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七並未直接回答,反而問道:“沈小子,你對當今朝堂局勢作何感想啊?”沈拙言笑而不答,心道:“自己即便不知道你錦衣衛的身份,這等妄議國事的話尚且不能亂講,況且如今知道你是個錦衣衛頭子,誰知道你有沒有在釣魚。” 何三七見沈拙言不答,知道他心中顧慮,自顧自說道:“你不說也無妨,我老人家就跟你說道說道。”沈拙言不知他有何用意,說道:“你老人家請講。” 何三七神情肅穆,向北拱手,而後說道:“算來哀沖太子薨世至今已經整整二十年了,欸,沈小子你今年多大?”沈拙言道:“卻是巧了,晚輩今年也正好二十。”何三七點頭,說道:“那確實蠻巧的。嫡長子離世聖上雖說心中傷感,卻也理政勤勉,從嘉靖十二年到嘉靖二十一年,國朝依舊欣欣向榮。隻是二十一年上又有了壬寅宮變,聖上這才心灰意冷。”他見沈拙言點頭,繼續說道:“聖上自二十二年起獨居西苑,潛心向道,將朝政交給內閣嚴閣老(嚴嵩)打理,又有胞弟曦王(歷史上朱厚曦是嘉靖胞兄且早夭,這裡設定為胞弟)和裕王(後來即位)從旁輔佐,這十多年來吏治稍有腐敗,卻也算說得過去;隻是內廷曹正淳一人獨大,無人掣肘,廠衛之間的平衡卻給打破了。” 沈拙言問道:“你老人家對晚輩這些作甚?晚輩不過江湖散客,不欲摻和朝堂爭鬥。”何三七道:“江湖也是朝堂一隅,你華山派想要獨善其身,無異癡人說夢。”沈拙言心中不喜,道:“前輩有話不妨直說。”何三七道:“我要你加入錦衣衛。”沈拙言大感驚訝,反對說道:“決計不可能,晚輩誌不在此,請前輩恕罪。” 何三七勸道:“你先別急著拒絕,聽我把話說完。你入錦衣隻做暗衛,不進朝堂。”沈拙言冷笑道:“那這豈不是既沒編製還要履行職責?更不能乾了。”何三七笑道:“誰說沒有編製?”他掏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絹紙,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楷,右下角印著一方朱印,色澤暗紅,想來年代久遠。 沈拙言將印文念出:“洪武欽命”。何三七“嘿嘿”一笑,收起娟紙,說道:“正是太祖爺爺的大印,你若答應下來,這張詔書上就有了第四十二人。”沈拙言道:“從太祖到現在一百多年時間怎麼才隻四十幾人?”何三七道:“每代皇帝隻任命三五人,十幾代下來可不就是四五十人?這張詔書隻有皇帝和詔書上麵的人知道,就是歷任錦衣衛指揮使都不知。不然錦衣衛蒙蔽聖聽,皇帝如何得知?” 沈拙言道:“晚輩還是不明白,為何前輩一定要我加入錦衣暗衛。”何三七高深莫測說道:“就憑你在福州城當日多給的十文錢,你就非得加入不可!”沈拙言苦笑道:“今日您不是請我吃過餛飩,前輩還說咱們錢貨兩清了。”何三七道:“我平生閱人無數,你小子這樣待人溫良的孤傲倒是頭一次見。”沈拙言好奇道:“前輩說笑了,晚輩自問待人有禮,如何談得上一個‘傲’字?”何三七道:“你小子待人有禮不假,禮貌發自內心也是不假,隻是這傲氣也是真的,我老人家很是好奇你這傲氣從何而來,一身氣質跟國人大有不同。” 沈拙言後世而來,即便在此生活二十餘年,言行舉止難免流露後世習慣,不想給這洞察人心的何三七瞧了出來,不過任他再怎麼閱人無數,經歷如何豐富,也不可能想到沈拙言的來歷。隻聽他信誓旦旦說道:“沈小子,今日聽了這等錦衣秘辛,錦衣暗衛你是入也得入,不入也得入啦。” 沈拙言眉頭緊皺,寒聲問道:“倘若晚輩不加入呢?”何三七見他惱怒,安慰勸道:“你不必把這當成負擔,更不必如此排斥,太祖爺爺當年另設暗衛,一方麵為了牽製錦衣衛指揮使,另一方麵則暗中掌控江湖。方才也跟你說了,知道這張詔書的人極少,現在除了聖上和我,這張詔書隻有三個人見過,嗯,還得算上你。此外暗衛另有傳統,終身不入朝堂,於江湖中自由行事,除了定期密上奏章,別無其他限製。” “聽其來好像很不錯,隻是不入朝堂又如何牽製錦衣衛指揮使,豈不自相矛盾?”沈拙言微有心動問道。“嗬嗬,自然另有渠道,怎麼樣,你小子給個痛快話,別婆婆媽媽的。”何三七鋪開娟紙,滿臉期待。 沈拙言搖頭苦笑,說道:“晚輩哪還有拒絕的餘地,隻怕話一出口,小命不保不說,還要連累師門。”何三七笑道:“這就對了。”他問過沈拙言籍貫年齡,出生年月,又將他的一乾特征寫在娟紙之上,收了起來,說道:“你既然加入錦衣暗衛,那就是自己人了。這個象牙腰牌你且拿好,一用來驗證身份,二來持此腰牌,各地衛所上的錦衣緹騎你盡可使喚,我能對你的行蹤了如指掌,全靠各地衛所的盯梢。” 沈拙言接過象牙腰牌,放在手裡把玩。這腰牌鐫刻考究,雕刻精美,表麵平整如鏡,閃著微微的光澤。邊緣有精致的花紋環繞,每一處雕刻都顯得極為細致,顯然出自名家之手。腰牌正中陽刻“錦衣”兩字,手指摩梭上去手感頗佳,質感好似玉石。他收好腰牌,問道:“前輩想方設法要晚輩加入錦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除開厚愛之外,定然有所要求,還請前輩直言。” 何三七“哈哈”一笑,說道:“好小子,你既然明白‘欲要取之,必先與之’的道理,我也就不賣關子了。福威鏢局的林遠圖你小子肯定知道,他當年就是錦衣暗衛,奉憲宗(朱見深)皇帝之命尋找宮裡丟失的《葵花寶典》,哪成想寶典還未尋到,憲宗皇帝卻早早龍馭殯天,後來過了幾年,知道這件事的暗衛又都相繼去世,這件事也就掩蓋下來,直到嘉靖二十一年聖上派廠衛徹查壬寅宮變,一個世襲的錦衣百戶從憲宗年間的往來書信中偶然發現此事,這等秘辛才重見天日。起初廠衛的頭腦們也不以為意,可誰成想聖上越來越癡迷道家,曹正淳為討聖上歡心,重新查訪起《葵花寶典》來,這一查可不得了,林遠圖當年應該是找到了《葵花寶典》,又從中悟出一套極為淩厲迅捷的劍法,或許出於私心,或許是別的緣由,總之沒向孝宗皇帝稟告,在福建創下好大基業。前年曹正淳找到青城派,知道餘滄海師父長青子跟林遠圖有仇,就想借餘滄海之手拿到寶典。” 沈拙言心道:“我本以為餘滄海隻是貪圖劍譜,不想背後還有東廠牽涉其中,難怪餘滄海前幾十年不敢替師報仇,今年卻忽然大動乾戈。”他想明白此種關節,問道:“如今東廠勢大,曹正淳為何不直接派東廠爪牙,反而繞個彎子?” 何三七道:“這就是江湖跟朝堂的分別了,曦王、裕王、禦史、百官多少雙眼睛在緊盯著他呢,他權勢再大,也不過天子家奴,榮辱隻在天子一念之間,不敢授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