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埋伏(1 / 1)

尼堪嚇得要跪下,被多爾袞微微揮手止住,多爾袞微合雙目道:“聽說最近他總去你府上?”   尼堪剛站直,聞言腿又一軟:“他是與我作練武的搭子,我以後再不讓他登門了。”   “不必,我知道你家都是大大的忠良,鰲拜性子直,倒也沒甚麼大錯,我怕的是那種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之人。”   尼堪不敢吭聲,隻聽多爾袞道:“你帶鰲拜去立功,本可不必對我言講的,但你既開誠布公對我,我必不負你。此役也要借助大關的神射,鰲拜是他侄子,總要提拔提拔,也該立些功勞了,也罷,就讓這小子陪你去一趟吧。”   尼堪這才鬆了口氣,聽他又道:“既是京郊動手,眾賊南來,必經盧溝橋,你就提前在那邊準備吧。那甚麼日月雙懸的大明朝都馬上要完蛋了,十幾盞燈能照亮多大地方!”   “攝政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   “嗬嗬,跟我不必如此,來來來,我說與你聽,那五條計策就是……”   那日談完話,多爾袞起身送尼堪出花廳,站在門前臺階上,忽然柔聲道:“尼堪,你師傅曾在我麵前誇過你,說你人很純凈,雜念少,我甚少聽國師誇贊誰的,想來是不會錯的。福臨也對我誇過你,說每次看你都覺得親切,哈哈,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尼堪微微一愣,得大清皇帝和第一勇士鄂敦他臘的誇獎,他不禁有些自得,但聽多爾袞對皇帝直呼其名,還說是個孩子,又令他多少有些驚心。   “博洛不太會內家武藝,滿達海有些貪財顢頇,英親王和鄭親王都老了,腦子也不太靈光,我朝宗室,也就你最為我看重,加油好好乾吧,以後在京若是沒事,可多來陪我聊聊天。”   尼堪心頭一熱,微微有些結巴地說:“承蒙攝政王看重,尼堪必肝腦塗地,為國盡忠。”   多爾袞點頭,揮手讓他自去。   尼堪離開睿王府時,心裡有如翻江倒海一般,眼前一會兒是攝政王雄才大略胸有成竹的表情,一會兒是他傲岸身軀虎目炯炯的樣子。他雖是努爾哈赤的孫子,又驍勇善戰兼武藝高強,但仕途爵位上,也並非一帆風順,今日多爾袞恩威並施之下,自家曉得,唯一可行之事,就是盡忠王事,容不得半點馬虎。如今禮親王代善已死,隨著多鐸、豪格等殞命,適才多爾袞提到的英親王阿濟格、鄭親王濟爾哈朗這樣叔叔輩的一字王已年紀漸大;而順治皇帝的哥哥承澤親王碩塞年紀尚輕,向不愛與人爭;禮親王代善之子多羅郡王瓦克達征西歸來便臥病在家,尼堪深知自己、博洛和滿達海必將得到重用,三人之中,自己雖自覺能力最強,但於權勢爵位上卻不在上風,尤其那滿達海乃開國四大貝勒之首代善之子,今年已經襲爵作了禮親王,雖已由兄弟瓦克達代替出征,但卻是自己這一輩中最親貴之王。沒想到自己卻是多爾袞心中最看重之人,不覺生出得遇伯樂應全力以報之念。   眼前這事,應該隻是個小小的考驗,也正中他好武的下懷,暗想說不定自己帶鰲拜就足夠將反賊們全拿下了。回到府中,他當天就叫上鰲拜出城直奔拱極城盧溝橋一帶勘察地形。   每次出兵收兵往往經過這裡,道路倒是熟悉的,不用太多探看,就已經選好了幾處動手所在。   第一自然是這富恒村店,地居要沖,恰在胡家港村口,三進的院子很緊湊,藏不得甚麼人,打南邊來走鏢的達官們進京之前往往在此歇腳。東側就是官道,官道往東就是盧溝河,自上遊桑乾河、漯河奔湧而來,南側乃大片平地,從店東、掌櫃到夥計都是多年在此經營的良民。   第二是胡家港村內的火神廟,廟宇雖已破敗,但大殿甚是高大空曠,院落也算平整,適合作殺人的戰場。   第三是村外南側的密鬆林,那裡種了許多赤鬆和側柏,肅穆無人,適合埋伏狙擊。   第四是盧溝橋前的一大片平地,過橋就正對拱極城。   前日斥候已報稱,鏢局子一眾人馬將於第二日入住富恒,尼堪昨日天沒亮就叫上鰲拜,換了便服,騎上心愛的寶馬,埋伏到了村西南的密鬆林中,親眼看到各路人雲集店中,其中最紮眼的就是郝搖旗一行人,這夥人還在林子東側聚集了一陣,然後郝搖旗為首的三人徑往富恒店而去,其他十六人則四散埋伏。然後沒多久,隻聽趟子手的呼喊聲由遠至近,鼎元豐的鏢車就到了。   鰲拜想跟入,被尼堪製止,果然沒多久就見從北飄來一條黑影。   別人不認得,尼堪可識得這此人,不僅因為他是本朝三順王之一的靖南王,更是因為這是與他共列滿洲十大勇士的高手,前幾日已奉命領軍出征廣東,不知為何在此出現。一時之間,他也不知耿仲明是不是多爾袞派來幫忙之人。   他心思沉穩,又多等了一陣,眼看著耿仲明清除了四散埋伏之人,又截住了郝搖旗三人,然後似貓捉老鼠般將三人趕入富恒店。   鰲拜這時也認出耿仲明,急忙也要進店,再被尼堪製止,直到耿仲明敗出店外,二人還看到一隻羽箭似煙花般從店中追出,似乎追上了耿仲明。   尼堪大為驚訝,他大略知道耿仲明的身手,店中到底有甚麼高手能把他逐出呢?   又過了一陣,眼看又有幾個人進店,直到一個身法格外迅捷之人也進入店中,連雪花都開始飄落了,尼堪知道鏢局眾人是走不了,終於按捺不住,囑咐鰲拜注意些韜光養晦,就雙雙打馬也往店中趕去。   可自打昨日進入店門,尼堪心裡就打了個突,這小小村店中著實藏龍臥虎,難怪耿仲明敗走。他這才知曉,大隊的漢人軍兵在沙場上雖孱弱,甚至有時人越多越容易自相踐踏,可小股的武林中人卻殊為強橫,難怪本族戰神多鐸居然被一個獨孤氏就加害身亡了,不由得他不提起全副精神。   好在這畢竟是京畿之地,自己又幫手眾多,已立於不敗之地,待到龍二一行進入店中,他更是放心了。   眼看黑衣白袍雙雙亮明身份,尼堪心中都頗為震動,接著鰲拜被喝破身份,他已知該是亮明身份之時,但被鄭成功叫破名號,還是令他微微吃驚。不過既然事已至此,敵人知曉也罷,不知也罷,管叫甚麼黑衣白袍、定國成功,都將喪在此處,一網打盡。   尼堪穩了穩心神,又走上幾步,站在了王邠如身邊,鰲拜也不多話,緊走幾步,站在他身後。   一時之間,店門口形成對峙之態,黑衣白袍一邊隻有兩人,卻有龍虎山嶽之勢。   接著,賀小樸和同行女子走上前去,站在了李定國鄭成功身邊,就像巍巍高山旁邊環繞了蕩蕩河水和淙淙溪流。   “你是……”王邠如挑眉問那蒙麵女子,她實在是看她不順眼。   “楊影憐。”說話間,那女子摘下了蒙麵青紗。   就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點亮了一根蠟燭,不算亮更不刺目;照的空間很小但大片黑暗都破開了;光線很柔和可令人瞬間心安;火苗有些搖曳顯得並不很強大卻令人溫暖;那種朦朧的光暈雖因距離次第減弱卻傳得很久很久;就像寒冬夜行人在夜裡又冷又濕又餓中遽然發現前麵有一點屋舍的亮光……   這女子的五官那麼的熨帖柔和,帶給人更多的是一種奇特的暖意。大家雖知道這女子是美女,但沒有人想到她竟有如此好相貌,更沒有聽說有這麼一位楊姑娘。   除了崔子產。   他不禁心裡喃喃道:原來是柳如是!難怪以大哥之威嚴肅穆,都對她有“意態幽嫻,豐神秀媚”這八字的評語,不愧是與陳圓圓齊名的江南第一美女,秦淮八艷中得國士名姝之稱,錢宗伯謙益的夫人。   崔子產性好美色,又多在江南,所以才知柳如是以前曾名楊影憐,聽大哥前些天言講,不久前剛在錢府見過她,並一起密談,還說她自幼習武,一身技業頗為驚人,沒想到,如今她的相貌竟看不出甚麼習武磨礪的痕跡,隻是身形確實俏麗英挺。   對啊,如今店中冠蓋雲集,一觸即發,大哥你現在何處呢?   他卻不知,昨天雪剛落下之時,崔子健已至太行山支脈的BJ西山拗褶區,越過前麵的樹林,離胡家港不過六十裡地了。他提口氣緊趕了一陣,林子在眼前由疏到密,又漸漸由密到疏,已經能從樹木間隙間看到薄暮下的官道了,他卻突然騰身而起,跳上一棵白蠟樹,一陣風吹過,他似已變成了樹的一部分。   過了一陣,隻聽官道上一陣馬蹄聲傳來,接著幾聲“籲”,三匹馬停在了林邊,三個白衣人跳下來馬,把馬往林子裡牽,其中一人道:“剛甚麼時節,居然下雪了。”   “老幺和莫堡主什麼時候到?”另一人問。   “片刻即至。”第三人道。   話音甫落,黑漆漆的林子裡一陣衣袂破風之聲響起,棗樹之下,又多了兩個白衣人。   五人湊在了一起,壓低了聲音一番議論。   崔子健早已從先天真炁突破到了渾天真罡的境界,耳目之靈敏,非常人所能想象了,他適才就是聽到林子前方樹上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顯是練家子,是以騰身避去樹上。如今這兩人已經跟騎馬來的三人會合,顯然就是他們口中的老幺和莫堡主。崔子健藏身之處與他們還遠,一般人別說聽不到那五人的議論,要不是他們心高氣傲皆穿白衣,根本都看不清是否有人在林邊。   開始幾人隻是寒暄,崔子健懶理,闔起雙眼,靈犀自與天地間雪花起舞。驀地聽到一人仰天怪笑道:“這次管叫那黃宗羲落入咱們哥們手中。”   一言既出,一支黑鴉被笑聲驚起,另四個白衣人一起悚然變色。   烏鴉驚起,並未飛遠,圍著樹振翅,先來的一個白衣人略有埋怨之意地說:“莫堡主,咱們這次乾的雖是驚天動地之事,卻也是要把腦袋別在褲帶上的事,千萬不可大意啊。”   那莫堡主壓低了聲音答話,但可能是他天生嗓門宏亮,所以他的話音還是比別人正常說話還響亮。   ——“麻兄弟忒也謹慎了,那黃宗羲好大名頭,但我已打聽出他武功全廢,那個江寧的鏢局子應該也沒幾個硬手,這塊肥肉跑到咱們西山五路通的地盤上,那就是往咱們嘴裡喂啊,哈哈。”他壓低了聲音,笑得依然很歡暢。   雪中突然傳來一陣隱隱的笛聲,吹的是一曲十麵埋伏。這笛聲剛剛依稀響起,就戛然而止,又有兩個黑影出現在林梢。   那莫堡主厲聲問道:“何人?”   那二人一人持簫,一人橫笛,持簫者輕笑道:“右簫。”橫笛者冷冷道:“左笛。”   樹下五人顯然大為震動,全都雙肩聳起,暗蓄勁力,看來來者非同小可。   後來的一人——被稱作“老幺”的——沉聲道:“原來是潭柘鼎鼎大名的左右雙俠,我等西山五路通在此致禮了。”   那“右簫”在樹上一拱手,“久仰,各位不必在意,這次我們兄弟來,可不是要跟你們搶肥肉,而是幫忙來了,嘿嘿,那鼎元豐鏢局常年往北路走鏢,他家財大業大的可從沒孝敬過我們哥們,今兒個聽說他們帶了不少紅貨,落腳在富恒老店,我們當然想咬他們一口。”   那老幺鬆了口氣,沉吟了一下,道:“這票肥羊,本來我們哥四個和莫堡主一起,是想自家人分了的,但既然右俠開了口,我們自不能獨霸,也罷,大家一起乾吧。”   言下之意,顯是對樹上的二人深為忌憚。   那一直未吭聲的左笛冷笑道:“就憑你們幾塊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能動得了鼎元豐的鏢?”   莫堡主看來不光嗓門大還是直性子,聞言立時怒道:“西山四友叫你們左右雙俠那是客氣,你們不就是潭柘雙兇嘛,俺老莫可不怕你們。怎麼?我們動不得,你二人就動得?”   左笛倒也不生氣:“你們地頭熟,人多,我們哥倆手底下硬些,但要真正想搶鼎元豐的鏢,還得等一人。”   “誰?”莫堡主語氣很不善。   左笛剛要答話,耳朵一動,頭一次笑了,“他來了。”   過了一會兒,莫堡主才聽到隱隱傳來了一陣鼓聲,這鼓聲頗為古怪,雖然聲音細小,顯然離的尚遠,但似乎又近在耳前,而且忽快忽慢,入神聽上一陣,隻覺自己的心跳都跟著這鼓聲忽快忽慢起來。   “難道他來了?”莫堡主情不自禁地說道。   又一陣衣袂破風聲,一個高大的身影閃入林中,猩紅色的鬥篷上灑了星星點點的雪花。左笛右簫急忙跳下樹來,略有拘謹地站在此人身邊。   隻聽來者尖尖的嗓子,也不搭理西山五路通,隻問:“貨在何處?”   右簫頗恭敬答道:“富恒村店。”   來人再不答言,微微揚頜,右簫會意,轉身剛要帶路而去,卻被來人揮手止住。右簫莫名其妙,但過了一小會兒,臉色頓變,隻見十幾個黃衣人成半圓形搶入林中,隱隱對他們八人形成包圍之勢。   “甚麼人?”   黃衣人為首之人穿一身灰白色袍子,扁臉矮鼻,沒精打采地,隻回三字:“白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