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許顯純是北直隸河北定興人士,官宦世家,自小不好讀書,喜歡舞刀弄槍,家中也樂於為他延師教藝,第一個師父一年後辭館,再以後的師父就沒待過三個月以上,到第七位師父,已經是冀州一帶有名的高手,結果還沒拜師先試手,竟然被許顯純一招雲龍三現傷了臂膀,當場滿臉通紅告辭而去。 那許顯純自有一番狠勁,對自己也狠,年紀輕輕就贏了知名武師,更是心高氣傲要做武術上的絕代人物,天賦既高,自己又用功,二十歲時已號稱北直隸年輕輩第一高手。二十歲後,許顯純還曾離家出走三年,歸來後性情大變,陰鷙殘忍,不好再在場院中習武,終日於靜室打坐,但武功卻一日千裡,終於大成。 在家人勸說下,他不甘寂寞進京參加武舉,憑借一身十三太保橫練加三十六路內家鶴形拳,技壓全場,獲武進士出身,擢錦衣衛都指揮僉事。當時明光宗朱常洛登基一月就已駕崩,熹宗朱由校在位,重用魏忠賢。天啟三年燈節,雪夜,魏在錦衣衛掌事田爾耕家飲宴,突遭暗殺,來人共七人,皆黑巾蒙麵,白衣勝雪,武藝奇高,頃刻間魏忠賢與田爾耕的護衛被傷被逐,魏的侄兒也是田爾耕的密友魏良卿負傷。七人已迫近魏忠賢,隻有田爾耕獨力支撐,堪堪不支,那席下站起許顯純,左掌右拳,與田爾耕並肩力戰,二人大戰七大高手,竟撐足一盞茶工夫,直到其他護衛們趕來,那七人隻得含恨而退。於高簷之上,最後一人臨別朝許顯純喝問:“爾乃何人?”許答曰:“錦衣衛小子許顯純。” 後來江湖傳說,那七人乃白道特選之一等一高手,受東林黨之托,來殺魏忠賢,但七人竟不能突破許田二人,也因此許顯純名聲大噪,得魏忠賢保舉為錦衣衛北鎮撫司指揮,效忠於魏,後來還與田爾耕、孫雲鶴、楊寰、崔應元等合稱“五彪”,乃魏忠賢手下最倚重的五大武將。 經此暗殺事,魏忠賢密謀將東林黨連根拔起,並廣泛收納遭東林黨黨同伐異之人,那許顯純武功高強手段毒辣,屢興酷獄,殘殺文武,不知多少武林高手欲除之而後快,可許顯純自己就一身絕藝,身邊還總是大群高手簇擁,一路升官發財,寒毛都不曾傷得一根。江湖上更是傳言,他曾得大魔頭血影魔蹤雷思黯的親傳。 二十四年前,大明天啟五年六月,楊漣被下鎮撫司詔獄審訊,落入許顯純之手。 那楊漣乃湖廣人士,自幼文武雙修,深以東林人初期的“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為念,躋身士林,嶄露頭角。他進士及第後任常熟知縣,第一不思刮地皮第二不想享清福,總是深入民間,深恤民情,受民愛戴,舉全國廉吏第一,入朝為給事中。他武功高強,元氣充沛,正義凜然,直言敢諫,在明末三大奇案中崛起,於“梃擊案”初露鋒芒;“紅丸案”大膽勸諫,得泰昌帝朱常洛賞識,臨終托孤;“移宮案”則是力逐李選侍的主力,曾一身獨擋內侍八大高手,保朱由校於文華殿行正典,並最終驅逐李選侍遷出乾清宮。 因戮力王事,擁戴有功,且清廉敢言,熹宗朱由校連升楊漣為兵科都給事中、禮科都給事中、太常少卿、左僉都禦史、左副都禦史,官高爵顯,人稱“楊都諫”。不過楊漣並不因富貴而稍息拳拳之心,天啟四年,他諫言的矛頭直指權勢熏天的魏忠賢,上奏疏列舉其廿四條罪狀,更是寫道“致掖庭之中,但知有忠賢,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內,亦但知有忠賢,不知有陛下。”這種專權僭主之罪,正是君王最大之忌諱。魏忠賢聞訊之驚怖,不下於一年前燈節雪夜之刺殺,急忙跑到朱由校麵前哭訴喊冤,最終得以身免,熹宗反嚴旨切責楊漣。 此後魏忠賢先是設法將楊漣革職為民,第二年又誣其收受熊廷弼重賄二萬兩白銀,將楊漣等下鎮撫司詔獄審訊。當時滿朝上下都難以相信楊漣等人受賄,但“證據”確鑿,不由得大家不信,不少人傷心嘆息,卻不知此正為魏黨之計,知曉楊漣輩最愛惜羽毛,珍惜令名,以清廉自詡,偏矯以貪瀆之罪,毀其聲譽,令人進而懷疑其為人根本。而熹宗皇帝朱由校更是大怒,以為一向在自己麵前以清廉敢言形象出現的楊漣,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嚴令詔獄追贓,默許酷刑,還將首輔顧秉謙和次輔魏廣微的求情上疏留中不發,等於已宣判了楊漣等人死刑。 但尚有人堅信此乃閹黨報復,設法相救,尤以當時武林中號稱“北燕”之燕大俠為首,竟組三十高手夜入北鎮撫司大獄劫楊,這些人基本都與錦衣衛有深仇,人人奮勇拚命,可許顯純早有埋伏,北鎮撫司人多勢眾,又得魏忠賢派來內侍宦官高手五人襄助,最終三十人還是靠燕大俠獨擋許顯純十三招,才得以逃生六人,燕大俠也身負重傷,再無法施以援手。 經此一役,許顯純更有說辭,楊漣之罪又加一條謀反,遂以酷刑拷打楊漣等人,折磨得不成人形,但楊漣內外功深厚,能扛刑,決不屈服,更不肯認罪。魏忠賢無奈,安排許顯純趁其受刑昏厥之際,朱砂塗其手指,在供狀上畫押,進而以此為據,命於詔獄中殺害楊漣。錦衣衛幾名千戶於夜間以巨大土囊壓其身,孰知楊漣內功深厚,竟然未斃;再以鐵釘釘其雙耳,結果不但未害了楊漣性命,反被他奮最後一股真炁,從雙耳貫出,將鐵釘反射而出,連傷錦衣衛數人。 看著之前幾十人不顧生死前仆後繼地劫獄,再看著平時飛揚跋扈的錦衣衛千戶竟被已遍體鱗傷之人,僅用耳朵就打的狼狽鼠竄,詔獄之中的一眾獄卒皆震撼莫名,有人已默默生出相幫楊漣之心。 可惜許顯純聞報之後夤夜殺到,真炁鬥真元,最終以鐵釘釘入楊漣囟門,破了其護體氣功,將其殺害。 其他如左光鬥、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顧大章、高攀龍、周起元、黃尊素、繆昌期、周順昌、周宗建、李應升等東林人士也先後慘死於閹黨與許顯純手下,激起了東林黨人同仇敵愾之心和極大民憤,其實自古孔子即言“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反對結黨為盟,黨同伐異,且東林黨和閹黨之黨爭背後還有太後與皇帝之爭等復雜背景,很多事情難以輕言對錯,但許顯純等的連續出手和節節勝利,卻打破了黨爭的平衡,甚至震動了當時的信王朱由檢,也就是後來的崇禎帝,令其萌生了要鏟除魏黨之念,這並不是因為其同情東林六君子與七君子,而是覺得魏黨權勢過於龐大,手段過於殘忍。 歷史上外廷的文官團體與內廷的閹寺團體,以及一度興盛的外戚集團往往是相互勾連也相互爭鬥,擅於玩弄權術的帝王則樂見其爭鬥,不欲其聯合。而這種黨爭又不能有一方過於強大,那時帝王就要幫助另一方抬頭,如若不然,一方過大則必然威脅帝王之統治,歷史上唐朝後期便是明證,閹寺勢力太大,不但壓製外廷文武百官,甚至將帝王都握在掌心了。 加之信王朱由檢自己和門客,都受到了閹黨的威脅,他怎能不生鏟除閹寺之念? 被害的東林諸君子之一的黃尊素,正是黃宗羲的父親。 黃宗羲悲憤填膺,但也深知魏黨勢大,許顯純難敵,並未盲目尋仇,反倒沉下心來發憤,白天讀書,夜晚習武,並苦練袖中可攜之武器――一柄鋼錐,終於等到了朱由檢即位,開始清理整頓魏黨的時機。黃宗羲以不到二十之庚,隻身赴京,誓報國仇家恨。 其時,魏忠賢等人已伏法,而許顯純卻是漏網之魚,黃宗羲便牽頭上疏朝廷,請求追究魏黨餘逆,暗示若不斬草除根,今後恐生禍害,最終許顯純於家中被緹騎逮捕,而他過去正是掌管緹騎之人。 按理說許顯純武功驚人,見勢不對早該遠逸江湖,怎會俯首就擒?是因他一方麵自恃為官宦世家,且有皇親國戚血緣,刑部大堂不一定能治他的罪,另一方麵也自恃武功高強黨羽眾多,即使最終獲罪,屆時再越獄奔逃不遲。 結果在刑部大堂公開審理之際,許顯純百般狡辯推諉,圍觀之黃宗羲不動聲色,潛至前排,猝然發難,以袖中鋼錐猛刺許顯純。許顯純帶枷而跪,全無防備,但他一身技業已至自然反應之境,錐至背後一尺處他已發覺,方欲出手,卻不料刑部大堂三大高手齊齊暗中出手相助黃宗羲。總捕頭魏盡忠以纏絲綿手內勁力壓其右肩,左僉都捕頭周高止以七悠指彈射其左臂,刑部主事龍錦棠則鼓大袖,用五臟三焦掌力痛擊其麵門。 那許顯純幾年間害人太多,傷人太甚,此刑部三大高手或因朋友或因家人或因師門,都暗中與其結怨,本來就想利用這次刑部會審,暗中傷他性命,現在有個年輕人暴起刺殺,這三個經驗豐富已極之人,豈有不暗中出手之理。 但堂上的堂官和堂下的百姓,怎知其中奧秘,隻是眼前一花,就見那黃宗羲手中的鐵錐,已堪堪刺入許顯純的後背。 那許顯純暴喝一聲,人竟然在千鈞一發之際,蜷縮了起來,將鐵錐躲過,然後化作一團紅雲,又暴長開來,滿堂勁風撲麵如刀。 “血影魔蹤!”龍錦棠一聲大吼。 吼聲未絕,刑部三大高手再不暗中出手了,化為三道利箭直取許顯純,那許顯純已如一道青煙攀上大堂的圓柱,頃刻間就可破頂而逃,三人眼看就差之毫厘追之不上。可許顯純的身形在半空中突然輕微一滯,原來是刑部堂審之前,魏盡忠特別安排用寒冰玄鐵鐵鏈將其鎖在了大堂一側地上的鑌鐵龍鈕地鎖上,那鐵鏈長不過一丈,許顯純人在半空,已經繃緊,但他身形隻這麼一滯,全力牽引之下,那鑌鐵龍鈕已被其從石板地上掀起,猛撞向屋頂,眼看就得遁去。好個黃宗羲,正好適才被倒撞到柱後,此時一手攀柱,一足蹬地,將地上一塊青石板跺得四分五裂,全力鐵錐出手,在一瞬間與許顯純的血影手在空中交手八招,兩度硬捍,身負內傷,可纏得他無法脫身,三大刑部高手再一起出手,終於將其留下。 堂官大驚駭之下,不再當庭審理,立刻將許顯純收監,重刑毒藥等一並伺候,破了他的護體神功,最終又設伏押解他處斬,結果其黨羽竟無一人來救,反倒是武林中七十一死士趕來殺他,許顯純心灰意冷之下,猶自苦戰一天一夜,最終被亂刃分屍。黃宗羲因養傷未參與此役,也隻有他知道,在自己與許顯純空中交手之時,暗中有人相助,三次令許的血影手無功,才得以截下許。經此一役,他深知人上有人,飄然回鄉,繼續苦修文武藝。而刑部故意也好,市民傳訛也罷,都說是他以鐵錐刺破許顯純護體神功,令他聲名大噪,也間接幫助他成為東林乾將,這倒是當時還年輕的黃宗羲始料不及的。 如今廿一年過去,黃宗羲此時武功確實已今非昔比,可是那黑煙到處,他卻似毫無所知一般,無任何反應。黑衣人並不是要傷害他,而是要抓走他,眼看就要抓住他的後背,正自竊喜,不料左右勁風突至,毫無征兆。 無奈之下,他左掌右劍硬擋硬架,埋身惡戰,十五招過後,三人才因真炁撞擊分開,黑衣人這才看清出手的二人,正是黃宗羲一桌的那兩個灰袍糟老頭子。 而單元豐率鏢局眾人也虎視眈眈在側,黑衣人長嘆一聲,實未想到對手的實力竟如此之強大。 他位高權重,罕逢對手,乃一貫心高氣傲之人,聽聞黃宗羲身負“滅清至寶”,一時心動,放下身架,單身偽裝而來,本以為手到擒來。半途中正好遇到老冤家李闖的部下,兩年前在全州,他帶兵與郝搖旗部一場野戰,被郝部打敗,以其睚眥必報的性格,加之自恃武功高強,也不怕打草驚蛇,立刻出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大殺四方。誰知道追到正主兒所在的這個村店時,先有似普通村野青年的高滄侯力敵幾十回合,雖然把對手震退一時無法出手,但自己居然也需要用說話來調節內息;又有一普通縣城快手居然敢在自己麵前大言不慚,甚至意圖拿自己,但此子身手到底如何,自己百試不爽的審觀之法竟不得而知;接著適才單元豐的掌刀突襲也令他施展出渾身解數;而兩個老者與自己的硬拚,也毫不落下風。此人久經戰陣,當機立斷,見勢不妙立刻走人,在縱聲長嘯中,化作一團黑煙,向院中投去。 單元豐和兩個老者紛紛出手,他們的拳腳也似變得如煙霧一般飄逸。對手是煙,自己怎能還是有形有質之物呢? 一時間,廳堂中黑煙灰霧彌漫,黑煙先是被灰霧沖得一淡,接著又凝聚起來,投入院中。單元豐冷哼一聲,腰間彈弓不知何時已在手中,但他猶豫了一下,卻並未摸彈子。院中四人,兩個受重傷,郝搖旗似無再戰之能,要想留住黑衣人,隻有剛才號稱要拿下他的曲明夷了,可他居然袖手旁觀,一任黑衣人竄過身邊,隻見一道黑煙翻上院墻,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眾人都鬆了口氣,吳老泉剛要跟曲明夷說句什麼,就見他翻手摘下了弓搭上了箭,那有些破舊的弓舉起來時,才能看出有隱隱光華,微見金縷紅文,蹙成雙麒麟。箭指長空,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孩,接著弓弦嗡的一響,聲音半晌不散,竟無幾人看到他的箭是何時離弦的。 遠處傳來了黑衣人一聲冷哼,倏忽已在數裡之外了。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