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坤海域作為八大海域之中疆域僅次於玉乾海域的一處汪洋大海,那座因為道德穀而聲名遠揚的嵐涯島自然天下皆知,可是如今人們說起聖坤海域卻也繞不開那座擁有一位天坤榜上次席武道宗師坐鎮的金藤島,更因為金藤島近些年毫不掩飾野心,不僅收攏了附近五座島嶼作為藩屬勢力,更以武力和商貿往來的不同手段隱隱占據了聖坤海域之上霸主的地位。 雖然人們在暗地裡還是要罵一句金藤島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可是人們也不得不承認,在如今的汪洋之上,除了光明島之外已經沒有哪座島嶼能夠與金藤島相互掣肘了,那座因為魔君而百廢待興的奇星島依然需要更多的時間,至於位於聖坤海域附近的奉震、乘巽、宣艮三大海域更是尚未有一個能夠一錘定音的強者可以與金藤皇帝叫板。 所以如今天下也有一些聲音在說,八大海域已經被分割作為以光明島為首的四大海域和以金藤島為首的四大海域,不過這種說法大多還是被人嗤之以鼻,區區一個因為奇星島陷入頹勢而順勢崛起的金藤島何來的能力和膽量敢與光明島叫板,隻是不可否認的是,如今在光明島大開的海上商路航線之上,金藤島的旗幟就是不弱於光明島旗幟的強大象征。 聖坤海域之中有見風使舵依附於金藤島的島嶼,也有獨善其身冷眼旁觀的島嶼,比如嵐涯島;還有一些是島嶼和島主實力都不上不下便還在猶豫徘徊的,比如承源島。 如今承源島上的局勢有些微妙,那個年紀輕輕的新任島主傳聞尚未完全煉化島嶼之主的力量,於是被當朝權勢最盛的柳家牢牢掌握在手中,而且作為當朝宰相的柳家家主更是個目光長遠之人,不僅沒有借著如今的機會大肆收斂權財,而是死心塌地地為那個年輕的島主鏟除異己。 承源皇帝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柳家來做,承源皇帝想殺卻不能殺的人柳家來殺,凡是需要承源皇帝動動手指頭的事情柳家都能做到錦上添花,極盡諂媚,於是承源皇帝手中的許多權勢也就順理成章地落入了柳家手中,雖然頗有些狐假虎威的嫌疑,但是不可否認,如今柳家已經徹底拉攏了那個年輕島主的信任,柳家注定就要作為承源島最為強盛的家族綿延百年了。 可是柳家家主這段時間卻極為憤怒焦躁,因為就在承源皇帝和柳家的眼皮子底下,那個依附於柳家的十大世家中最忠心耿耿的宋家居然一夜之間覆滅了,宋家家主和所有手中掌握權勢的宋家血脈都死在了那座宋家祠堂中,除了那些和宋家所掌握權勢無所關聯的子孫後人、老幼婦孺和仆役婢女得以逃過一劫,所有人的屍體都和那座富麗堂皇的宋家宅邸一同付之一炬。 可是無論事後柳家動用了京城中多少的勢力都完全找不到那個兇手的絲毫蛛絲馬跡,除非那個兇手擁有不弱於承源島主的實力,要麼就是京城中有人事先知曉此事幫助那個兇手事後將所有痕跡都抹去了,柳家家主震怒之下在京城中開始了大肆的清洗,可是大半年過去了,除了那些個在暗地裡還想要多撈取些利益的老鼠屎,全然沒能查到那個兇手及其背後之人的絲毫蹤跡。 柳家沒有就此善罷甘休,已經許多年未曾有人膽敢如此觸犯柳家和十大世家的威嚴了,所以柳家的清洗蔓延出了京城,開始在整座島嶼之中挖地三尺,這既是柳家家主要給依附於柳家的十大世家一個交代,也是要彰顯柳家的權勢不容侵犯。 承源王朝雖然是整座承源島勢力最大的王朝,並且還有承源島主坐鎮,可是依舊有些亡國勢力和零散的起義軍不斷和承源王朝邊軍有些摩擦,承源王朝不是沒有實力將這些勢力一網打盡,可是如果將這些勢力打散了卻沒能斬草除根,那麼躲在承源王朝內部的殘餘勢力會讓承源王朝更為頭疼,倒不如將那些勢力留在那裡,頂多就是和邊軍有些交錯摩擦,至少看得見摸得著,不至於躲在背後捅刀子。 可是柳家在整座王朝的清洗何等喪心病狂,居然還打算讓承源王朝邊軍主動出擊將所有殘存勢力都給殺個乾凈,既是示威也是實在擔憂那個膽敢滅門宋家的兇手會躲在某處伺機而動,柳家不怕權勢相撞的豪閥氏族,卻唯獨怕這種不要命的單槍匹馬之徒,所以當年那個君洛和謝洵兩人就能縱橫天下的江湖鼎盛格局已經被柳家百般打壓,那些江湖門派和遊俠隻能在柳家手心上夾著尾巴做人。 承源島上的波雲詭譎,在江湖上早已不再拋頭露麵隱居山野的皕雲門開始封山,以前還會有些江湖上的朋友慕名而來,如今卻是誰也登不上那座皕雲門的山頭了,當初朝廷清洗朝廷之時,最後是皕雲門和其他幾大山頭門派與朝廷和柳家坐下來商議出了如今的格局,可是那之後皕雲門非但沒有借此機會攀附柳家乘勢奪取武林大局,反而愈加遠離紛爭,甚至近些年都不再收取弟子,擺出了隱世不出的姿態。 皕雲門所在的觴劍山位於承源王朝中部重城玄鶴城西邊那處綿延山脈之中,除了那條以往可以由江湖人攀登拜訪如今卻嚴密把守斷絕的巍峨登山道外,其實皕雲門內門弟子和與皕雲門關係更緊密的一些江湖朋友或勢力都知道還有一條刀劍路可以直抵觴劍山山巔,今日已經許久未曾有人登山的刀劍路上有一位年輕男子竹杖芒鞋緩緩登山,沿途時不時便會駐足環顧四周,看著那些就在刀劍路旁的一座座皕雲門祖師前輩墓碑。 年輕男子擦了擦額頭汗水,仰頭望去,皕雲門的祖師堂就在不遠處,天光灑落繚繞煙霧,年輕人突然覺得有些安心和難得的寧靜,山路之上出現了一位身穿紫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年輕男子手拄竹杖,行禮道:“見過奉門主。”那個紫色長袍的男子卻讓開一步,沒有受年輕人這一禮,他袖袍翻卷竟是要行跪拜之禮,年輕男子卻連忙笑著擺擺手,說道:“奉門主不必行禮。”說完,年輕男子加快腳步走到皕雲門門主奉熵身邊並肩而立,兩人繼續登山。 奉熵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他的消息也傳到京城去了?”年輕男子笑著搖搖頭道:“沒有,那樣不一定能瞞得過柳家的眼睛,我們以前另外有所安排,一旬之前他傳了消息給我,我就暗中離開京城趕來皕雲門了。”奉熵點點頭,突然停下腳步,年輕男子也已經拄著竹杖停步,此事二人所站位置眺望而去正好能夠將那座玄鶴城映入眼簾。 年輕男子由衷感慨道:“當年誰能想到區區一座承源島玄鶴城之中居然能夠走出一位前無古人想必更是後無來者的武道宗師,恐怕幾十年前的承源島江湖也想不到,那兩個孤身走天下的武道高手,之後的武道登高路居然走得那般遙遠。”奉熵望著玄鶴城的熱鬧繁華,知道那個遠走千萬裡又歸來的年輕人就在城中,他嘆息一聲:“可惜都已成過往了。” 年輕男子突然笑了起來,低聲說道:“當年柳家得知那兩人在外頭的名聲之後可是嚇得半死,生怕柳家當年假借承源島主之名宣召入京的那位小神醫會將在京城所遭受的事情都告知那兩人,最後還好有驚無險,隻是那個如今已經沒了宋家倒是一直被蒙在鼓裡,也不知道是幸事還是悲哀。”奉熵緩緩道:“福禍無門惟人自招。”年輕男子輕輕笑著。 玄鶴城中的一處僻靜巷弄中,一位頭戴鬥笠的年輕男子來到一座早已荒廢多年卻也沒人重新入住其中的狹小宅院外頭,年輕男子輕輕摘下鬥笠,臉上有些風霜痕跡,卻顯得少年愈加穩重,少年腰間有一把綠竹刀鞘,他看著眼前宅院早已剝落斑駁的彩繪門神和兩幅春聯,他輕輕摩挲著腰間的綠竹刀鞘。 不知在小巷中宅院外獨自站了多久,少年手中多出了一壺酒,他揭開泥封輕輕灑酒在地,低聲道:“顧枝說江湖百代千年風光總是不同,唯有杯中酒遙寄當年事和故人。以前沒怎麼逛過玄鶴城,今日走了一遍,覺得還是沒什麼不一樣,甚至不如奇星島的城池來的繁華,我去過了那座橋洞也看過了早就倒塌的許多權貴府邸,當年你們的事跡如今也還有人口口相傳,真是威風啊。不過接下來我也想做一件威風的事情了,雖然不一定能夠成功,可是總想要試一試,將來和顧枝他們一起喝酒,總不至於在說大話上麵弱了一籌。” 少年最後蹲下身,仰起頭將壺中酒一飲而盡,輕聲道:“希望能夠盡快結束吧,然後我就將靈霜也接來這裡,嗯,也可以回去奇星島。嘿嘿,不能多想,還是之後再說吧,要是沒成功的話可不一定能夠通過靈霜父親的考驗,你說你要是還活著多好啊,以你在神藥學院的名聲,給我撐撐腰也好啊,還得我自己答應什麼三年之約。算了,不怪你了,暫時應該打不過你那兩個兄弟,等我哪天打得過顧枝了再說吧。” 最後少年站起身,他重新戴上鬥笠,笑容燦爛,想著遠方光明島上的那個眼中似有萬千山水流傳的靈動女子,想著奇星島上那個總是喜歡勸自己喝酒的顧枝和會細心地說要好好照顧自己的扶音,想著就在玄鶴城外一座山清水秀之地的孤零零墳墓,身邊有無盡花海相伴,想著那座獨自矗立山中小徑盡頭的無字石碑。 皕雲門祖師堂外,手持竹杖的年輕男子獨自站在山巔,身後顧生緩緩走近,年輕男子冷冷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顧生摘下腰間綠竹刀鞘,轉動手腕不以為意道:“你可以試試看。”年輕男子轉頭看著顧生,眼神冷漠:“見我也敢不行禮?”顧生看著年輕男子的雙眼,緩緩道:“等你哪一天把柳家徹底給拆了,我興許還會喊你一聲陛下,隻是現在,願賭服輸,喊我一聲師傅聽聽看。” 年輕男子瞬間破功,轉身苦著臉道:“你這出去這麼長時間了能不能別再記著這件事了,還有,如果不是我幫你收拾殘局,沒準柳家那個老王八蛋真能查出你來。”顧生走到年輕男子身邊並肩而立,隨口道:“那時柳家查到我也沒用,我已經離開承源島了,有本事追殺我到奇星島去啊。”年輕男子垮著肩頭嘟囔道:“你這去了一趟仇都報完了?” 顧生呼出一口氣,點點頭淡然道:“都解決了。”年輕男子試探著問道:“你真把他殺了?”顧生瞥了年輕男子一眼,回道:“沒有,趕緊談正事吧,再耽擱下去柳家遲早發現你已經偷偷溜出了京城。”年輕男子雙手籠袖,緩緩道:“十大世家隨著宋家分崩離析之後已經開始有些異動了,不用半年,拿下其中半數不成問題,剩下的要麼是死心塌地給柳家做狗的,要麼就是可以試著拉攏的。五大邊軍已經慢慢剔除柳家的影響,隻是因為做的隱蔽沒什麼太大進展,但是接下來卻可以借助那些頑抗勢力籌謀一二。不過當年被你這個暗殺第一人差不多打服了的聽海樓現在已經徹底歸於我手下了,柳家恐怕還被蒙在鼓裡,想必在消息收集和一些暗地裡的手段運轉,足夠柳家喝一壺的了。” 顧生點點頭,輕聲道:“具體的謀劃還是要由你去做,隻是我這一次行走汪洋有了些不同的展望和想法,可能會對我們的計劃錦上添花。”年輕男子笑道:“怎麼,一座承源島還不夠?現在我們可還不能與金藤島扳手腕。” 顧生搖搖頭道:“不是在外,而是在承源島內部。以前我們隻是看著光明島在做,如今我覺得百廢待興的奇星島其實更值得我們去學,一來我們沒有當年光明皇帝那樣的強勢和足夠的勇武智謀,二來如今已經聖坤海域有金藤島虎視眈眈其實沒有機會給我們徹底推倒重來,隻能按照循序漸進的法子,但是分寸火候也不用可以壓製,大刀闊斧之外也可以放開手腳。” 年輕男子看著顧生,問道:“我當年雖然在你的捶打下已經徹底煉化祖宗流傳下來的修為了,但你也知道,如今的承源島在八大海域中根本不夠看,單單靠我掣肘金藤島尚且做不到,可不一定能夠在承源島上做到什麼地步。” 顧生微微一笑:“當年不過和你玩笑言語,其實沒想著摻和進這些謀劃當中,隻是想著順手幫助你這家夥把前人饋贈都拿到手,然後再把那個尾大不掉的柳家給收拾了,可是如今我覺得當年說的大話可行,並且勢在必行,光明島和奇星島已經走在了前頭,金藤島目光短淺且不去說,可是我們如果還是固步自封,最終說不定滾滾大勢壓下,也就說沒就沒了。” 顧生伸出手指著海外的方向,緩緩道:“在奇星島上有一位兄長在閑聊時與我說過一句話,是說光明島和奇星島如今百般變化的關鍵,便是看到如今真正掌控整片汪洋的不是那潮起潮落波濤起伏,而是人心所向。他還說世道規矩千萬年一直在變,一家一姓循環流轉已經屢見不鮮,那麼是不是可以試著換一種思路脈絡,也換一片天地主人。” 顧生隨口說著驚天動地的豪言壯語,他低聲道:“以前我隻是看著承源島自己胡思亂想,如今我覺得為什麼還要再等呢?難道眼睜睜看著那些貪婪鬼祟之徒把控權勢更久?難道看著百姓蒙昧停滯不前更久?倒不如一刀劈開了去,換了日月變天地,再看一看風景是不是更好。” 年輕的承源皇帝看著身邊認識已久的顧生,突然覺得和當年那個愁苦滿懷的人已經截然不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當年的少年心胸間其實也有壯闊山河,否則本該身份地位懸殊的兩人也不會有這份難得情誼,隻是那時的少年好像對所有一切視而不見,更不在意心中那份展望有多了不起。 看著顧生,承源皇帝輕聲問道:“你中邪了?”顧生大手一揮,笑道:“放心,承源島上有你,也還有我嘛,金藤皇帝怎麼了,敢站在我麵前也就是一刀的事情,什麼柳家什麼十大世家,都是狗屁,我有一刀且問,誰來?” 還是年輕人模樣的承源皇帝看著顧生,驀然放聲大笑:“好!那就換了日月便如何!”說完,承源皇帝戳了戳顧生的肩頭,低聲道:“我打不過的你堵上哈。”顧生嫌棄地看了一眼,說道:“沒事,我那個兄長說了,打不過就跑,他來打。”承源皇帝撓了撓頭,問道:“你那兄長到底是誰啊?”顧生握住腰間刀柄,高聲道:“地藏顧枝!” 承源皇帝看著顧生神色不像作偽,心想都是姓顧,這家夥不會出了趟門還真多認了個天坤榜的武道宗師做兄長吧,這身世比起自己絲毫不遑多讓了啊,一個神醫父親,兩個武道宗師叔伯,如今還有一個武道宗師兄長,了不起了不起。 承源皇帝咳嗽一聲,低聲道:“以後有機會引薦引薦。”顧生看著當年就說過自己仰慕顧枝的承源皇帝,笑的開懷。 最後承源皇帝問道:“誒,現在你的仇都報完了,姓氏還改不改了?” 顧生搖搖頭,輕聲道:“這是對我娘親的承諾,也是我自己的決定,畢竟我的父親姓顧名筠。” 顧生俯瞰萬裡山河,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