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老蔡頭拉著沈拙言和嶽靈珊說個不停,許是飲了酒水之故,他麵色紅潤,精神亢奮,隻是神情顧盼間不經意露出幾分落寞。 三人說著閑話又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姓林的小二哥帶著劉打聽進了院子的籬笆門。劉打聽還未來得及跟老蔡頭打招呼,五匹快馬便先他一步停到了店門前,他定睛一看,忙不迭地上前跟帶頭那人打招呼,說道:“我道是誰有如此出神入化的馬術,原來是少總鏢頭當麵!呦,這匹白馬是大宛駿馬吧,嘖嘖,真是人如虎馬如龍!” 林平之翻身下馬,握著馬鞭朝劉打聽一拱手,說道:“劉掌櫃過獎,老蔡呢,怎麼不見他出來牽馬?”他平日裡聽膩了鏢局裡鏢師對他的恭維,如今聽到劉打聽奉承他的馬,心中反倒更為高興。隻是不見老蔡頭接過手中馬鞭,不由好奇,側耳一聽,發現老蔡還在店裡說話,語調較平時為高,似乎頗有幾分醉意,輕聲說道:“老蔡今日像是飲了酒。” 他身後的鄭鏢頭怕林平之不悅,高聲喊道:”老蔡,老蔡,少鏢頭來了,你先打三斤竹葉青,再把今日少鏢頭獵的山雞收拾收拾,銀子少不了你的!”老蔡聽到鄭鏢頭喊話,扭頭還看見了劉打聽和小二哥,急忙沖外邊高聲道:“哎呦,原來是少總鏢頭來了,恕老蔡招待不周。” 林平之順著話音往屋內一看,瞧見老蔡正背門而坐,眼睛又往裡一瞧,便看到一個棱角分明劍眉斜飛的俊朗青年,那人和他差不多年紀,神采飛揚,尤其是那雙靈光四射的眼睛,熠熠生輝卻又毫無逼人的淩厲。那青年身旁坐著一個麵容姣好的俏皮少女,此刻正側頭瞧著自己,靈動的眸子骨碌一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在福州城中從未見過如沈拙言這般英氣勃勃之人,不由心生好感,拱手問道:“兄臺好生英武,如若不嫌,今日由我做東,請兄臺喝上幾杯,正好還打了野味!” 嶽靈珊瞧了林平之好一會兒,心道:“你能瞧出二師哥的不凡,還算你眼睛不瞎。武功高低暫且不提,起碼這份氣度就還挺像那麼一會事兒的。”又向沈拙言投去征詢目光。沈拙言拱手笑道:“少總鏢頭抬愛,煩請稍待片刻,我和蔡老簽完契約可好?” 林平之好奇問道:“自是無妨,是何契約?” “我兄妹二人自北方逃難而來,經劉掌櫃處得知蔡老想出售酒館,欲以紋銀二十五兩將酒店轉讓,劉掌櫃此來便是做個見證。”沈拙言言簡意賅,解釋說道。 “哎呦,老蔡不乾了嗎?以後怕是喝不到你家的竹葉青了。”林平之坐到一旁的長凳上,說道。 “少總鏢頭折煞小老兒了,這幾年若無少鏢頭時常照顧生意,老蔡還不知如何度日呢,我家的竹葉青釀法跟普通的稍有不同,少鏢頭若喜愛這口味,我便將釀造的訣竅告知少鏢頭。”老蔡頭說道。 林平之稍有意動,本想出口答應下來,突然想到爹爹林鎮南不可輕易占他人便宜的教誨,思量說道:“萬萬不可,不過,老蔡你看這樣可好,你將這訣竅賣給我,我出五十兩銀子。” 老蔡頭擺手不允,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近幾年少鏢頭給得賞錢都快有五十兩銀子了,老蔡要是再貪得無厭,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我這便將訣竅告知,銀錢的事,莫要再提。” 林平之自小受林鎮南教育,一直秉承一個道理,那便是一份付出,一份回報。他雖偶有紈絝行徑,可從未背離過父親的教誨,是以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 劉打聽見兩人各持己見,糾纏不清,隻得出聲說道:“少鏢頭,你看這樣行否,咱們先一齊替老蔡當個中人,把酒店的事情了了,再來商議秘方的事。” “如此也好,總不能因我耽誤了正事。”林平之依言。 劉打聽按照規矩寫好契約,給不識字的老蔡頭逐字逐句念了一遍,老蔡頭很是滿意,當下按了手印。他又額外抄寫了兩份,沈拙言和老蔡各持一份,將自己的那份遞給了林平之。 林平之接過契約,問道:“劉掌櫃這是何意?怎的給我一份?” “哈哈,這便是我想的解決秘方的辦法了。”劉打聽頗為自得地放下筆墨,說道:“少總鏢頭若是當了老蔡頭的中人,老蔡頭就得付牙資於少鏢頭,現老蔡頭有釀酒秘方一張,作價紋銀二兩五錢,自願將之作為牙資付給少鏢頭。”說罷看向老蔡頭:“老蔡啊,你可願意?” 沈拙言覺得劉打聽將秘方作價二兩五錢對老蔡頭不公,頗有巴結林平之之意,隻是他身為外人,不好過多置喙,又見老蔡頭並無不滿,是以未出聲製止。 老蔡頭連連點頭,說道:“這個法子好,少鏢頭得了老蔡的方子,老蔡還省了劉打聽二兩五錢銀子,真有你的!”忍不住拍手叫好。林平之奈不過老蔡真情實意,隻好叫史鏢頭找老蔡記下秘方,心中想道:“日後叫鏢師們逢年過節的給老蔡送幾份野味,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決計不占你便宜就是。” 劉打聽見事情辦得利索,又給林平之留下不錯的印象,便說店裡還有事情要忙,頗為識趣地告辭而去。 林平之邀請沈拙言和嶽靈珊同坐,鄭史兩位鏢頭陪敬末座,剩下兩個趟子手坐在另外一桌。 老蔡今日把酒店轉了出去,心中高興,自願給眾人做飯,不多時便將獵好的野味收拾利索,又搭配了幾樣鄉間小菜做好端將上桌,說道:“少鏢頭,沈小哥兄妹,還有鄭鏢頭,史鏢頭,你們快嘗嘗老蔡的手藝,有什麼想要的,都跟老蔡說,隻怕日後老蔡再難下廚了。” 林平之今年不過虛歲十九,自然體會不到老蔡頭的傷感,隨口安慰幾句,便打發他走了,興致盎然地同沈拙言交談起來。林平之平日自視甚高,福州城中的同齡人他誰也瞧不起,和沈拙言攀談幾句,便暗自折服於他的談吐見識,心生相見恨晚之意。他越談越是投機,天南海北的不知怎得將話題牽扯到了邊境,不禁好奇問道:“沈兄,我最北隻去過河南洛陽,再往北便不曾去過,邊境的蒙古人果真如你所言那般兇狠?” 沈拙言飲了一口竹葉青,點頭說道:“遊牧民族不事耕種,水草肥美的年節牛羊長得結實,冬天他們就有的吃喝;若是哪年草原乾旱,牛羊沒了青草,草原上的牧民便沒了過冬的糧食,他們若不南下犯邊搶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活不過冬天,所以必須比邊軍兇狠比邊軍殘忍,不然就活不下去。” 史鏢頭聽後“哎呀”一聲長嘆,用拳頭使勁錘了一下長凳,說道:“可不是嘛,沈小哥所言當真不錯,咱們大明的軍戶當兵吃餉,少有人豁出命來,蒙古人搶掠犯邊,各個都玩命,也難怪邊軍總吃敗仗。我有個沒出五服的堂弟,本是咱們福州衛所的軍戶,前年韃靼犯邊,北邊衛所兵力空虛,從咱們福建調兵援助,隻是這一援助他就沒能回來,聽他們百戶說是死在了大同,這該死的百戶還吞了一半撫恤金,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 鄭鏢頭平日較史鏢頭更為謹慎,偷偷打量了沈拙言一眼,見他並無異色,還是勸史鏢頭道:“老史慎言!”史鏢頭微覺失言,飲了一杯悶酒便不再說話。 林平之對前年(嘉靖三十年即公元1551年)俺答可汗犯邊之事頗有印象。是因為外婆派人將小雪龍送來當作自己的生日禮物,送馬那人卻跟自己說朝廷打了敗仗,被迫開邊互市,不然像小雪龍這樣神俊的馬兒可不好找。隻是那時自己剛剛十七,並未將這等國家大事放在心上,今日是頭一遭見到沈拙言這等受兵災影響之人,又聽了史鏢頭堂弟的遭遇,也不知怎的突然覺得心裡不太舒服,往日可口的竹葉青也沒了滋味。 沈拙言見眾人興致缺缺,天色又晚,出聲說道:“來日方長,今日天色已晚,少鏢頭又飲了酒,還請早些回城,免得家裡人擔憂。”林平之心想不錯,不可讓媽媽在家擔憂,辭別沈嶽二人,留下五兩銀子,騎上小雪龍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