全身骨骼經脈卻無聲無息地盡皆崩碎,他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一縷縷虛無縹緲的煙霧從體內飄蕩而出,然後被眼前魔君握在手中。   瀾珊的長刀在謝洵的身軀倒下之後便迅猛來到,魔君隻是又一掌推開瞬間支離破碎的長刀,一指按在瀾珊的眉心處,有一點殷紅鮮血流淌而下,瀾珊漸漸失去光彩的眼眸中,看見了虛幻飄搖的白色煙霧從身軀內絲絲縷縷逸散而出,與謝洵下場如出一轍,落在了魔君的掌心。   魔君白皙的臉龐愈加蒼白,可是他的神色卻沒有絲毫動搖,看也不看一眼謝洵和瀾珊輕飄飄的屍體,他身形閃爍來到了跪坐在地的諭璟身前,蹲下身,看著本該意氣風發卻早早瘸了腿的讀書人神色枯槁,眼中再無神采。   魔君伸出手,五指如鉤,落在諭璟披散的長發之上,輕聲說道:“我不得不承認,你確實很聰明,這麼多年來也就隻有你能夠找到我。隻是很可惜,你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我,其實當年你們沒能在奇星島上殺了我,就已經失去最後的機會了。不妨告訴你,隻要站在這出雲島秦山之上的我,便是無敵於世間。”   諭璟在清晰感受到生氣逐漸流散的生死之間,突然微微抬起頭,視線落在魔君那蒼白臉頰上猶如深潭古井的眼眸中,最後說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可能永遠維持這樣的無敵,我很期待,你究竟會為了這冠冕堂皇的大道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話語落下,又是一縷飄渺煙霧落在了魔君的掌心,諭璟毫無生氣的屍體癱軟在地。   魔君緩緩起身,低頭看著掌心尚存幾分神智茫然四顧的三縷魂魄,神色漠然又木然地低聲道:“代價?我早就已經付出難以挽回的代價了。”他的聲音極低,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三道魂魄也全然沒有聽見。   魔君沒再言語,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將三道魂魄收入其中,然後將玉質塞子蓋在瓷瓶上,這才放入袖口,瞬間消失不見,顯然衣袖其內另有乾坤。   魔君呼出一口氣,瞳孔中有血絲支離破碎縱橫交錯,又被他生生壓下,他一甩衣袖,神色輕鬆,緩緩走到了古亭中的石桌旁。   始終站在山巔頂層臺階下默默等候的男子這才踏足山頂,腳步無聲無息地來到了古亭中,看著站在汪洋極北處於是便背對眾生的紅袍背影,恭敬稟告:“那九人已經都領命而去,也告知了齊境山。”   魔君點點頭,揮手抬袖坐在了石凳上,語氣古井無波:“下棋。”   儒衫男子神色順從,卷起衣袖便坐在了石桌旁,魔君看也不看,隨意推了一盒棋子來到男子身前,男子也習以為常地接住,是白子,於是男子伸手示意魔君先行。   魔君卻沒有急著落子,神色慢慢又變成了閑散模樣,嘴角有隱約笑意,他略帶笑意地問道:“晉漢,這一次沒有什麼想問的?”   名為晉漢的男子也笑了起來,撚起一隻棋子在指尖輕輕摩挲,答道:“自然是有的,隻是不知道主人這一次允許我問幾句。”魔君爽朗一笑,搖搖頭提起一顆黑色棋子落在棋盤上,淡淡道:“今日都可。”   晉漢眼神閃過一絲異樣,卻沒敢抬頭看一眼魔君,隻是指尖按著白子落在棋盤上,然後斟酌了一刻才開始問道:“主人為何要大費周章地留下他們的魂魄?”   晉漢似乎早就不對這種取人性命卻留人魂魄的行徑感到有何奇怪,即便這種手段好像根本不是人間所該有的,就算是那些屹立武道山巔多年的宗師高手,恐怕窮盡一生都未必聽聞過,可是魔君隨手為之,晉漢卻也熟視無睹。   魔君對於晉漢的問詢並不意外,抓了一把黑子放在掌心,輕輕拋著,回道:“因為我突然覺得這麼一大局棋如果隻有一個人入局會有些沒意思,所以我想要再多看一看,應該會比較有趣。”   晉漢隻是略加思索就恍然,他一隻手輕輕搭在石桌上棋盤邊緣,將自己的猜測盡皆說了出來:“主人還是想要讓那個顧枝入局?也是,隻說當年,有可能在奇星島上留住主人的也就隻有君洛和這個橫空出世的顧枝了。雖說現在已無需再去賭顧枝和君洛之間的關係,但若是再借此人觀道,主人接下來的計劃也會好走一些。”   魔君輕輕點頭,緩緩落子,嗤笑一聲:“留住我?嗬,即便是在當年的奇星島上,僅憑一個沒有神器在手的君洛和尚未雕琢成器的顧枝,還做不到。”晉漢笑著點點頭,沒有反駁,雖然已經跟在這個深不可測的主人身邊許多年,可晉漢依然不敢說自己就有多了解眼前此人。   至少那些依舊埋藏在汪洋深處和一百零八座島嶼之間的謀劃,晉漢絕不敢說自己能夠清楚所有。   晉漢想了想還是問道:“不過主人覺得那個顧枝還能再走得更高?奇星島一戰之後他便選擇隱姓埋名,主人當年是見過他的,甚至有過交手,不過是個及冠之年的少年郎,卻在暴得大名之後選擇放下手中刀,大隱隱於市不再混跡江湖。其人本心難免讓人覺得少了幾分該有的意氣風發,心性顯露也絕不是什麼野心勃勃之輩,恐怕也不會再有武道重登高峰的念想了,莫非主人覺得此人,還另有什麼出奇之處?”   魔君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視線專注地盯著棋局,笑著說一句:“晉漢,你這棋力怎麼這麼多年還是沒長進啊,五十步之後可就得投子認輸了。”晉漢的眼神始終落在棋盤上,其實心中對於棋局也不是毫無所知,此時隻是應道:“委實是主人棋力太盛,比較不得。”   魔君搖搖頭,有些遺憾地說道:“其實那個諭璟的棋力還是不錯的,若是早個幾十年遇見他,興許現在也不必會是這種生死相見的局麵,我倒挺想看看,若是再由他自然生發,最終究竟能夠走到何種高度。”   言罷,魔君這才重新開始剛才的話題:“顧枝當年兩次出現在奇星島,第一次是接納了那六個死在魔宮門外連我的麵都沒見到的武道宗師的傳承和武運,雖然連破五道鬼門關,其實無甚出奇。第二次卻是出人意料地脫胎換骨,短短數月時間,便觸碰到了武學大道的門檻,甚至走到宿微城時便已然是登堂入室了。”   說到這裡,魔君止住了話頭,晉漢斟酌著問道:“此人根骨天賦以及武道福緣都是古往今來罕見之姿?”魔君笑著搖頭,摩挲著掌心所剩無幾的棋子,繼續說道:“雖然當年隻親眼見過他一麵,可我知道,此人的武道之路不過剛剛遠望山巔,可是在那山巔之外,卻是更上一層樓。”   說著,魔君嘴角的笑意難得有些發自肺腑的真誠,隻是轉瞬即逝,即便是晉漢也沒能得見,晉漢看著手中素白的棋子,想到了那隻被魔君收入袖裡乾坤的瓷瓶,便又想起了那些終於動了起來的謀劃。想了一陣,晉漢終究決定把握這個主人難得高興而允許自己隨意詢問的機會,問個明白。   晉漢放下手中棋子,雙手搭在石桌上,第一次直視魔君的雙眼,神色認真肅穆地問道:“主人,您為何要借助君洛留在世上的血脈牽連找到那把神器?雖然那把傳說裡能夠將世間武道再拔高一層的神器確實非同一般,可對於早就無敵世間的主人而言,難道還會有什麼更大的用處嗎?”   晉漢自然知道眼前魔君的真正實力卻不隻是一句“無敵世間”可一以概之,否則那些歷史上曾在江湖中叱詫風雲一時號稱無敵的武道宗師,得羞愧得將自己埋進土裡。正因為如此,晉漢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魔君究竟想要得到那把神器有何作用。   魔君神色輕鬆,確實是難得的心情不錯,他沒有在意晉漢其實有些逾越界限的發問,而是輕聲泄露天機:“因為那不是什麼武道神器,而是一把‘鑰匙’。”   晉漢神色一瞬間愣住了,隨即慌忙低下頭,不敢有絲毫神色變化,許久之後,感受到那股無形的壓迫緩緩消散,晉漢才悄悄鬆了口氣。   魔君好像沒有察覺到自己方才無意間的氣息傾瀉,依舊自顧自說道:“君洛當年應該也是察覺到了什麼,亦或是有人提醒了他,但不管如何,那把神器都被他留在了蓬萊島中,而那裡恰好就是唯一一處我目光不可及之處。如果君洛當年沒有出現在奇星島,恐怕我確實需要再花上一些時間才能知道那把神器的消息,隻是福禍無門惟人自招,君洛還沒有等到我主動去尋他,便自投羅網。”   晉漢收斂起情緒,沒敢再大膽問起這些真正的謀劃,他伸出手再次落子,一時間古亭裡寂靜無聲,隻有棋子落下的清脆聲響。不知過了多久,晉漢終於抓起一把棋子扔在棋盤角落,然後舉起雙手,笑道:“認輸了。”   魔君將手中棋子扔回棋盒裡,拍了拍手,起身走到亭子邊緣孤身而立,腳下便是深不見底的深淵,而他眺望遠處,身後晉漢獨自默默復盤,魔君看著遠方,視線穿過常人看作天塹鴻溝的重重雲霧,有絲絲縷縷不可見的雪白氣息繚繞在他的衣袖之間。   他的眼中所見大不一樣,越過世間的山川城池,跨過了滔滔翻滾的汪洋雲海,他看見了世間燈火裡最為矚目的那幾道光亮,猶如暗夜裡的指路明燈,隻是在他看來卻好似可以輕易摘下的星辰,這些光亮多代表的人,無一不是早就登頂武道山巔的宗師高手,可是他早就看膩,並不在意。   至於如果出現在他眼中,則必定最為耀眼的那兩人所屬的光芒,終究無論他如何運作也始終看不清晰,不過他並不介意。因為有一人早就自困藩籬,不可能輕易離開;而另一人這麼多年來杳無音信,早就遊戲人間。   他舉目望去,知道在這些熠熠生輝的光芒中有一道是屬於那個名為顧枝的年輕人,其實有些事情他並沒有和晉漢解釋,之所以讓顧枝入局,在觀道和眼見此方天地武道更上一層樓之外,其實是因為他知道,顧枝確實是那人的血脈後代,如果說在點星島之時還未確定,可由於諭璟牽一發而動全身、謝洵和瀾珊的登山,他終於知道自己當年所見那一眼的猜測並未出錯。   所以他覺得很有趣,有趣到他寧願再緩一緩步伐,隻為看一看那個年輕人是否能夠和當年手持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長刀隻身登山麵對自己的君洛一樣,讓獨自看著這世間百年的自己,再次眼前一亮。   秦山山巔,古亭外,疾風起,一襲紅袍獨身而立,超然世外,俯眼看向人間。   崎嶇蜿蜒山路之間,一輛馬車孤獨前行,車轅上盤腿坐著一個神色輕鬆愜意的青衫少年郎,身後車廂中,女子半躺在座椅上,手裡捧著一本醫書細細讀著,神色認真,嘴裡低聲念念有詞,車廂門簾掀開,少年郎依靠著車廂而座,聽著女子細細的讀書聲,微微露出笑意。   不遠處,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寨終於隱約出現在視野中,第一次駕馭馬車卻出乎意料嫻熟的顧枝輕輕一聲吆喝,馬蹄聲漸緩,顧枝側過頭對著車廂裡的扶音說道:“屏亨峰山寨到了。”   扶音聞言坐起身,收拾好醫藥木箱,又梳理了一路行來難免散亂的衣衫和發端,端端正正地坐在車廂裡,與先前判若兩人,瞥見了顧枝戲謔的眼神,扶音翻了個白眼,不理他!   馬車晃晃悠悠,來到了山寨門前,駐守在木門兩端的兩位持刀護衛急忙上前攔住馬車,一位年紀不大的麻衣少年落在後麵,手握刀柄神色警惕,另一位年紀稍長的中年男子在距離馬車五步以外喊道:“來者何人?”   扶音走出車廂,手中拿著一塊刻有“丹心樓”三字的木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同時喊著回應道:“我們是丹心樓的醫師,曹蘅先生囑咐我們來為朱老寨主診治。”   聽到了“丹心樓”和“曹蘅”,中年男子神色鬆緩了一些,不過仍是不敢放鬆戒備,小心翼翼上前接過了扶音手上的木牌,眼角餘光多看了眼坐在車廂外的顧枝,察覺到這個年輕男子身上並無真氣波動之後,中年男子審視了幾下木牌便伸手抱拳行禮:“見過丹心樓神醫,寨主等候多時,請隨我來。”   說罷,中年男子眼神示意身後那個年輕人守好寨門,便攤開手掌示意扶音隨他入寨,扶音禮數周到地回了一禮,挎著醫藥木箱走上前去,顧枝輕輕翻下馬車,跟在扶音身後,怎料那中年男子看著顧枝說道:“車夫在外等候。”   顧枝沒有停下腳步,扶音卻想了想伸手擋住了顧枝,低聲說道:“沒事的,你就在外麵等我吧,曹先生以前來的時候也無需護衛跟隨,朱老寨主此人和方寸島上其他那些占山為王之輩不同。”顧枝撇撇嘴,點了點頭,隻是輕聲囑咐道:“放心,萬一有什麼異樣,我便會及時出現。”   扶音點點頭,這才重新看向中年男子回道:“我們走吧。”   中年男子神色肅穆,領著扶音走進寨門,而後木門再次緩緩合上,門外隻剩下那個乾瞪眼警惕著顧枝的年輕人,顧枝沒有理會他的視線,自顧自抬頭看去,寨子外圍雖然是密密麻麻的木柵欄,可是仍舊有些間隙能夠看見寨子之中。   這圈護衛在外的木欄十分高大,顧枝看著間隙間隱約可見的許多低矮房屋,以及穿行其間的普通百姓,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