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成功!”王邠如脫口而出,八大世家一家之主,都吃了一驚。 劉五爺剛還覺得他口氣大得驚人,眼下聽到這個名字,本來就讓李定國這名字搞得熱騰騰的全身血液,一下子像是被這三個字點燃了一樣,眼睛都燒紅了幾分。他實在沒想到,這麼一個儒雅的年輕人,竟是統帥千軍萬馬與清廷分庭抗禮之國姓爺,更沒有想到,身係萬民矚望之鄭王千歲,已經單人獨騎來到這盧溝河畔、京畿村店。剎那間,劉五爺都生出了自己要拚命去保護鄭成功的想法。 人的名,樹的影,鄭成功這名字一報出來,滿屋子都像灶臺上燒熱的水,沸騰了起來。 鄭成功好整以暇地看了關拜一眼,道:“藏頭露尾四字,本王愧不敢當,原樣奉回,你難道真叫關拜嗎?” “賢弟好眼力”李定國淡淡道,“我與此賊曾在沙場上有過一麵之緣,知道他的本名。” “哦,你既在沙場與他對敵過,怎麼他還能大咧咧現身此地,傳聞你在戰場上可力敵萬人,當者披靡,難道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嗎?”鄭成功的口氣話語裡略帶諷刺,而李定國看起來不以為意,道:“他那次是狼狽鼠竄而去,愚兄實在沒追上。後來隻知道他叫瓜爾佳﹒鰲拜,鑲黃旗著名的逃跑將軍。” 鰲拜之名並不怎麼響亮,眾人從樣貌服飾和談吐,已經多少猜到他是滿族人,隻是沒想到竟是一個鑲黃旗下的將軍,軍階地位都要比之前進來的守備和千總高多了,居然會便裝來到店中。另外他若已是將軍,那與他同來,顯然是他“上司”之金堪,又是何人呢?眾人帶著疑問望向“關拜”,以他適才表現出的火爆脾氣,李定國如此擠兌他是逃跑將軍,他理應動怒起火才是,可他不但無聲默認,神色間甚至還有幾分尷尬。 崔子產心中微動,暗道這鰲拜一直像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如今看來,他也有挺復雜多變的性情,不是一味的豪橫外露。 方想到此處,耳邊忽然傳來侄女玉衿的嬌聲:“三叔,我爹要讓我嫁的,原來是他……”崔子產眼角一瞥,見侄女好整以暇在喝茶,不覺暗伸大拇指,這孩子傳音入密的功夫,已經練得不動聲色,不礙呼吸,不愧是大哥的孩子。 他也以傳音入密回應:“是啊,你爹眼光多高,對你多疼愛,不是了不起的少年郎,焉能同意啊。” “他也不早說”說這話時,崔玉衿不覺臉紅了一下,趕緊岔開話題,“三叔,那我們肯定是要幫鄭公子了吧?” “那是必然。” “我盤算了一下,刻下我們人手不占上風,待會兒要全力一搏,然後搶了黃先生就跑。” “你且說說。” “我方高手有鄭李二位英雄、賀掌門、三叔你,對方高手有王邠如、仲殳充、漏渤容、鰲拜和他的同伴、龍二等三個寨主,還有個瘦子回到了內院,顯然是個高手。這樣對比起來明顯實力懸殊。是以隻能智取不能力敵。” “宋氏昆仲和鼎元豐鏢局眾人呢?” “我看宋家兄弟隻是嫉惡如仇,真讓他們殺官造反,就未必肯出手了。鼎元豐鏢局眾人之中,確實有幾個高手,隻是他們是保鏢的達官,要保證將黃先生送到九門提督府,就算不幫王邠如已是不易,更不可能幫我們了。” “那豐艮和曲明夷又如何?” “看不出他們甚麼來路,似乎站在我們這邊,但侄女不敢確認。” “他二人必是我方助手。” “為何?” “你想想他們適才所歌,第一段每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是甚麼?” 崔子產說到這裡,也有暗暗考量侄女的意思,從她適才的表現,無論內功的精純,還是局麵的分析,都已不錯,如今要考考她對紛亂信息的把握和記憶了。 片刻間,崔玉衿眼睛亮了:“二人都是同樣的四個字:‘我自泰一’。真沒想到他倆竟然唱的是藏頭歌。” “好閨女,說得沒錯,適才二人其實都已借歌亮明了身份。你肯定曉得,泰一門是八大世家九大門派六大勢力中頂尖的組織,又稱武聖門,門主呂貫之年過八旬,乃武林中泰山北鬥般人物,連武林四大至尊都要尊一聲前輩,在武林傳說中,已是大地飛仙一般的人物。泰一門雖素來少問世事,但門下弟子一旦出世,必是經天緯地之才,必做驚天動地之事,如今兩大弟子雙雙現身此處,我方實力倍增,且不必著急,靜觀其變吧。” 崔子產說到這裡,心中猶自佩服大哥的深謀遠慮和老五的苦心經營,他若不是聽老五說過泰一門兩大弟子五年前已下山至今蹤跡未露之事,也不會僅憑適才的舉動和兩首歌謠,就斷定豐艮和曲明夷就是呂貫之的關門二徒。以呂貫之之能,這兩人年紀雖輕,但一身技藝必是非凡,四弟所說今年有青年三上太行挑戰連觀霜,必是此二人之一無疑。大哥武功突飛猛進,自己望塵莫及,甚是敬佩,但隻怕不過是四大至尊的級別,這青年可以三戰四大至尊之一的連觀霜都能全身而退,武功必大可觀。 而泰一門自宋朝至明朝,不時得朝廷誥封為“武聖”,那呂貫之年輕時還曾與大明神宗皇帝和內閣首相張居正內廷相見,其兩大門徒五年前即布局於京畿,正是李自成破城朱由檢自縊之時,必有深意。如今二人現身於此店中,不用問必是為了保黃宗羲而來,二人雖一個沉默寡言一個跳脫浪蕩,但偶爾眼中都露出瑩潤之光,眼眸乃元神所係,瑩潤之光乃元神三花聚一之相,說明其內功已從先天邁向渾天的級別,有此二人相助,崔子產自是大大的放心,更何況,大哥讓自己打前站,他隨後就到,有大哥在背後支持又怕得何來。 另外,若是一般武人,聽到九門提督,見到將軍、守備和千總,都會有所顧慮,畢竟民不和官鬥,你武林上再大的勢力,也抵不住千軍萬馬啊。但崔子產心裡明白,大哥是要做大事的,是以不慌不忙。 再看場中,李定國真是好膽量,居然孤身來到清廷的京師附近,還大模大樣地堵著門,絲毫沒把八大世家的巴蜀王家家主王邠如放在眼裡,眼睛光瞪著鰲拜了。 金堪緩緩站起身來,負手往前走了兩步,正好擋住了鰲拜,他朝李定國冷笑道:“沙場瞬息萬變,進退皆有可能,鰲拜將軍為清廷立下赫赫戰功,從來都是勇猛向前,偶爾一次戰略後撤,又算得甚麼?” “是啊,有個叫努爾哈赤的,也曾狂言自己縱橫疆場所向披靡,從不知守與退,結果遇到袁督師,打了一仗,登時敗退,跑回去沒多久就死了,哈哈。” 金堪臉色大變,眼光如刀鋒般緊盯著對方,緩緩道:“閣下大言不慚兼膽大包天,本王甚是佩服,我現在最希望的是,你此刻掉頭就跑,能跑多遠跑多遠,能跑多快跑多快,一直跑回你雲南的老窩去,日後你我沙場見麵,好教你曉得太祖爺爺的後代在沙場上是何模樣。” 他自稱本王,並親承自己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的孫輩,雖然大家適才看鰲拜在他麵前甚是恭敬,已經猜想到他是八旗的護軍統領甚至公爵級別的人物,但誰也沒想到大清朝的一位王爺,努爾哈赤的孫子居然親臨這拱極城盧溝橋附近的村店之中。 不過劉五爺倒是一點不驚訝,今天他隻是照常來喝茶,哪知會在這店中見到如許多的大人物,既然鄭成功、李定國乃至吳三桂、耿仲明這四位漢王都已現身,如今滿王有一人露麵,算不得甚麼。 “尼堪,你終於不再藏頭露尾了。”鄭成功搶著說。 大家這才明白,這看起來不過四十歲的狼臉漢子,竟是大名鼎鼎的大清朝敬謹親王。 這愛新覺羅﹒尼堪乃清朝宗室大臣,是清太祖努爾哈赤之孫、廣略貝勒褚英的第三子,如今的理政三王之一。他在二十六時已受封為固山貝子,在清軍入關之後的大小戰役中,尼堪屢立奇功,隻是聲名多被滿洲戰神多鐸所掩蓋,另外在討滅張獻忠一役中,正是他帶領鰲拜在前沖鋒陷陣,但是畢竟統帥是他叔叔豪格,他自然拿不到首功。但隨著去年豪格被多爾袞幽禁而亡,英親王鄭親王年歲日高,多鐸今年更感染天花暴斃,這尼堪終於脫穎而出,已經是順治帝駕前最器重的幾位統帥之一。今年,尼堪先隨濟爾哈朗平定湖南廣西一線,復親統大軍參與作戰,將肘腋之危——山西薑瓖部——徹底剿滅,薑瓖也被其部將所殺。奏凱班師回京後,順治皇帝論功將尼堪封為敬謹親王,已是滿清朝廷前幾位的統軍人物了。 此外,據說此人從小習武,身兼遼東多家所長,且有所創造,最近十年又跟隨大清國師鄂敦他臘學藝,技業一日千裡,早已名列滿清十大勇士之列,即使不考慮其家世爵位軍功,單以武藝而論,他也絕不在適才現身的另外兩大勇士吳三桂和耿仲明之下。 劉五爺不禁暗想,如此人物,也隻帶一個隨從,就出現在京畿村店中,這到底是所為何事? 尼堪聽鄭成功道破他身份,不覺微微吃驚。他這些年帶兵東征西討,所向披靡,滿清八旗旗幟所到之處,漢軍往往不戰而潰,是以他頗看不起這些孱弱膽怯、大袖網巾的漢人。但從今晚到此店中,他多年習武與征戰積累的靈覺就先告訴他,這店中氣象萬千,藏龍臥虎,再經過這段時間的冷眼旁觀與側耳傾聽,他發現漢人中竟有這麼多豪傑,如今身份更是被人一語道破,不覺得暗自佩服叔叔多爾袞讓他不可輕敵之言。 十幾日前,他剛剛晉升親王不久,正在府中習武,忽然接到叔叔攝政王多爾袞的傳召,他急忙換身衣服,多少帶著幾分惴惴不安,騎馬匆匆前往和碩睿親王府。 其實他比這位叔叔還大兩歲,但且不說現在多爾袞攝政治國、權傾朝野,即使多年前,其雄才偉略、文治武功就早已是八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差一點就坐上了皇帝的寶座。隻不過他鋒芒太露,才華太高,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皇太極死後,多爾袞本以為自己將穩登帝位,孰知皇族中另有一派擁護皇太極長子豪格之人,最終雙方妥協,共同輔佐皇太極第九子福臨作了皇帝,也就是如今當朝的順治帝。 隻是順治皇帝今年才十一歲,外朝之事多賴多爾袞決斷,以多爾袞之天縱英才,悉心運籌,這幾年天下漸定,大清皇廷也在BJ坐得越來越穩,多爾袞這聲望地位,也在朝野達到巔峰,甚至已有人隻知有攝政王不知有順治帝了。去年,多爾袞更是隨便尋個事由,將討伐大西軍凱旋回朝的大阿哥豪格幽禁致死,去了其眼中釘肉中刺。 尼堪一直盡量避免參與黨派之爭,終日隻是盡忠王事,有空閑就習練武藝,他本來就很少在京,更絕少去多爾袞家拜訪,皇族中隻是跟鄭親王濟爾哈朗和端重親王博洛走動得稍微多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也主要是經常同征的緣故。 這次平定薑瓖回京以後,他和同征的博洛雙雙從郡王晉升為親王,雖二人尚是二字的親王,但一路加官進爵,已至他心中絕高之位,心下甚是感激順治皇帝和攝政王的恩寵,之前也曾備下一份厚禮送去睿親王府,並希望當麵拜謝,孰料多爾袞隻挑了幾件小禮物,其它禮品都退回給他,隻帶回一個口信,讓他勤於王事,說天下未定,他在京要好好休養,少串門子,很快還要出征雲雲。 是以當日多爾袞突然召他相見,難免不心中嘀咕,好在他問心無愧,倒也不怎麼在意,一路輕騎簡從,趕到了紫禁城東側南池子的睿王府前,已有人等待,一路帶他穿門過院,隻奔後院花廳。 還未到花廳門口,尼堪已看到多爾袞雖瘦但氣魄如同雄獅般的身軀站立在門前,就是此人,雖未真正登臨大清帝位,但去年已稱“皇父攝政王”,不僅一切鹵簿儀仗扈從等形式上皆與皇帝類同,即便實際的政務權衡,也如同帝王,可謂權傾朝野,勢蓋天子了。尼堪急忙緊走幾步,越過下人,遠遠就要下拜,身子剛一彎伏,隻覺一股宏大的氣機奔湧而來,托起了自己的身體,尼堪急忙借勢挺身,改為深深一禮,口稱:“見過攝政王。”心中不覺暗道:睿親王不愧是滿洲十大勇士之首,適才元氣淋漓,甚是深厚。他其實最愛武道上的追求,隻因那既永無止境又從不欺人,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雖也有各種風險,但絕不似朝廷上的勾心鬥角,是以他這時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是能和攝政王好好討教一下武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