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行路難太平在鞘(2)(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6258 字 8個月前

很快有一個腰間懸掛玉佩的降魔殿官吏來到少年身前,拱手抱拳說道:“正司大人有請少俠。”   少年愣了愣,卻有意板著臉點點頭,他跟在引路之人的身後穿過了降魔殿正屋外寬敞的大堂,來到了獨自站在屋簷下的降魔殿第三正司唳鈞身前。   唳鈞眼帶笑意看著少年,揮揮手示意那為少年引路之人自可退下,那人拱手行禮之後便走入唳鈞身後的正屋,既然能夠在唳鈞坐鎮的降魔殿正屋中樞辦事,又腰懸昭示身份的玉佩,想來應是唳鈞的手下心腹。   唳鈞看著少年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等著少年打量完自己身後的正屋,少年似乎斟酌思量許久,才收回視線看向站在身前的唳鈞,語氣低沉開口道:“見過唳鈞大人,在下旗岸。”語調生硬,顯然這些話語平常少年是絕說不出口的。   唳鈞看著少年還略有些稚嫩的臉龐故意板起,語氣聽起來又裝作低沉渾厚的模樣,想來應該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成熟穩重些,可又實在不熟悉其間言行的分寸尺度,所以顯得小心翼翼,反倒生硬幼稚。   不過唳鈞並未開口戳破更沒有言語說笑,他神色認真地抱拳行禮,旗岸回了一禮,唳鈞走下正屋外的臺階來到旗岸的身旁,他拍了拍旗岸的肩頭,示意少年與自己在院子裡走走,旗岸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在唳鈞身邊離開了燈火通明的正屋。   兩人就這樣各自沉默地走在降魔殿這一處寬敞院落中,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察覺到身旁少年終於不再緊繃心神,唳鈞輕聲開口問道:“不知旗岸少俠此行所為何來?”   旗岸停下腳步,唳鈞也緩緩轉身直視少年,旗岸呼出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他看著唳鈞緩緩說道:“不知道當初正司大人所說的話是否還算數。”   唳鈞點點頭,自然記得不久之、前在駱欽巷小肆裡自己答應的事情,隻要旗岸願意加入降魔殿,將來無論是正司之位還是廟堂中樞,唳鈞都能為他打包票。此時其實早就猜到少年來意的唳鈞神色也沒有什麼變化,他看著與不久前初見似乎截然不同的少年,內心有些疑惑卻又很快想清楚了些其中關節,隻是他依舊沒有主動開口,靜靜等待少年接下來的話語。   旗岸再無猶豫,他一字一頓認真說道:“我願加入降魔殿,無需什麼正司職位和廟堂中樞的承諾,隻是想要在降魔殿中做事,若是正司大人有所顧慮,旗岸可以說定會一心一意遵循降魔殿的規矩,絕無其他心思。”   唳鈞露出笑意,他伸出手握住少年寬厚的肩膀,重重地說了一句:“好!”唳鈞看著旗岸的雙眼,緩緩道:“降魔殿自有自己的規矩,一旦真正走入了降魔殿便都是為了那麵旗幟做事的人,既然當初我可以給出那樣的承諾,便是看重了你的心性與降魔殿自然相符,可我也要醜話說在前頭,若是真的觸犯了降魔殿和王朝的規矩,也絕不會有半分的相讓,所以我也希望你能記住今天自己所說的話。”   頓了頓,唳鈞笑著說道:“不過我看好你,希望你也不要讓我失望。”旗岸點點頭,唳鈞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未與旗岸閑談太多,如今降魔殿事務繁忙,由不得他閑散分毫,所以隻簡單說過了接下來旗岸需要走的一些降魔殿必要規章,又指派了一位降魔殿中的下屬負責領著旗岸熟悉其中要務,便讓旗岸可以先行離去明日再正式來此就職。   說完,唳鈞就回到了那間繁忙的中樞正屋,看著唳鈞離去的背影,如釋重負的旗岸微微彎腰站在原地,隻是片刻之後他便挺直了脊背,他抬頭遙望夜空,明白唳鈞心照不宣沒有問出口的為何。   為何旗岸隻是這麼短的時間就改變了主意?   旗岸雖然久居小肆又一心練武,卻也不是蠢笨之人,自然知道唳鈞隨口言語之中談到的降魔殿的實力和分量,旗岸也清楚,當初自己動手之後師父便已經難免暴露在了許多人的眼中,旗岸知道降魔殿也許不會做出暗中監視的事情來,可是師父的離去降魔殿想要知曉也並不難。   唳鈞沒有向旗岸問清楚此間細節,旗岸對此心懷感激,因為關於師父的事情,旗岸還是不願意與外人多說太多,師父離去的原因更是不能與旁人多說分毫,旗岸本就有些歉疚在身,覺得那時自己的莽撞出手擾了師父隱居的清靜,以至於少年有時候都會覺得師父的離去也該怪在自己身上,可是顧枝和扶音卻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他的不是。   少年獨自站在空曠院落中許久,直到夜幕深沉似水,再不見月光和星辰,旗岸緩緩轉身,離開了降魔殿。他走在黑暗裡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守平小肆,輕輕推開門,旗岸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小肆,最後他輕聲呢喃:“師父,我不想再無能為力了,我會變得更強,哪怕這條路再難走我也會一直走下去,我一定,一定會再見到您的。”   小肆的木門吱呀合上,不遠處的屋頂上,一路跟著少年的顧枝雙臂環胸,最後輕輕嘆息一聲,再回頭看了一眼泥陽巷木匠鋪子的方向,他的身影消失不見。   清晨的日光斑駁灑下,賦陽村沐浴在秋末難得的溫暖中,青羊小院的木門輕輕推開,舒展著懶腰的栗新帶著笑意和村子裡的人們打著招呼,閑談幾句,最終問的最多的自然還是自家孩子的課業。   栗新一一作答,笑意溫和,言語之中更是盡量說明所授課業的重要,否則一些個眼神閃爍的村民眼看著又要提起讓自家孩子休學務農的話題了。   簡單聊了一些之後,村民們自然還是要去照顧田地,栗新也走回了小院裡準備今日的課業內容,他坐在小院石桌旁翻開書籍,隻是還未看上幾眼,他猛地抬起頭,小院外站著一個熟悉身影。   栗新站起身快步走到院門門檻處,那人卻擺擺手走入小院,隨手合上了門,栗新眨眨眼疑惑道:“顧大哥?”連夜從蒼南城回到賦陽村的顧枝搖搖頭,輕聲道:“不用聲張,我此次回來很快就會離開。”   栗新沒有多問,隻是神色也嚴肅起來,顧枝看著栗新認真的模樣,卻也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栗新的肩膀,說道:“別擔心,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如今武山在蒼南城的鋪子裡,我這一次離開應該要有一段時間,所以來拜托你之後閑暇時幫我打理一下浮山湖旁的竹屋。”   栗新重重點頭,自然沒有異議,顧枝笑著看了一眼不遠處石桌上的蒙童書籍,然後輕聲說道:“走了。”他轉身打開院門,身影很快遠去,附近的村民更是無一人看見。   栗新獨自站在門檻上許久,不知為何心頭沉重,隱隱覺得好像有什麼自己所不知曉的事情突如其來如疾風驟雨,而與顧枝的這一次離別也好像不同以往。   最後栗新沒有跟去浮山湖畔的竹屋,他合上院門,回到石桌旁拿起書籍,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他抬眼看向青瀲山的方向,低聲呢喃:“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狹小山路上,隻有顧枝一人的身影孤獨行走,他一襲白衣卻不染風塵絲毫,腳步輕緩穩健地一路來到了鋪滿白色石子的蜿蜒小徑前,他抬眼看去,隻是一陣子不曾打理的小徑便有雜草肆意橫亙,顧枝沿途走去,將那些秋風中枯槁凋敗的雜草和野花摘去,慢慢走到了那座無字的石碑前。   顧枝緩緩席地而坐,從懷裡掏出一壇子魚姬所贈的甲子醇酒,顧枝將酒壇輕輕放在石碑前,咧開嘴角露出笑容,卻不知為何有些難以言說的寂寥和悲傷,他輕聲道:“先生,這酒我就先放在你這啊,你可不能自己偷偷先喝了。”   說著,顧枝拍了拍酒壇子的光滑外壁,嘴角笑容緩緩收斂,他微微低下了頭,顯得有些垂頭喪氣,更有他人不曾看過的困頓和哀愁,他低聲說著:“先生,我用這酒和您換一樣東西可好啊?您別急著生氣,我知道當初是我自己說好了再不拿起這東西的,可是情況有變嘛,又事出緊急,而且,而且……”   顧枝辯解的話語微微停頓,接著道:“而且,這一次是勝是負我也真的看不清了。嗬嗬,先生,你可別笑話我啊,人長大了自然也就不會和當年一樣不知輕重大小嘛,現在可說不出來什麼世間無敵的狂妄之言了……”   一片落葉輕飄飄地從頭頂枯樹落下,卻像是一顆石子重重砸在了顧枝的頭上,顧枝停下話語,抬起了頭,在那一瞬間好像又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伸出手屈起手指狠狠敲在了自己的頭上,嚴厲地嗬斥。   顧枝抖了抖肩膀,不再絮絮叨叨,他摘下腰間朱紅酒葫蘆,輕輕碰了碰身前的酒壇子,這一次他的嘴角終於帶著清朗的笑意,他嘿嘿一笑,如釋重負一般:“先生,走一個。”   他端起空蕩蕩的酒葫蘆仰起頭像是一飲而盡,然後他直起身,跪坐於地,恭恭敬敬叩頭行禮。   顧枝額頭抵著石碑前的地麵,語氣平穩說道:“先生,顧枝不會後悔自己做出的選擇,也許是任性也許欠缺考慮,可是此行不去我心境難安,還請先生莫要怪罪。曾經答應先生的,顧枝一日不敢忘,絕不會罔顧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扶音的安危,先生自可安心。”   話語落下,顧枝抬起頭,依舊跪坐於地,他扯著嘴角開朗笑著,抬起手輕輕擦了擦眼角,他緩緩站起身,將那壇子酒放在了石碑旁高高壘起的酒堆一側,挖出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坑洞埋入其中,然後他拍拍手走到了石碑後,腳步微微一頓,然後便走入了荒草叢生的深處。   在那從來無人踏足的密林深處,在那無字的石碑後,顧枝從天然生成的樹洞中取出了一個微微泛黃的竹鞘,他吹了一口氣,纏繞布條的狹長刀柄露出原貌。   顧枝輕輕握住刀柄,陽光下,黝黑長刀緩緩出鞘,光華萬丈鋒芒畢露。   林間有簌簌風聲呼嘯,落葉紛紛。   腰間懸掛泛黃刀鞘和朱紅酒葫蘆的顧枝回到了熟悉的浮山湖旁,看著那洞開的屋門臺階下站著一個魁梧如小山的身影,那人咧嘴憨笑,顧枝無奈嘆息,走到近前,顧枝抬起頭看著武山,神色有些無奈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武山收起那個旁人看來隻覺得癡傻憨厚的笑容,抬眼看向不遠處的蜿蜒山路,語氣平淡地應道:“總不能一直在鋪子後頭蹲著吧。”   顧枝晃了晃腦袋,也沒有多說什麼,因為他知道武山雖然平日裡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可是心中百般思緒並不比常人淺顯單薄,甚至有時顧枝都不明白武山究竟在思慮些什麼。   顧枝走進竹屋環顧一圈,笑著道:“怎麼打掃得這麼乾凈了?”   武山彎腰躬身坐在竹屋門檻上,顧枝回頭看了看他的寬厚背影,知道這個從來吝嗇言語的漢子應該早就回來賦陽村等著自己了,至於他究竟從何得知的消息,又是為何早早在此處等待自己,顧枝無需多問,武山也沒有多說。   有些時候,許多人之間,很多事情其實不需要一句為什麼,隻是一個眼神、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舉動,便都清楚,曾經並肩而立的人,依舊還是同路之人。   顧枝走到了竹屋後頭,秋風裡依舊翠綠如新的竹林簌簌作響,顧枝閉起眼睛,靜靜傾聽著這聽了許多年卻依舊覺得動聽入耳的清風穿林聲,還有隱約風鈴聲絲絲縷縷穿梭其間,片刻之後他緩緩睜開雙眼,竹林深處,有三個身影姍姍來遲,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顧枝有些愣怔無言,可最終卻也隻是搖搖頭笑了笑,他攤開手語氣無奈地說道:“你們還真是,讓人無話可說啊。”   竹林間,當先站著的是一位富家貴公子打扮、身後背負一把連鞘長劍的男子,他長身而立,一言不發,秋風吹動他的衣衫,他嘴角有著淺淺笑意。   於瑯。   另一側,腰間懸掛著一把長刀的布衣男子斜依著綠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笑容是熟悉的閑散模樣,像是不過踏春而至,不期而遇,好似還是那一個曾在武林江湖中隨意行走的無憂無慮的少年郎。   周厭。   落在最後的,是將一個狹長木盒拄在落葉紛飛間的年輕男子,他衣衫樸素,麵容朗秀,長發隨意披散身後,同樣在笑著,不知為何便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他的眼中有潺潺流水傾瀉流淌,清澈卻又幽深。   傅慶安。   離開醉春樓前顧枝之所以說那些話,便是希望自己獨自前去出雲島的事情莫要讓這些已經在蒼南城中安居樂業的友人知曉,顧枝信得過魚姬,知道不是醉春樓走漏了消息,那便隻能是自己這些友人實在都太過神通廣大。   顧枝知道,無論他們是從何得知的消息,可既然他們都來到了這裡,那麼無論自己說什麼,他們也絕不可能任由自己獨自前去出雲島。   無論是因為他們當年能在奇星島相逢便是為了那個舉世皆敵的魔君,還是後來一路同行出生入死來到宿微城魔宮外,其實有許多理由能夠讓他們來說服顧枝,所以顧枝本打算的一人遠遊隻能落空。   千言萬語,其實不過一句同道中人便足以。   這群曾並肩同行千萬裡的人又再次一同踏上了遠遊的道路,這一次他們飄搖在汪洋之上,哪怕四時而變、風起雲湧,哪怕前途渺茫、萬裡遙遙,他們卻依舊一往無前。   於他們而言,不過是再一次出刀、出劍、出槍、出拳,而已。   白衣少年站在船頭,泛黃竹鞘中,   名為太平的長刀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