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半月林平之隔三岔五便來尋沈拙言喝酒吃肉,隻因平日裡無論是鏢局的鏢師,還是福州府裡的生人,對他多是巴結奉承,聽得久了難免心中不喜,隻覺這些人無甚骨氣,突然遇見沈拙言這般不卑不亢又見識卓著的同齡人,怎能不叫他見獵心喜,恨不能早些與沈拙言相識。 兩人無話不談,無可不談,便是林家向陽巷老宅這等舊事,五月二十三這日,沈拙言也得知了確切位置,當下便對嶽靈珊說道:“小師妹,今夜我要去做一件不甚光彩的壞事,我不願你沾染這些汙穢,你在酒館裡等我可好?我辦完事,立刻就回來尋你。”嶽靈珊見他說得鄭重,一臉愁容,問道:“二師哥,這事很危險嗎?” “危險肯定說不上,隻是此事有違俠義之道,和師父平日裡教導我們的多有不同,你還小,以後就會明白的。嗯,其實不明白反而更好,我卻希望你一輩子也不用明白這些陰暗的東西。”沈拙言溫柔地撫摸著嶽靈珊的頭發,眼裡滿是關愛和寵溺。 “那既然不危險的話,我就不是你的累贅,我能同你一起去嗎?其實無論你做好事還是壞事,我是都願意陪你的,隻是我當然更願意你做好事。”嶽靈珊眨眨眼睛,靜靜地注視著沈拙言,目光若水,流淌著柔柔的青光。 沈拙言從她深邃而明亮的瞳孔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臉龐,心底仿佛一陣微風拂過,暖暖的又有些癢癢的。他兩世為人,情史頗豐,可從未有女子情真意切地對他說過類似“無論你做好事還是壞事,都願意陪你的”話,一時間感動莫名,驟然間明白了小師妹的情意,心道:“果真是當局者迷,我一直以為小師妹將我視作哥哥,不想她卻對我這般情深,師父他老人家執意要小師妹跟我來福州,想來也是如此緣由。”可十幾年的兄妹之情,自然無法剎那改變,隻得柔聲說道:“好妹子,我,我心裡有點亂,你等等可好?” 嶽靈珊頭一次聽沈拙言稱呼她為“好妹子”,心裡甜絲絲的,也聽懂了沈拙言雙關的話,臉上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乖巧點頭,說道:“那好吧,我聽你的。二師哥你去吧,我等你。” 沈拙言收拾心情,動身往福州城向陽巷老宅而去。他悟性超凡,內功精湛,近兩月來又勤習紫霞神功,幾個踏步之間就不見了蹤跡,福州城行人雖多,卻無一人能看破他的行蹤。不多時候,便來到了林家的向陽巷老宅。 老宅相比現今的福威鏢局氣派自是不如,可大屋黑門白墻,墻頭盤著一株老藤,古樸自然卻是勝過許多。他縱身一躍,攀上墻頭,先是飛快地繞院墻一周,發現老宅占地麵積不大,長方形狀,約莫兩畝地左右,中間由一道矮墻隔開,前院房子建的很是規整,正房廂房俱全,剩下的是一大片空地;後院房屋一間連著一間,從外麵看去並無差異之處。 沈拙言隻記得辟邪劍譜在一間佛堂之中,具體是哪一間他早已模糊,當即跳下院墻,一間一間地搜尋起來,最後進了西北角的一間屋子。 他見了屋內布置,便知自己並未尋錯:居中懸著一幅水墨畫,畫的是達摩老祖背麵,自是描寫他麵壁九年的情狀。佛堂靠西有個極舊的蒲團,桌上放著木魚、鐘磬,還有一疊佛經。他將目光向畫像瞧去,但見圖中達摩左手放在背後,似是捏著一個劍訣,右手食指指向屋頂。隨即提氣一躍,上了房梁,果真瞧見一團紅色袈裟,袈裟上遍布塵土,不知在上麵放了幾十年,心道:“看來這就是林遠圖當年從嶽肅和蔡子峰那裡整理來的《葵花寶典》了,隻是我這般行徑實與偷盜無異,無論出於何種緣由,終究於林家有愧,原本我便有相助林家之意,如此一來,我定然要護你家周全。” 沈拙言從不是婆媽之人,即然心中已有決斷,便將袈裟塞進衣襟,悄無聲息地回了酒館,遠遠地就看見嶽靈珊的身影。正如沈拙言所料,她果真未睡,坐在長凳上兀自出神,不時無意識地朝門口看一眼,盼望能早些瞧見自己。 “二師哥,你回來啦。”她瞧見沈拙言的身影,雀躍說道,好像整個世界都活過來一樣。 “嗯,回來了,你也不早些休息,去之前都跟你說了此事並不危險隻是不甚光彩。”沈拙言坐到她身邊,說道。“我不放心嘛,你回來這下就好了。”嶽靈珊說道。沈拙言將袈裟從胸前掏出,展開放到桌上,一排排蠅頭小楷映入二人眼簾。 “二師哥,這是什麼,是秘籍嗎?”嶽靈珊把蠟燭拿到一旁,以免損毀袈裟。“嗯,是林家的辟邪劍譜,實際上卻是《葵花寶典》的殘本。”沈拙言心中也有盤算,他怕的是老嶽拿到劍譜後真的自宮練劍,所以對嶽靈珊實話實說。“啊?那你豈不是偷了人家的家傳劍譜?”嶽靈珊眉頭皺起,她天真爛漫,純樸善良,自不願意心上人作出這些違背俠義道德之事,拉起沈拙言的手,央求說道:“二師哥,你能不能把劍譜還回去啊,是咱們華山的劍法武功不夠好嗎?等回去了我求著爹爹傳你紫霞功還不行嗎?” 沈拙言握著嶽靈珊的小手,便似握住了一塊溫潤細滑的暖玉,搖頭笑道:“小師妹,當然不行。辟邪劍譜這其中的關節實在不能告知於你,我盜取劍譜更不是因為咱們華山武功不如人家,你可相信我?”他當然不能告訴嶽靈珊是嶽不群想要劍譜,他和嶽不群的感情不是父子,更勝父子,他寧願自己在嶽靈珊心中的形象倒塌,也不願她認為父親是個偽君子,雖然老嶽確實不是個君子。 “我當然信你,從小到大你從沒騙過我,可是,可是,二師哥,這是人家的東西。你不把劍譜還回去的話,我回去就告訴爹爹,叫他打你板子,絕不給你求情,也不上思過崖給你送飯!”嶽靈珊生氣地抽回小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扭頭不理他。沈拙言不欲作答,說道:“好妹子,你可知這辟邪劍譜的第一句話是什麼?”“是什麼都與我無關,二師哥,我真的生氣了。”嶽靈珊神色失落道。 “這開篇的八個字便是武林稱雄,揮劍自宮。”沈拙言自顧自說道。嶽靈珊“啊”了一聲,顯然吃驚不小,她當然知道自宮是何含義,問道:“這等邪門的武功練了又有何用?”又似想到什麼,“哎呦”一聲,連忙轉過身來,有些害怕問道:“二師哥,你不會……”沈拙言在她鼻梁上一刮,颯然一笑,頗為自傲說道:“我華山武功絕不比辟邪劍法差,你這妮子想到哪裡去了。” 嶽靈珊拍拍心口,喃喃道:“你可嚇壞我啦!”又將桌上的袈裟疊起來,貼身收好,心有餘悸說道:“既然你不願意還回去,我逼迫你也沒用,這劍譜呢就先放到我這裡,等咱們回山以後,我就把它交給爹爹,由他定奪。“沈拙言點頭應允,心道:“小師妹果然善解人意,劍譜由她轉交師父,而她又知道了自宮練劍的隱秘,想來師父應該不會再做出那等錯事。隻是我這樣算計她,日後她明白過來肯定要埋怨我,須得提前想好怎麼哄她開心。” 嶽靈珊見沈拙言聽從自己,心下高興,說道:“那便這樣說好了,隻是咱們拿了林家的劍法,總得幫他們一幫啊,今天都二十三了,還不見青城派的人,要是再晚幾天就該趕不上衡山大會了。”沈拙言說道:“不錯,小師妹果然好心腸,我也是你這麼想的,咱們欠林家的,一定想辦法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