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拙言不動聲色地打量何三七,見他把五十文錢隨手放進腰間的褡褳,徑自收拾起碗筷來,不再理會爭執的華山恒山眾人。 定逸和華山二代弟子爭吵許久,仍不見嶽不群現身,心中更為惱怒,高聲斥道:“嶽不群嶽大掌門真是好大氣派,跟我恒山派耍威風來了,也罷,他既然不現身相見,說清原委,也別怪老尼姑不講道理!我這便拿住他女兒,當作抵押,你華山派何時送還我家儀琳,我便何時送回靈珊!”一搶身拉起嶽靈珊便走。 華山眾人均未想到定逸如此行徑,勞德諾等弟子心中雖覺定逸此舉大為不講道理,卻礙於輩分不敢阻攔。 “師太且慢!”沈拙言見嶽靈珊給定逸緊緊攥住手臂,眼眶發紅,顯然用力甚大,閃身攔在門前。 定逸隨手一揮,嗬道:“閃開!”不料沈拙言竟紋絲未動,便是身子也沒晃上一晃。心下暗道:“方才自己隨手一揮,盛怒之下力道沒有八分也有五分,不想他竟穩如泰山,當真小看了這小子!”欲要提掌再打,卻抹不開以大欺小的指責,一時間僵在原地。 便在此時,街頭有兩個人張著油紙雨傘,提著燈籠,快步奔來,叫道:“這位是恒山派的神尼麼?” 定逸道:“不敢,恒山定逸在此,尊駕是誰?” 那二人奔到臨近,隻見他們手中所提燈籠上都寫著“劉府”兩個紅字。當先一人道:“晚輩奉敝業師之命,邀請定逸師伯和眾位師姊,同到敝處奉齋。晚輩未得眾位來到衡山的訊息,不曾出城遠迎,恕罪恕罪。”說著便躬身行禮。 定逸道:“不須多禮。兩位是劉三爺的弟子嗎?”那人道:“是。晚輩向大年,這是我師弟米為義,向師伯請安。”說著和米為義二人又恭恭敬敬的行禮。定逸見向米二人執禮甚恭,說道:“好,我們正要到府上拜訪劉三爺。” 向大年見定逸依舊死死拉著嶽靈珊,沈拙言依舊攔在門前,問道:“這幾位是?”沈拙言道:“在下華山沈拙言。”向大年歡然道:“原來是華山派沈兄弟,久慕英名,還請各位同到敝舍。我師父囑咐我們到處迎接各路英雄好漢,實因來的人多,簡慢之極,得罪了朋友,各位請罷。” 沈拙言對定逸說道:“師叔放開小師妹可好?晚輩等一同前往劉府,事情查清之前決計不離劉府半步!” 定逸見沈拙言給自己臺階,冷哼一聲,放開嶽靈珊手臂,對向大年說道:“前頭帶路吧!”又指著何三七道:“這一位你也一並請上吧!” 向大年朝何三七看了一會,突然醒悟,行禮說道:“原來是雁蕩山何老前輩到了,晚輩真是失禮,還請何老前輩一同光臨弊舍。”他猜到這賣餛飩的老人是浙南雁蕩山高手何三七,此人輩分極高,比之師父還要高出一輩(本文刻意提高一輩)。何三七自幼以賣餛飩為生,學成武功後,仍是挑著副餛飩擔遊行江湖,這副餛飩擔可是他的標記,不過聽師父說這人似乎和官府關聯不淺。 何三七哈哈一笑,語氣高深莫測,說道:“你請我還是不請我,姓何的都會叨擾劉三爺的!” 向大年道:“何老前輩說笑了。”又將油紙傘分給眾人,當先領路。定逸和何三七走在前頭,沈拙言拉著嶽靈珊跟一眾恒山派華山派弟子跟在後麵,林平之也遠遠墜在眾人之後,心道:“我遠遠的跟著,看能不能混進劉府。” 眾人冒雨向北走了三條長街,隻見左首一座大宅,門口點著四盞大燈籠,十餘人手執火把,有的張著雨傘,正忙著迎客。定逸、何三七等一行人進去後,又有好多賓客從長街兩頭過來,林平之心一橫,乍著膽子混了進去。 大廳中二百餘人分坐各處,諸多劉府仆人穿行其中,人數雖多,卻顯得井井有條,林平之不見剛才的華山和恒山眾人,心道這些人和衡山同屬五嶽,想是另有一處地方招待,他不敢胡亂行走,尋到一處空位,坐了下來。 向大年帶著華山等人穿過大廳,又曲曲折折地路過一段長廊,進了一處頗為雅致的花廳。花廳上首五張太師椅並列,隻有靠東那張上坐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紅臉道人,沈拙言知道這五張椅子是給五嶽掌門設的,自己師父還沒到,北嶽恒山來了定逸,莫大師伯剛才在客棧見了,紅臉道人不出意外便是泰山掌門天門真人。兩側坐著十幾個武林前輩,放眼瞧去,他隻認得餘滄海,當他眼光落在餘滄海身上時,那老小子別過頭去,冷哼了聲。花廳中間放著兩副擔架,一副上麵蓋著白布,顯是死了,另一副躺著個中年道人,看裝束是泰山派的。 那天門真人滿臉煞氣,眼見華山眾人前來,右手在太師椅的靠手上重重一拍,沖著領頭的沈拙言喝道:“令狐沖呢,怎麼不見他?”他這一句口含響雷,震得眾人耳朵發疼。 沈拙言依稀記得好像是令狐沖為救儀琳跟田伯光在回雁樓喝酒,泰山派的人看見田伯光便上前尋仇,結果給田伯光砍死了。他見華山眾人被天門真人唬住,兩側的武林前輩似有看笑話之意,抱拳說道:“天門師伯容稟,令狐師兄並未和晚輩同行,不知前輩尋他何事?” 天門真人怒道:“尋他何事?自是尋仇,他堂堂華山掌門大弟子,總算是名門正派的人物,不想和田伯光這等采花大盜混在一起,合起夥來砍傷我師弟,又殺了我弟子!” 沈拙言道:“師伯從何處得知此事?我華山門規極嚴,大師兄決計不敢作出此等惡事。” 天門道人指著擔架上那人說道:“天鬆師弟,你跟這華山派的小子把事情再說一遍,省得叫江湖同道說我天門仗勢欺人。” 天鬆道人斷斷續續說道:“今兒早上……我……我和遲師侄在衡陽……回雁……回雁樓頭,見到令狐沖……還有田伯光和一個小尼姑……”說到這裡,已經喘不過氣來,顯然受傷頗重,該是傷到了肺經。 一個身穿醬色繭綢袍子、矮矮胖胖、猶如財主模樣的中年人,接過話道:“天鬆師弟,你不用再復述了,劉正風替你把剛才的話說給華山派的賢侄便是。”轉頭向沈拙言道:“這位賢侄便是嶽先生的二弟子吧,果真一表人才。” 沈拙言抱拳說道:“劉師叔過獎!”劉正風見他不卑不亢,寵辱不驚,心中暗贊,又道:“適才天鬆道兄說道:今日大清早,他和天門道兄的弟子遲百城賢侄上衡陽回雁樓喝酒,上得酒樓,便見到三個人坐在樓上大吃大喝。這三個人,便是淫賊田伯光,令狐師侄,以及定逸師太的高足儀琳小師父了。天鬆道兄一見,便覺十分礙眼,這三人他本來都不認得,隻是從服色之上,得知一個是華山派弟子,一個是恒山派弟子。定逸師太莫惱,儀琳師侄被人強迫,身不由主,那是顯而易見的。天鬆道兄說,那田伯光是個三十來歲的華服男子,也不知此人是誰,後來聽令狐師侄說道:‘田兄,你雖輕功獨步天下,但要是交上了倒黴的華蓋運,輕功再高,卻也逃不了。’他既姓田,又說輕功獨步天下,自必是萬裡獨行田伯光了。天鬆道兄是個嫉惡如仇之人,他見這三人同桌共飲,自是心頭火起。” 沈拙言說道:“不錯,田伯光這惡賊自然是人人得而誅之。” 劉正風點頭道:“是了。天鬆師弟又聽田伯光道:我田伯光獨往獨來,橫行天下,哪裡能顧忌得這麼多?這小尼姑嘛,反正咱們見也見到了,且讓她在這裡陪著便是。當時遲百城賢侄便忍耐不住,拍桌罵道:‘你是淫賊田伯光麼?武林中人人都要殺你而甘心,你卻在這裡大言不慚,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拔出兵刃,上前動手,不幸竟給田伯光殺了。少年英雄,命喪奸人之手,實在可惜。天鬆道兄隨即上前,他俠義為懷,殺賊心切,鬥了數百回合後,一不留神,竟給田伯光使卑鄙手段,在他胸口砍了一刀。其後令狐師侄卻仍和田伯光那淫賊一起坐著喝酒,未免有失我五嶽劍派結盟的義氣。天門道兄所以著惱,便是為此。” 天門道人怒道:“甚麼五嶽結盟的義氣,哼,哼!咱們學武之人,這是非之際,總得分個明白,和這樣一個淫賊……這樣一個淫賊為伍,丟盡了我五嶽劍派的風骨!” 沈拙言見這老道脾氣暴躁,卻是個嫉惡如仇的真丈夫,隻是此時事關華山名譽,無法附和,是以沉聲說道:“天門師伯所言甚是,咱們習武之人且不說保家衛國,為國效力,起碼也要善惡分明,不與惡人同流合汙!大師兄此舉很是不妥,隻是百城師兄既非他由所殺,天鬆師叔亦非他所傷,師伯將血仇算在他頭上未免有失公允。” 天門道人聽見沈拙言仍然給令狐沖辯解,氣得不怒反笑,說道:“好啊,原來竟然是老道有失公允!嶽不群教徒有方,首徒與淫賊為友,次徒善惡不分,果真是個難得得至誠君子,嘿嘿!” 在場眾人都聽出他話中諷刺之意,把目光盡皆投向沈拙言,隻聽他道:“依照劉師叔所言令狐沖今日確實是與淫賊為伍,可是並未做出天怒人怨之事。我華山自有門規處罰,不勞諸位前輩費心。” 就在此時,又有兩人抬著一副擔架,急匆匆奔入花廳,眾人見擔架上那人小腹一柄長劍直插沒柄,穿身而過,心道這人多半已經過了奈何橋了。 餘滄海眼尖,瞧見那人相貌,“啊”的一聲,站了起來,趕忙迎上前去,說道:“怎麼是人傑?是何人害了你性命?”俯身查看那柄長劍,而後含怒瞪著沈拙言,眼中殺意顯露,問道:“姓沈的小子,這柄劍可是令狐沖的?好狠的手段。” 眾人眼光向劍柄處匯集,隻見劍柄處清晰地刻著“華山令狐沖”五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華山眾人自然認得這柄佩劍,無不麵色大變,沈拙言沉吟片刻,硬著頭皮說道:“確是大師兄的佩劍,不過佩劍可不會說話,沒準給人盜走了。” 天門和餘滄海一人高聲嗬斥:“豎子”,一人直接罵道:“小王八,你說甚麼!”同時伸手要扇他耳光,給沈拙言躲了過去。 便在此時,門外傳進來一個嬌嫩的聲音,叫道:“師父,我回來啦!” 定逸臉色鬥變,喝道:“是儀琳?快給我滾進來!” 眾人目光一齊望向門口,要瞧瞧這個公然與那個萬惡淫賊在酒樓上飲酒的小尼姑,到底是怎麼一個人物。 門簾掀處,眾人眼睛陡然一亮,一個小尼姑悄步走進花廳,但見她清秀絕俗,容色照人,實是一個絕麗的美人。沈拙言瞧了,暗道:“不想這小尼姑竟然比師妹還好看幾分,難怪田伯光纏著她不放。”她十六七歲年紀,身形婀娜,雖裹在一襲寬大緇衣之中,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態。她走到定逸身前,盈盈倒拜,叫道:“師父……”兩字一出口,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儀琳哭道:“師父,弟子這一次……這一次,險些不能再見著你老人家了。”她說話的聲音十分嬌媚,兩隻纖纖小手抓住了定逸的衣袖,白得猶如透明一般。何三七言行無忌,輩分又高,出口說道:“怎得這樣一個小姑娘,為何出家當了尼姑?” 定逸使勁瞪了何三七一眼,礙於他輩分高自己一輩(本文如此設定),愛徒又失而復得,沉聲問道:“你做的好事,怎麼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