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落花(1 / 1)

劍在匣中鳴 雙飛雀 5371 字 2024-03-17

“若那日,我身懷武學,怎可讓你死於刀下。”顧北許嘴裡呢喃著,慢慢地走在街中。   自酒館一事至今已一月有餘,顧北許傷勢已然痊愈大半,終於是可下地走路了,身傷可治,心病難醫,他似乎有些神誌不清。   不知不覺間已到了秋末,風中已有了些許寒冬的味道,白州城內百姓愈發的少了,偶爾不知從哪處角落傳來幾聲貓叫狗吠,又迅速安靜了,靜的有些可怕。   顧北許搖晃著,似乎有些醉了,可他不曾飲酒。他嘴裡不停在呢喃著,眼神渙散。   “我若是有武學,我若是如師姐一般。”可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不,若我是天下第一,我早將那二人碎屍萬斷。”   “可我是個孬種,我沒有武學,提不得劍。”顧北許自言自語道。   “顧少俠。”聽得身後有人喊他,顧北許茫然回過頭來,來人是滿堂花。   “滿閣主何事?”顧北許說道,可他聲音卻細若蚊蠅。   “我聽聞白州城外有個好去處,景色為天下一絕,顧少俠可有空陪我走走?”滿堂花嘴角仍舊帶著那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也終於不再搖動那折扇了。   顧北許茫然點點頭,跟在滿堂花後頭。   “到了。”滿堂花停下腳步說道。   “柳家酒館?”顧北許疑惑說道。   “顧少俠,你可知我名為滿堂花,為何我落花閣卻偏偏要名為落花?”   “為何?”顧北許不解問道。   “我同你講個故事罷。”滿堂花仰頭看了看柳家酒館的牌匾,向前兩步坐在門口臺階上,自袖中取了枚飛雪鏢來細細摩挲。   “我爹曾是徽州一帶遠近聞名的富商,我幼時便是個無所事事的少爺,同你一般無二。我爹老來得子,雖隻有我一個兒子,卻從不曾於我身上寄托什麼希望,他隻盼我活得愜意。因為他替我背負了世俗的苦,便不希望我再有任何難。”   “但世事總不是那麼順遂的。”   久光十二年,湘江王一統七國,率大軍南渡青楓江要取南晉,江邊千裡耕地皆毀於馬踏火燒戰亂,南晉北地百姓無糧可吃,彼時滿堂花方才十一歲。徽州地處青楓江中段,徽州滿姓富商為躲戰亂攜正房餘氏獨子滿堂花及六位小妾西遷。   一行人出了州城,見著一無父無母的女童,滿父見其可憐便收留了女童一同西遷。   女童很是聽話,但連日顛沛似乎讓她有些筋疲力盡,同年紀相仿的滿堂花很是親近,她整日唯一所做的,便是依偎在滿堂花身邊打盹。   “阿哥,我們要到哪裡去啊。”   “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滿堂花笑著拍了拍小女孩的腦袋。   “阿哥會不會很無聊,我給阿哥講個故事吧。”   “好啊。”滿堂花托著腦袋看著滔滔不絕的小女孩,不覺間連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音都小了下去。   一行人走過一百餘裡,二人交情愈發要好,餘糧也頗為充足。但滿父年邁身體羸弱,路遠人乏,不堪舟車勞頓終於病了。   “那老東西要不行了,怕是熬不過今晚。”   “那女人是餘家的千金,自小就嬌生慣養,兩個孩子也是拖累。更何況糧食本就這麼多,加之老東西有病在身,本就行程緩慢,已然浪費了許多時間。若是再帶著那女人和兩個孩子,我們怕是撐不到西邊就要都餓死在這裡。”   “不如我們六人把糧食和財寶分了各自西行,總比一同在這裡等死強些。”   “可是如此行事,免不了遭世人詬病。”   “事已至此,活命要緊!哪還管什麼世人詬病。你我本也是各自家裡的大小姐,卻屈居那餘家的女人之下,等那老東西死了,我等還要伺候那女人,這是你要的結果嗎?”   “明白了。”   是日晚,富商死於江邊,小妾瓜分了糧食金銀珠寶四散而逃,留下餘氏和兩個孩子等死。   “阿哥,二姨她們去哪了。”   “她們要回屬於她們的地方去了,我們不會再見了。”滿堂花滿眼疲憊,他大概明白往後的日子不太好過了。   餘氏和兩個孩子草草將富商埋了,便繼續往西,糧食僅剩下她包袱裡的這些,多停留一天,便要少一分糧食,距離死亡便更近一步,但所幸三人還有一輛馬車。   但戰亂年代,並非人人都還有糧。   “瘋女人!敢擋老子的道!要不是看在你餘家的份上,老子早喊人把你先奸後殺吃了,老子今天實在餓了,就想要你匹馬。”   “大哥行行好,我這裡還有些糧食,你拿去吧,你吃了我的馬,我可連活路都沒有了。”   “再敢絮絮叨叨,老子連你一塊殺了!”   淚水在眼眶打轉,餘氏咬了咬嘴唇退後兩步,將兩個孩子護在身後,眼睜睜看著那男子牽走了拉車的馬無能為力,他們終於連趕路的工具都沒有了。   “相公,你若是在便好了。”   烈日暴曬,食不果腹,自幼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餘氏終於病了,行程愈發的慢,她牽著兩個孩子,一步一步往據說是生的方向前行,但生在何處,她並不知曉。   這是娘親最後一件首飾了,他們終於也吃光了糧食,娘親不舍地細細摩挲過幾遍簪子,眼裡布滿了不舍,這是娘家留給她的,餘父曾花了千兩銀子才買來簪子上的紅寶石。   娘親帶著半塊饅頭歸來,溫柔地撫摸了破敗房簷下兩個孩子的腦袋,將饅頭掰做兩半分給了兩個孩子。   “嬢孃你也吃。”小女孩將手中的一點點饅頭又掰了一半遞給娘親,   “娘不餓。”娘親眼角泛出淚光嘴角帶笑看著兩個孩子。   “我的孩子!”清早的人群之中忽然傳來一聲淒慘的嘶吼,女人跪坐在地上捂著臉,雙臂顫抖止不住的啜泣。   餘氏捂住了兩個孩子的眼睛,但滿堂花透過娘親消瘦的指間縫隙看到了,女人的麵前,是一個孩子的腦袋,她的孩子,被人於夜間偷走了。   人們愈發恐慌,吃人的是誰?他們不知道,但是那個人可能是身邊每一個人,他們開始帶著懷疑的眼光看向每一個人,人群開始騷亂,奔走,四散而逃。   娘親瘦弱無力的手再無法拉住兩個孩子,他們和娘親被人群擠開了。   女孩帶著哭腔死命拽著滿堂花的衣角,她知道這一鬆開或許就是陰陽兩隔。   “孩子!”娘親伸出手想要重新拉住滿堂花。   滿堂花拚命地伸出了手想要握住娘親的手,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娘親和自己被人群越扯越遠,最終消失不見了。   “娘!”滿堂花拉著女孩臉上掛著淚水扯著嗓子苦尋了兩天無果。   周圍的人看他二人的眼神逐漸不對勁,滿堂花終於意識到此處萬不可再待下去,趁著夜色,拉著女孩往深山狂奔,連日食不果腹又如此消耗體力,女孩終於撐不住率先昏倒了。   滿堂花背著女孩雙眼朦朧腦袋昏沉,放眼看去,深山之中樹無皮地無草滿目荒涼,他隻想走的越遠越好。但他終於也撐不住了,抱著女孩倒在了深山之中。   再醒來時,卻是在五百裡之外的一個小村,有個老頭對他說,是顧將軍無雙劍顧燕雲救了他二人,他活下來了,但娘親或許永遠也見不到了。   “那老翁被人稱為三爺,他說顧將軍已經在派人找尋娘親,隨後又要我跟著他學個一招半式好不被人欺負,但我自幼習武根骨其實並不算得如何出眾,甚至可以說是稀疏平常,即便時至今日,我若不用內力單論攻防招式可能才堪堪與你師兄一般,不過是因我內功較多數人深厚,才顯得如此威力。”   “三爺授予我的招式我總是一知半解不得其意,所以他總是說教不停,女孩坐在一旁看著我被說教輕笑。直到後來三爺授予我輕功才驚覺我輕功造詣如此之高,短短一月便將一招曾是四大輕功之一的踏影步練至大成。”滿堂花嘴角帶著笑,“雖說那是最苦的幾年,但劫後餘生又使得那段日子彌足珍貴。此後我不練武時便蹲在門口等著有人捎來娘親的消息,直到後來才知是三爺是為了讓我好起來騙我的,我並不怪他。”   “我本以為日子便這樣過了,可女孩身子卻日漸虛弱,到最後竟是連床也下不得了。三爺說,那是絕癥,是多日的忍饑挨餓傷了元氣,再補不回來了。”   “阿哥,孃孃是不是回不來了。”女孩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有氣無力地說道。   “娘親回得來的,她會回來的。”滿堂花握著女孩的手竭力扯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來。   “阿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別說傻話,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三爺說了已經找到辦法了,會好起來的,你好好養病,會好的,會好的。”   “阿哥,我想有一座大閣樓,有阿哥愛看的書,阿哥喜歡的兵器,會唱歌的鳥,許多的花。”小女孩頓了頓似乎在思考,“要和孃孃一樣漂亮。”   “答應我,阿哥。”   滿堂花低下了頭,咬緊了牙不讓自己哭出聲,可落下的眼淚出賣了他。   女孩死去了,死在了大鳶一統天下之日,滿堂花曾說過大鳶一統天下便太平了,可她等不到了。   湘江王一統天下,屋外人鞭炮齊鳴,屋內人放聲痛哭。   滿堂花拜別了三爺,遊歷人間山川十年,竟在一處山村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娘親,時隔多年,他險些無法將眼前這個身穿麻衣皮膚黝黑,雙手布滿厚重老繭在河邊搗衣的女人,和那個錦衣華服不食人間煙火的娘親重疊起來。母子二人緊緊相擁而泣,不久後二人回到了徽州祖宅,歷經戰火,昔日徽州第一園已是斷壁殘垣。滿堂花挖出了老爹臨死前曾對自己說的埋藏的財寶,在祖宅上建起了答應女孩的那座閣樓。閣樓建成之日,滿堂花望著四層花瓣飛舞的花海頓悟釋懷,舍去了往日不堪,在一日間集天下輕功之長,自創天下第一輕功踏雪無痕,武學造詣一日千裡,聲名大噪,成就千山雪滿堂花,那一日他仿佛看到了女孩身著羅裙在花海輕舞。   閣樓令人嘆為觀止,被世人稱為天下第一閣,閣主滿堂花也一躍成為天下第六,成為十大宗師之中唯一一位不靠攻防招式上榜之人。   “那女孩的名字,叫做李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