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少年遊但行0裡(4)(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5987 字 8個月前

幾人沿著來路返回,借著篝火在溪水旁簡單吃過了晚飯,君策沒有點燃燭火看書,而是跟著張謙弱去往附近的樹林間,借助月華光芒,取出背後桃木劍,君策跟著張謙弱的指點和牽引輕輕揮動長劍,不是武道修習,更像是對於道家真言的剖析理解,另一種方式的驗證參悟。   真頁就坐在樹林邊緣,依靠著身後的一顆古樹,閉上眼睛手中轉動佛珠,輕輕誦讀佛經,站在不遠處禮鐫河邊的荀念竹手中也有一串佛珠,隻是她看著坐在樹林外的真頁,卻有些不敢像往日那般隨心誦念真經,生怕哪裡做的不對。   荀踽年紀畢竟已經大了,早早休息在馬車上。荀修仁沒有過分探尋三位道德穀少年的生活言行,他沒有了起初的敵意又收斂了後來的好奇,便日夜不息地手持長劍修煉武道,眼神始終堅毅。他時不時會與車隊中的護衛切磋交談,一心一意沉浸武道修煉,隻是和姐姐荀念竹還有爺爺荀踽說話時偶爾有些笑意,其他時候都是不茍言笑。   清晨時分,張謙弱和君策照常天蒙蒙亮的時候就睜開眼,即便是在夏日時分,露珠微微深重的小溪岸邊終究是比城鎮來的清涼舒適,張謙弱和君策各自拿了一本書隨意坐在那邊,借著初熹的日光默默精讀。   真頁同樣坐在一側撚著佛珠閉眼誦讀,虔心誠意,小小年紀卻如那老僧入定,聽張謙弱說真頁這個小和尚在道德穀上也頗有些名氣,年幼時就曾跟著主持師傅去往各處寺廟論法,每每都有精妙之語,許多人視為佛子在世。   在三位道德穀少年之後,最早醒來的卻不是荀踽和荀念竹,反倒是年紀最小的荀修仁,手持長劍走出休憩馬車,先是看著三位少年端坐禮鐫河岸邊的精讀潛心模樣,想了想沒有上前打擾卻也沒有主動行禮示意,他獨自走到空無一人的岸邊,氣定神閑地呼吸吐納,而後開始舞劍如風。   待到荀氏家中人和隨從護衛也都醒轉休整完畢,荀修仁率先收劍往回走,張謙弱和君策則一如往常要將書上的某些語句徹底琢磨一番才肯罷休,即便是讀書不久的君策也在山上跟著張謙弱學來了這種習慣,真頁總是最晚回到隊伍中的那個,佛經妙語的日日誦讀和參悟與道家儒學要有更多不同,像是頓悟一說總要更多落在佛家修行上,正是此理。   之後一路同行,到了一些熟悉城鎮,荀踽有時獨自前往有時帶著荀念竹一起,詳細商談交易來往的細節,銀錢交易講求斤斤計較,荀踽從商多年,也是存了將這些細微道理傳授給聰慧懂事的荀念竹的念頭。   若是路過並無商貿往來的城鎮,不知是照顧三位同行少年,還是荀踽同樣有意讓孫子孫女多看看些世事人情,也會在這些城鎮停留數日光景,或是走過城中名勝,或是虔心去往道觀寺廟,也會在儒家私塾之類的地方,荀踽往往願意多出些銀兩,買上幾本據說是最近從道德穀山上書院流傳下來的書籍。   走走停停,看過聽說,始終細心觀望君策的張謙弱覺得少年身上的那股從容不迫要更為圓滿精熟,身心似乎也隨著慢慢安定下來,不再時不時望向身後的那座已經逐漸看不見的天門。   真頁同樣在修習佛法之餘觀望了一番君策的根骨氣象,雖然好像更應該是道家的尋龍望氣之術,真頁卻比張謙弱更為熟練,觸類旁通,其實道德穀山上的各處書院道觀寺廟也不盡是隻有喋喋不休的爭論。真頁看得出君策那早早被人培育心田的種子正在茁壯生發,逐漸破土而出,就要開花結果。   自從那日禮鐫河旁的一番言談之後,荀踽似乎打開了心結思緒,幾乎每一日都會在與三位少年同桌吃飯時聊起些當年此時讀書治事所遇到的困惑不解,三位少年沒有妄自菲薄也沒有過分傲慢,隻是揀選自己能夠理解並且尚能說上幾句評論的事情,盡量簡單詳細地說些見解感悟,對於不能理解或是沒能獲知全貌的事情則全然不予置評,更不會隨意指點。大多時候君策都隻是默默聽著,若有幾人交談間值得深入思索的問答他也會記在一本書簡上,真有了幾分讀書人的刻苦認真模樣。   幾人所說之事天花亂墜無奇不有,有說市井坊間對於商賈之道的勾心鬥角,有書上聖賢道理的細微值得琢磨處,有所遇官員武將的政績趣聞和道聽途說的醃臢故事,有一些道觀寺廟供奉香火的不同講究,有擦肩而過的江湖武林人士的悲歡離合……大多沒有什麼著落處,卻都是荀踽拋磚引玉的磚石,三位少年多加思索,認真作答深究,有時還會各自交換意見,張謙弱和真頁甚至都快聊到佛道之辯去了。   對於武林江湖和廟堂沙場的事情,荀修仁會聽的比較仔細,也會難得插話幾句,在荀踽半開玩笑半欣慰的解釋中,三位少年才知道那個被爺爺道破心性而滿臉漲紅的年輕人,原來一直向往江湖風光,也曾期待過上陣殺敵,取敵將首級於萬軍之中,所以勤勉練劍修習武道,雖然年輕人盡量麵無表情地爭辯說是為了守衛家族,荀踽和荀念竹還是笑著將年輕人的向往理想說給了三位少年。   荀修仁倒不是覺得自己的理想有什麼難堪見不得人的,單純就是年紀輕輕還未如何參與過世事,不擅長與人交談,所以覺得從此之後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三位年紀相仿的少年罷了。若是他肯付之於口,這些日子裡被迫說了許多話的君策恐怕心有同感。   這麼多年來隻在雲庚村和雲神山脈附近長大的君策,哪有那麼多機會和心思去與人說這麼多話,探討如此多的道理學問,都是從前以往絕不敢想象的,君策甚至覺得這段時間都把自己今後的話語也要說完了。   這一日來到了合眾脈與綽行脈交界處的獨楓城,張謙弱和真頁君策商議之後,覺得這一路走來跟隨車隊已經見著了許多風景,接下來的路更應該腳踏實地去走一走鄉野市井,這其實也是張謙弱和真頁一早確立的下山行走宗旨,既然是要將所學道理落到實處去,總不能跟著馬車晃晃悠悠也不是個事嘛。   荀踽自然也是百般挽留,說什麼至少也要到了寶鹽城讓他盡盡地主之誼才是,直到看出三位少年的堅持之後,荀踽才做了罷休,當夜在獨楓城擺了一桌酒席,這次沒有大張旗鼓地在客棧正堂鬧出大動靜來,荀踽就隻是擺了一桌菜邀請三位少年同桌吃飯而已,還有荀念竹和荀修仁作陪。   荀踽今夜難得情緒外露,喝了許多酒,最後臉色通紅,連連對著三位少年拱手道:“多謝三位小先生傳達授業解惑之恩,無以為報無以為報。”這讓一路上受了老者頗多照顧卻並無太多回報的三個少年羞愧得頭顱都快埋在底下,最後不同於平日商賈交易時斤斤計較心思精明的荀踽,一揮這麼多年始終沒有更改過的儒衫衣袖,朗聲道:“山高路遠,三位小先生們道理放心上,大道自坦途啊。”   說完了話,醉醺醺的荀踽就在侍衛和荀念竹的一同攙扶下先行去往房中休息了,飯桌上剩下三位少年和年輕人荀修仁,那把終日帶在身邊的長劍荀修仁應該是放在了房屋中,今夜不知是不是因為三位少年馬上就要離去了,一直沉默寡言的年輕人難得主動開口   荀修仁喝了一口酒,輕聲道:“還望三位小先生莫怪,爺爺雖然在年復一年來往商賈之道,卻向來被寶鹽城相識之人喊上一句名不副實的‘書呆子’,其實是在諷刺爺爺,因為每逢旱災洪水災禍,爺爺總是那個盡心盡力最多的士紳,大家都說這是花錢養望的可有可無事情,不過爺爺卻當作了一項事業,布施粥食之外還要為無家可歸走投無路的人尋一處安穩求生地,這些年來家財散了不少,就一直是這樣不上不下的境地。爺爺一直是個還存著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讀書人風骨的商人,所以這麼多年積攢的苦悶愁緒也是借此抒發。”   荀修仁又喝了一口酒,沉聲道:“不過爺爺從來都說自己絕不後悔,唯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能多照顧照顧家中的人。”說到這裡,年輕人的眼眶微微濕潤,荀念竹不知何時來到年輕人身後,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摩挲安慰。   臉色依舊蒼白虛弱的女子柔聲道:“家裡賺的錢不多也不少,其實剛剛好,隻是爺爺如今有些失望失落的便是當年沒能多留些心意在家裡,才導致為了家中商貿往來貿然遠赴霍眠穀的爹爹娘親出了意外,爺爺隻有爹爹一個孩子,我們從小便都是爺爺一手養大的,爺爺這麼多年來最大的心坎反而不是當年沒能走上道德穀,而是爹爹娘親的意外。”   荀修仁也喝了一杯酒,狠狠擦了擦眼角,他驀然站起身對著三位少年抱拳行禮,一直一言不發的三個少年急忙起身,荀修仁難得真情流露,當真有些江湖人的豪爽做派,沙啞著聲音道:“所以我們要謝過三位小先生這些日子以來和爺爺的交談,不僅讓爺爺說了些這麼多年來都沒能說出口的話,也實實在在解了困惑。”荀念竹也隨著行禮,眼角微紅。   三個道德穀少年連忙回禮,張謙弱輕聲道:“其實我們沒有做什麼,道德穀也是如此,我們向來隻管讀取書上文字,參悟虛無縹緲的道理學問,以前年幼的我不知道那份規矩的厚重,看不起從不下山的讀書人,後來有所感悟,雖然還是另有看法,卻已經稍稍能夠理解。所以無論是我們還是道德穀的道理,其實隻是借助文字和語言輕輕說出,至於其中蘊含多少厚重和遠方,都是在與聽取閱讀之人的心田之上。老先生一直都有儒士之風,心結易結難解,也是靠著老先生能夠恪守本心,才有今日參悟。”   荀修仁依舊恭敬抱拳行禮,微微醉了的少年最後說了句“江湖再見”便轉身走回了房屋,張謙弱和君策真頁也離開了飯桌,來到客棧後院開始舞劍參佛,獨自在正堂中站了許久的荀念竹來到客棧後院屋簷下看著小院裡的三個少年,似乎在做著什麼決定。   張謙弱和君策收起桃木劍走回客棧的時候荀念竹依舊站在屋簷下,雙方行禮之後張謙弱拉著君策離去,來到臺階上張謙弱次啊低聲對君策道破天機,手腕纏著一串佛珠的荀念竹應該是另有困惑心結要問一問真頁。   真頁悠悠然睜開雙眼,抬頭看了一眼圓缺明月,微微一笑,喃喃道:“一切有為法。”隨後他站起身,似乎早有預料,看著站在屋簷下安靜等待的荀念竹,行禮誦念“阿彌陀佛”,荀念竹趕緊行了一個佛家禮。   此時的真頁沒有絲毫平日裡交談問答的少年模樣,全然是寺廟中修行有道的僧人姿態,他眉眼微斂,多了幾分慈悲,少了幾分情感,他伸手指引,兩人來到小院中,站在月光中,真頁輕聲問道:“施主可有什麼因果糾纏要問?”   荀念竹似乎這一路來已經下定了決心,就連言語都琢磨許久,她猶豫了一下低聲開口問道:“真頁小師傅,若是曾有一個人說過他還有更大更遠的事情需要也必須去做,所以不得不放下現在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已經相許一生的女子,也要義無反顧,哪怕心中百般不舍糾纏也毅然離去,她給了女子一個承諾,三年為期定會歸來,可是女子已經等到了第五年依舊不見那人的歸來,女子相信那人絕不是因為朝秦暮楚另有他歡,卻又不知是何緣由,敢問佛法上可有言語可教這位女子?”   真頁微不可察的愣了愣,這可有些難住了不及弱冠之齡的小和尚,若是有人詢問佛法真意,他能夠說上三天三夜也不知疲倦,可是荀念竹問的卻是佛家中向來敬而遠之又極難參破的男女情愛一事,如此真頁就需要多想想了。   荀念竹似乎也察覺到了真頁的為難,低聲補充了幾句:“那位女子和那人是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甚至已經給那女子家中提親了,婚約既定,隻是那人武道修習和讀書研學都頗有天賦,所以不忍心眼睜睜看著廟堂國運衰敗和邊軍慘烈,毅然決然投身軍伍,三年之期也是和女子在婚約上做出的承諾,隻是如今過了這麼久……”荀念竹沒有再往下說,眼中的悲切卻已經流淌而出。   真頁悄悄嘆息一聲,最後他一手掐印置於袖中,另一隻手豎起身前行禮,一字一句道:“佛家有言‘憐湣眾生故有法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是法愛即真解脫’,這說的是大愛之所在,那位男子能夠毅然為了國運邊軍而投身軍伍,其實落在求取遠離紅塵的佛家眼中就是脫離了情愛之外。   隻是男子又和那位女子情根深種,婚約承諾重於千鈞。所以佛家也有大能說過‘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小僧並未參悟男女情愛一事,不過覺得世間佛法真理脫不開此話內在真意,若是心中有愛又可以此堅守一生,無論是諾言還是生死,其實都大不過愛之一字的重量,女子可以為此堅守苦等一生,是否願意相信男子也會為此念念終生?不過情愛一事向來最難說法,因為‘不可說’。”   真頁嘆息一聲,看著簌簌落淚的荀念竹,真頁最後說了一句:“等於不等,信與不信,不是選擇,答案也在一開始就已經深埋心中,施主,醒來吧。”說完,真頁轉身離去,口中輕輕呢喃:“一切有為法”,隻是這一次,不是參悟佛法妙語的欣喜,而是慈悲為懷的由衷傷感。   荀念竹獨自站在小院月光下流淚,她將臉頰埋在雙掌中,嗚嗚咽咽。其實正如真頁所說,聰慧的年輕女子怎會不知,那個自己從來沒有絲毫懷疑過的少年是一定會信守承諾的,可是已經逾期日久,那麼立下海誓山盟的少年,其實已然遠去?   世間之事,唯有陰陽兩隔最是深遠厚重。   第二日清晨時分三位道德穀少年就離去了,沒有驚擾任何人,在緩緩開啟的城門中走向遠處城郊山路。   思念,參悟,轉變,感傷,觀望,道理。   還有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