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庚村臨行之前,顧枝和那位平日裡駕馭馬車走南闖北的車夫打聽了一番,得知這屏亨峰朱老寨主已經建立山寨四十餘年了,聽說來這方寸島之前也是某座島嶼武林的頂尖宗師,隻是後來不知出了何事,被迫躲到了方寸島。 可是武藝高強的朱老寨主到了方寸島之後卻沒有肆意作亂占山為王,反倒是圍起了一座守衛森嚴的寨子,收納那些由於島上紛爭而流離失所的百姓,還有從島嶼之外而來無家可歸的流民,所以屏亨峰的寨子雖然瞧著規模不小,可其中更多的還是普通百姓。 屏亨寨外,顧枝牽著馬車來到山門外的枯樹旁,將繩子係在其上,然後自顧自蹲在山門外不遠處,盯著寨門上的“屏亨寨”三個字怔怔出神。 那個獨自守衛在寨門外的年輕人見顧枝沒有什麼異常舉動,也就慢慢鬆了些警惕,畢竟是初出茅廬,並未見識過多少江湖上的爾虞我詐,年輕人一心一意隻知道盡心盡職地守護好寨門為身後那些百姓們遮風擋雨,倒是打心裡沒有去深思一個駕車的馬車夫可能會有什麼大本事。 年輕人握著刀柄,遠遠看向蹲在地上的顧枝,神色不自覺有些倨傲,居高臨下的,年輕人想著自己好歹是老寨主的弟子,師兄也常說自己的一身武藝在江湖上算得上出類拔萃,還真不需要如何戒備一個手無寸鐵的車夫才對。 想到這裡,年輕人慢慢放鬆下來,甚至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了顧枝,上下審視,琢磨著這個車夫怎麼穿的衣服好像比自己還要好。 正當年輕人打量顧枝的時候,一直看起來沉默寡言的顧枝卻突然開口問道:“屏亨峰的規模還在不斷擴張嗎?”想了想,顧枝換了一個說法:“還有外人遷徙來這屏亨峰嗎?”年輕人沒料到顧枝會突然開口,自己又一直在打量著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握緊刀柄,身體緊繃。 顧枝並不著急,問過了一句話之後就又沉默起來,耐心等待,年輕人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咳嗽一聲,揀選了一些不會暴露山寨內幕的事情回道:“前幾天還有幾戶人家前來尋求屏亨寨庇護,這些年寨子也確實還在不斷擴大,畢竟人越來越多,總還得有住的地方才是。” 顧枝點點頭,接著又問道:“可是屏亨寨難道不但心這些外來人之中有心懷不軌之徒嗎?若是他們偷偷潛入,圖謀不軌裡應外合,打破了屏亨寨怎麼辦?” 聽到這個問題,年輕人嘖嘖嘖笑出聲,搖頭晃腦地說道:“怎麼可能!每一個外來之人都由師父…….寨主親自招待,寨主是何等人物,豈會讓那些鬼祟之輩來到屏亨峰?四十三年了,屏亨寨一直相安無事,寨主神通廣大,自然有獨到之處。” 顧枝下意識看了眼年輕人,心中微微搖頭:這個家夥還是太年輕了啊,不久前還一副警惕神色,這下就得意忘形了? 顧枝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接著問道:“屏亨寨占據著雲神山山脈中地勢最為獨到的一處山峰,難道沒有外來勢力覬覦此處,還任由屏亨寨不斷擴張?” 年輕人偷偷翻了個白眼,心中腹誹此人看來還是不知道自家寨主有多厲害啊,年輕人看了一眼身後的寨門,安安靜靜地矗立著,年輕人鬆開握著刀柄的手,挪動腳步走近了顧枝。 年輕人開口說道:“那些人莫不是瞎了眼才敢來此挑釁屏亨峰?寨主的修為在這方寸島上的武林中有誰敢言定能勝之?哼,那些覬覦屏亨峰的家夥,怕不是聽說了寨主以前的威名就都連靠近也不敢了。” 說到這裡,年輕人來了興致,不知不覺微微彎腰,在顧枝身邊眉飛色舞地說著:“寨主以前在聖坤海域那也是首屈一指的武道宗師,曾經還是數座島嶼之間公認的武林盟主,要不是後來遭了一些妒忌小人的暗算,寨主何至於來此方寸島。不過寨主不僅僅是武藝高強,而且宅心仁厚,沒有仗著修為高便為所欲為,還為無家可歸的流民打造了此處避風港,這可是真正的造福之舉啊。” 年輕人言語之間滿是崇敬仰慕,神色更是帶著幾分追憶,好似看到了許多年前的寨主在聖坤海域武林叱詫風雲的風采。顧枝從剛才年輕人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中大致猜出此人應該正是那個朱老寨主的關門弟子,畢竟已經八十歲整的朱老寨主手下還有一個這麼年輕的弟子,而且根骨不錯,應該不太可能再找到更好的人選作為關門弟子了。 顧枝點點頭,倒是對於年輕人的贊嘆言語沒什麼異議,這個朱老寨主敢在深不可測的方寸島上如此大刀闊斧地開辟出一方安寧之地,不僅僅是藝高人膽大,更是一番宅心仁厚的江湖義士之舉,可敬可嘆。 年輕人猶不滿足,居然蹲在了顧枝身邊,神神秘秘地說道:“還有一個原因,讓那些宵小之徒不敢覬覦我屏亨峰。那就是寨主的幾位弟子都是修行武道的奇才豪傑,其中那位大師兄更是完全繼承了寨主的武道絕學,雖然年紀輕輕,可是放眼整座方寸島,恐怕未來幾十年間也是足以所向披靡。你說說,就這樣,誰還敢隨便打屏亨峰的主意,不是找死嗎!” 年輕人搖著頭嘖嘖出聲,顧枝雖然對於年輕人的毫無戒備覺得有些好笑,可卻依然維持著那副普通人的閑散模樣,沒有真的無聊到釋放一些真氣修為嚇嚇這個不識江湖深淺的年輕人一跳,顧枝順著年輕人的話語問道:“哦,原來如此,可是如今朱老寨主已是耄耋之年,難道一些大勢力不會動些歪心思嗎?” 年輕人第一次不知如何作答,雖然正如他所說,屏亨寨的這位老寨主境界修為深厚,再加上後繼有人,自然可以震懾一些覬覦屏亨峰地勢之人,可是如今隨著朱老寨主年歲漸長,顯然不可能還是當年的巔峰狀態,而且從丹心樓曹蘅對這位昔年好友的重視程度看來,恐怕朱老寨主身上留下的傷勢非同小可,已是難以挽回的地步,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伺機而動的家夥,恐怕早就跡象可循。 話到這裡,年輕人隻是琢磨起了利弊,卻沒有深思素未謀麵的這個普通車夫為何對於山寨的安危和可能遭逢的險情如此上心。 顧枝沒有打擾年輕人的思索,他隻是抬眼看向山寨內部,木欄桿的間隙中,有許多持刀護衛來回巡視,神色警戒,路上的百姓們不知何時已經少了許多,可是時間尚未近黃昏。 顧枝伸出手指觸碰地麵,心中默默算著時間和距離,在自己感知裡,有一隻不少於百人的隊伍正浩浩蕩蕩往屏亨峰方向而來,如果不考慮其他環境因素,這支隊伍會在半個時辰之後出現在屏亨寨的寨門前,不過若真是為攻打而來,應該會耐心等待夜幕降臨。 隻是現在最大的問題反倒不是這隻不知為何而來的隊伍,而是在另一方向行動更加隱秘、人數不知的另一支隊伍,也是同樣朝著屏亨寨直撲而來,而且看寨子裡的情形,要不是事先得知,就是寨子內也出了問題。 顧枝沒有再理會獨自思考的年輕人,他緩緩起身,年輕人愣了愣也隨之起身,顧枝語氣平淡道:“帶我進寨,剛才那位醫師有一味藥忘了帶進去,需要我立即送過去才行。”說完,顧枝走到馬車車廂附近隨便掏出了一個木盒子,年輕人想了想,點頭道:“好,不過我需要先通報一聲。” 顧枝自無不可,年輕人走到寨門底下,對著木欄頂上瞭望守衛的護衛高聲喊了幾句,那些站在高處的護衛聞言沒有異議,而且也大都知道年輕人是寨主的嫡傳弟子,自然也是給予了足夠的尊重,寨門緩緩打開,顧枝緊跟在年輕人身後,與此同時,有另外二人走出寨門,護衛兩側,寨門再次合上。 走在寨子裡,劃分而出的街道和房屋整齊位列,行人愈加稀少,而手握武器的護衛卻越來越多,年輕人走著走著,念叨道:“奇怪,怎麼今日大師兄沒有在練武場操練護衛?” 顧枝順著年輕人的視線望去,不遠處有一大片空地,四周還有一圈木欄桿環繞,一些兵器架子散落其間,此時卻空無一人。 一路來到了寨子正中的一處綿長高聳臺階下,頂上就是寨子大堂所在,此時臺階下站著幾名神色肅穆的護衛,伸手擋住了年輕人和顧枝,年輕人停下腳步,微微皺眉出聲道:“讓開,我要帶丹心樓的醫師進去。” 那幾名護衛顯然知道年輕人的身份,可卻沒有絲毫動搖,神色依舊冷漠,回道:“朱恒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年輕人聽到大師兄的名字,神色不由得猶豫起來,雖然不知道大師兄出於何意,可總不能當著外人的麵有所沖突。 想了想,年輕人說道:“那好,就讓此人在外等候,我先進去和朱恒大人匯報一聲。”說完,年輕人向前走去,可是那幾名護衛依舊一動不動,這下子,年輕人沒有忍耐,皺著眉訓斥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連我都要攔嗎?”年輕人也顧不得在外人身前隱瞞身份了,怒氣沖沖。 幾名護衛將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然後便無論年輕人再說什麼都不說話也不動搖了,隻是握著武器一動不動地守衛在臺階下。 站在年輕人身後的顧枝始終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此時終於抬頭看向臺階上的那座“忠義堂”,神色平淡。 忠義堂中的一座偏房門檻處,扶音和身穿一件軟甲的中年男子隔著一扇半開的屋門對峙,中年男子轉了轉手腕,冷笑道:“神醫大人,看在丹心樓的麵子上我自然不敢對你下手,可你也沒理由拒絕我的提議吧。” 男子說著,看了一眼屋中床上躺著的一個白發老者,眼神陰沉地接著說道:“我隻不過是要您不再多此一舉出手醫治罷了,至於之後朱刑會有什麼下場,也和神醫大人沒什麼關係了。” 扶音守著門口一動不動,神色堅定地回道:“丹心樓的醫師不可能見死不救,更不會做這助紂為虐之事,還請朱恒大人離開。” 名為朱恒的男子咬了咬牙,出言威脅道:“神醫大人想清楚了,我雖然不敢傷您,可將你暫時打暈卻不是難事,神醫大人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扶音沒有畏懼,神色認真地回道:“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樣的謀劃,但是今日我在此便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朱老寨主由於中毒而在我身前喪命。” 朱恒見扶音油鹽不進,甚至直言挑破了朱刑並非病重而是中毒的真相,終於失去了耐心,唯恐再這麼等下去,萬一朱刑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屬察覺到異樣,自己可就失去掌握主動、和那些奔襲而至的援軍裡應外合奪取屏亨寨的機會。 朱恒沒有猶疑,惡狠狠說了一句“得罪”,一掌就呼嘯而至,可是還未等他的手掌落在扶音的脖頸,朱恒瞳孔猛地一縮,身後汗毛驚悚豎立,一隻手已經拎住了朱恒的衣領,輕而易舉就將毫無所覺的朱恒甩了出去,同時還未等朱恒反應過來,又有一拳直砸麵門,朱恒雖然一開始始料未及,可此刻下意識運轉真氣抵擋,隻是撞在了忠義堂的大門上,劇烈咳嗽起來。 朱恒沒敢放鬆大意,手掌一撐地麵,怎知那出手之人更快,轉瞬來到朱恒身前,朱恒無可奈何,隻能以體內真氣強行抵禦,可是那人居然也不多做什麼,隻是以真氣與他互相較勁,朱恒察覺到對方的動作頓時心中一喜,比拚真氣自己還真自認不會輸給誰。 朱恒怒吼一聲,功法運轉,真氣沸騰湧動,無形罡氣向四周擴散開去,疾風呼嘯作響,正當朱恒打算出言嘲諷出手之人的陰險暗算和狂妄托大之時,卻突然驚恐察覺自己的真氣被完全壓製了,他瞪大了眼睛,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引以為傲的真氣在眼前之人麵前猶如螢火與皓月,瞬間渺小不可見。 驚懼之餘,朱恒就要出聲求饒,可是那人根本不敢他出聲的機會,一腿橫掃而至,硬生生折斷了朱恒的腰肋,朱恒痛苦倒地,哀嚎出聲。 這時年輕人才急匆匆地來到忠義堂大門外,看著那個初見平平無奇的車夫雷霆出手製服臺階下的幾名護衛之後,又眨眼之間廢了自己平日裡極為仰慕的大師兄。 顧枝看也不看癱倒在地的朱恒,拍了拍手走到扶音身前,皺眉問道:“沒事吧?” 扶音搖搖頭,說道:“我得去看看朱老寨主怎麼樣了。”說完,扶音走進屋中,顧枝跟了上去,看見那個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白發老者正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深處有些唏噓和哀傷,扶音連忙握住老者的手腕,顧枝則打開了醫藥箱,等在一旁。 年輕人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跌跌撞撞走進偏房,就看到了幾日未見卻不知為何已經風燭殘年的師父,年輕人大喊一聲:“師父!”他抽出刀來到顧枝和扶音身後,不知這二人究竟要做什麼。 顧枝隨意揮手,一巴掌就將年輕人推了出去,同時冷冷道:“要是不想讓你師父就這麼死了,就安安靜靜守在外麵,別讓任何人進來。”頓了頓,顧枝補充道:“你不信我,總該信‘丹心樓’這三個字吧。” 年輕人雖然腦子裡一團漿糊,可是稍稍冷靜下來也知道丹心樓神醫的分量,方寸島上獨獨隻有丹心樓這一處地方沒有任何勢力膽敢得罪和覬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丹心樓神醫隻為救人。 年輕人等在門外,心急如焚,看著倒在地上哀嚎的大師兄年輕人更是不知如何是好,隻能急得團團轉。 不久之後,許多寨子裡的長老都趕了過來,然後隨著幾個年輕人從來沒有見過、長老們卻頗為尊敬的黑衣人現身,事情慢慢水落石出,年輕人怔怔聽著長老們和那些黑衣人的交談,不知不覺留下了淚水。 從小帶著自己漫山遍野玩耍、教自己武功和為人道理的大師兄是裡應外合謀求寨主之位的奸細?而且還對養育自己長大的師父下了毒? 山門外的百人奔襲而至已經都處理乾凈了?大師兄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和方寸島上的其他勢力有所牽連,蓄謀已久? 年輕人難以置信,自己視為榜樣的大師兄居然是這樣的鬼祟之人?而且還對師父下了毒手,想要讓丹心樓的神醫見死不救,自己討一個大義名頭? 年輕人下意識看向偏房,沉默不語。幾位長老在那黑衣人中領頭之人的示意下也沒有冒冒然闖入屋中,所有人安靜等著那個年輕女子神醫和那位神秘的少年郎,更是心中焦急不知究竟能否治好恐怕已經病入膏肓的老寨主。 房屋中,老寨主的眼神默默黯淡,幾近油盡燈枯。 而扶音始終沒有放棄,她微微皺著眉間,汗水順著臉頰淌落,顧枝安安靜靜地在一側幫忙,扶音一伸手,顧枝便心領神會地取出藥草或是藥丸,亦或是針灸所用的器材。 他們肩並著肩,仿佛天地間隻剩下眼前的病人,還有他們二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