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雀最近增添了不少煩惱,其中最讓她難以接受的,便是皇帝下旨要她聽學,還特意委派了一名教課的先生全權負責她的學業,她跪著聽薑德公公宣讀完禦旨,感覺一道閃電劈開天靈蓋,高倉巍在她背後捂嘴笑的渾身顫栗,薑德等了半刻,跪在地上的焱雀也沒有半點起身接旨的意思,薑德著急道:“焱姑娘,請接旨” 焱雀猛地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的望著薑德手中的繡著盤龍紋的黃絹,咬著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高倉巍從焱雀背後繞至身前,伸手接過禦旨,薑德這才鬆了口氣,忙不迭的告辭,焱雀猛地從地上彈起,高倉巍手拿禦旨,長臂一伸,攔住她往外奔的去勢,焱雀繞不過他,惡狠狠地道:“你讓開,我要出宮” 高倉巍笑道:“出宮就是抗旨,你有幾個腦袋?” 焱雀恨不得用目光給他臉上剜下一塊肉來,突然意識到什麼,後退一步道:“是你?” 奸計得逞的表情浮現高倉巍臉上,他得意洋洋的道:“是我” 焱雀奔出正堂,奔向後院的小廚房,廚房門前,蘇一心端正的站著,好像知道她要來,焱雀奔到他麵前時,他做了個阻止的手勢,焱雀氣急敗壞的去擰他,卻被他一閃身避開,焱雀大喊:“蘇一心,你讓開,我要拿刀弄死他” 兩人如此這般閃避了幾個來回,焱雀突然停止了所有動作,站在廚房門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蘇一心不知所措的站著看焱雀慟哭,心下裡一片慌亂,左手搓著右手,想了想,從自己懷裡掏出炭筆和紙,快速寫下幾個字遞到焱雀麵前,焱雀淚水糊住的眼睛裡朦朦朧朧的看見蘇一心寫的“我和你一起”,抽泣聲有些減弱,但是傷心仍難以抑製。 高倉巍看著廚房門前相對而立的少年男女,還沒來得及感嘆,就察覺背後有道森冷的目光盯得自己脊背發涼,他轉過身,一身操練服的柳珘沉著臉站在廊簷下,手裡攥著盤龍紋的黃絹,手背青筋暴起。 丈青院的正堂內,蘇一心給高倉巍,焱雀,柳珘分別添上茶水後,侍立在高倉巍身側,高倉巍斜眼看他,笑吟吟的道:“一心,你想不想跟他兩一起聽學?” 蘇一心誠惶誠恐的作揖表示願意,高倉巍滿意的點頭道:“好說好說,本就該是讀聖賢書的年紀”,隨即看著麵色死沉的柳,焱二人,話鋒一轉道:“不像有些人嗬,讀書像上刑場,提筆像砍頭” 柳珘和焱雀聽到他的話,不約而同的翻了個白眼,焱雀的眼睛哭的有點腫,此刻翻起白眼來不是很順暢,顯得有些可笑,高倉巍不管不顧的接著道:“你們兩也不要成天想著練武,武學之道,道生由心,心不正,武功造詣再高也是枉費,我就知道你們不會乖乖聽話,索性就跟陛下請了旨,省得焱雀你老是在後院劈我的竹子,也免得柳珘你凈跟徐,葉兩家的死小子廝混,四到處惹事生非” 柳珘氣結,擰過頭不予理睬,焱雀撇著嘴,看似又要哭,高倉巍眼珠一轉,語氣柔軟道:“小鳥兒,你相信為師,隻要你乖乖聽學,絕不會後悔的,怕是到時候我摁著你不讓你去,你反而要弄死我” 焱雀一臉“絕無可能”的表情,高倉巍笑著覆手出門找元襄帝賞花去了,他迫不及待要把發生的一切繪聲繪色的講給元襄帝聽,留下一屋子三位少年男女麵麵相覷。 聽學的第一日,蘇一心特意起了大早,安排好早飯,按高倉巍的吩咐,特意到後院叫焱雀起床,敲門十餘下,焱雀才頂著碩大的兩個黑眼圈把門打開,慢吞吞的吃了早飯用了茶,慢吞吞的跟在蘇一心身後,前往聽學的流光水榭。 元襄帝喜蓮,宮中多是佇立於池塘中央的亭臺水榭,其中又以流光水榭賞蓮最佳,不過此時時正值秋分,塘中無蓮,水麵的霧氣消散得很慢,彌散著清冷孤寂之感,焱雀跟著蘇一心走近流光水榭時,嗅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蘇一心恭敬的站在門前,輕叩三下,水榭中有人莞爾說道:“請進” 蘇一心推開門,側身讓焱雀先進,焱雀不情願的邁步跨過門檻,她一路上都蠻不高興,麵色因早起和霜寒露重顯得疲乏困倦,可當她看清水榭中人麵貌的一瞬,她一掃倦怠,不可思議的張大了眼睛 水榭中人原本垂頭側坐著,正在翻閱一本古卷,聽到他們到來,他放下手中古卷坐正身子,抬起了頭,在焱雀眼裡映出一張傾世絕色的臉,細眉如柳葉,明眸如星辰,膚色白皙通透如玉脂,鼻梁秀氣挺拔如山巒,唇形纖秀,唇色略有些發白,但是卻不輸顏色,堪堪一張神怪戲文中的神仙麵容。 水榭中人笑道:“請坐” 蘇一心扯了扯焱雀的衣袖,拉她在兩旁的學案前坐下,焱雀癡愣愣的,仍不肯收回目光,蘇一心有些著急,卻聽見水榭外一陣喧鬧,一群少年裹著一陣煙塵由遠而近,孤身跑在最前的是柳珘,在他身後五步外操著木刀咬牙切齒的緊跟著的是範柏勝和唐風一眾少年,略算下來有十幾人,一群人烏泱泱的追打逼近,蘇一心和焱雀都不自覺的站了起來,柳珘躍進水榭內操起學案上的硯臺,虎視眈眈的望著緊跟而來的範柏勝、唐風眾人,蘇一心走到他身後,焱雀雖然在原地站著不動,目光卻已森然。然而奇怪的是,範柏勝在水榭外堪堪停下,臉忽而煞白,攔住了要往裡沖的唐風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畢恭畢敬的沖柳珘一鞠躬,惹得水榭內外的眾人瞠目結舌,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範柏勝調頭就走,離去得比來時還快,仿佛還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勢。 柳珘莫名其妙的放下硯臺,回過頭,蘇一心舉在胸口的手捏出一個奇奇怪怪的手勢,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焱雀已經坐下來捧起了茶杯,水榭中正位上端坐的人沖他招了招手。 範柏勝心慌意亂的走在回校場的路上,滿心滿眼都是水榭中人的麵容,唐風在他身邊吵吵嚷嚷,言語裡頗有些怪罪範柏勝當眾跟柳珘行大禮道歉的意思,範柏勝停下腳步,反身回頭狠扇了他一個耳刮子,扇得唐風眼冒金星。 範柏勝低聲吼道:“你個沒眼力見的,你知不知道剛才水榭裡坐著的是誰?” 唐風委屈的眨巴著眼睛,範柏勝接著道:“你自己掂量一下,太子師大人,你得不得罪得起?” 太子師薛賦惜,一個十七歲名動大煌,才學冠頂的驚世人才,其父是帝師薛懷古,國子監之首,執掌薛氏,薛氏雖然和範,徐,葉,齊並稱五大世家,但卻從未與其他四家往來,始終遺世而獨立,自大煌開創以來,歷經五帝,上正帝王威儀,下斂朝官歪風邪氣,想到這,唐風咧了咧嘴,覺得範柏勝抽自己的那個耳光實在不冤。 柳珘極不自在扭了扭身子,在纖塵不染的流光水榭內,他渾身的沙礫和土屑仿佛能透過衣服鉆進皮膚,硌得他坐立不安。早操時,他伸腳絆了範柏勝一個狗吃屎,惹來範柏勝,唐風等人對他窮追猛打,他當然現在也回過神來了,知道範柏勝那畢恭畢敬的鞠躬並不是對著自己,而是對著當時在自己背後的人。 那個人笑而不語,對著他指了指學案上的茶水,柳珘尷尬的摳著自己臟兮兮的手,實不敢往學案上抬。 蘇一心操心的看著柳珘,生怕教學的先生怪罪,焱雀鄙夷的望了柳珘一眼,水榭中一時寂靜無聲,直到正座上的人柔聲開口:“鄙人姓薛,名賦惜,陛下委任我擔任諸位的教學先生,今日是聽學的第一堂課,我也瞧見了一些頗為有趣的事,對諸位的印象比較深刻,仍想多了解諸位,不知諸位可願意告知家世姓名?” 蘇一心從懷裡掏出一張折得齊整的紙,起身頷首遞到薛賦惜麵前,薛賦惜接過展開,略略一掃,笑道:“蘇二公子,幸會,我與你一樣,家中排行第二,你的兄長蘇寧琛也曾來國子監求學,不才也曾與他相識,說來我們還有些許緣分” 蘇一心回座,薛賦惜將目光投向柳珘,柳珘踟躕著開口道:“學生姓柳,單名一個珘,曙城柳氏子弟,剛才……請先生贖罪” 薛賦惜在聽到“曙城柳氏子弟”時,眼中光明一片,“將門之後,幸甚,不知是哪位將軍的子嗣?” 柳珘道:“家父柳微,非軍中人,隻是柳城一名武師” 薛賦惜擺手道:“無妨,素聞曙城男可跨馬行刀,女可拉弓引箭,閑時耕田,戰時殺敵,即便非軍中人,鄙人相信,英武不輸將軍” 柳珘本來有些介意自己家世不如蘇一心,會受到教學先生的怠慢,沒想到薛先生對家世門第心無芥蒂,一番話說得坦蕩自然,他暗自的鬆了口氣。 薛賦惜的目光轉向焱雀,他的眼波像陽春三月和煦的暖風,焱雀回敬了一個從未露出過的可愛靦腆的笑容,甜甜的道:“我叫焱雀” 柳珘皺著眉,嘴角不知覺的抽動,他想起了他與焱雀初相識時,焱雀那副橫眉冷對的樣子,感覺像是看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蘇一心的表情有些落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望著眼神交匯的兩人,心裡像塞了一把棉絮,有一種軟綿綿的無力和悵然。 四人結束了自報家門,薛賦惜開始了他的教學,他知道三人都不是出身書香門第,教學時並沒有過多的講述一些晦澀難懂的詞匯,反而用一些古典古籍中記載的名家故事來深入引出,蘇一心自是一絲不茍,難得的是焱雀一直捧著臉認真傾聽,柳珘也不知不覺的被吸引住了所有注意力,流光水榭裡一直環繞著薛賦惜娓娓動聽的聲音。 第一日的教學完畢,薛賦惜起身整理衣冠,領著學生三人走出流光水榭,秋風寒涼,薛賦惜把搭在胳膊上的白羽大氅遞給焱雀,輕聲道:“天冷,披上吧” 焱雀大大方方接過披上,她周身被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環繞著,好不愜意。 柳,蘇,焱三人回到丈青院,發現高倉巍正在後院小廚房裡燒菜做飯,三人愣愣的望著他在小廚房忙進忙出的身影,心裡都是百般滋味,焱雀想起了日落山棲霞湖邊的竹樓,娘親在廚房裡忙碌,等著她和大哥哥捉魚回來燉湯;柳珘想起了曙城武館的偏院,爹爹擋住他劈來的一掌,目光滿含贊許的對他說:“我兒進步神速,來來來,先用飯”;蘇一心想起了群山深處一座破破爛爛的道觀,他在隨時可能坍塌的廚房裡灰頭土臉的生火,一個瘦削的人鄙夷的看著他,揮手一指,瞬間熊熊燃起的火焰燎光了他的額發和眉毛。 高倉巍端著兩盤菜從廚房裡走出來,看見廊簷下站著的三個神色各異的少年男女,他咧開嘴笑道:“誒喲,回來了,來來來,開飯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