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薛懷古站在簷下,張臂拉開弓箭,鬢邊已有些許斑白的帝師大人沉聲道:“姑娘,你若傷我兒,我這箭必不饒你,你若現在把劍放下束手就擒,我允諾你,不管今夜你二人是何目的夜探我帝師府,我都可以饒你們不死”。 “帝師大人,請高抬貴手,我們是薛先生的學生”,蘇一心捂著胸口,拚命壓製著向上翻湧的血氣,他剛剛被一掌擊中,又強撐著使出馭風術,話音落時嘴裡已泛出血沫。 薛懷古麵露詫異,但是拉弓的雙臂紋絲未動,薛衍墨被長劍架在頸邊也不慌張,追趕匆忙,他的胸膛還袒露在外,他不慌不忙的扯著衣領把衣服係好,抱著雙臂玩味的看著焱雀,焱雀的臉火燒火燎的發燙,持劍的手有一些發顫,薛懷古見焱雀不服軟,眼神竟狠厲起來,箭鋒對準了焱雀持劍的手,弓弦緊繃,此千鈞一發之際,有人自院外影壁後繞出,高聲道:“帝師大人,箭下留人”。 高倉巍領著柳珘,葉礪走進帝師府,一見院內這劍拔弩張的場麵,忙道:“帝師大人,勿傷小女,焱雀,還不快把劍放下,傷了大公子,我剝了你的皮”。 焱雀聞言才將劍緩緩放下,眼睛從薛衍墨臉上移開,轉向薛懷古,薛懷古卻沒有半分撤箭的意思,甚至調轉了箭頭,直指向高倉巍,冷聲道:“高統領,來的這麼快,唱的哪一出?” 柳珘大驚,一閃身擋在高倉巍身前,被高倉巍一把推開,嗬斥道:“乾什麼?我用你擋箭,邊兒去”,然後他手一指焱,蘇二人,厲聲道:“拿下”。 柳珘,葉礪聞聲而動,將焱,蘇二人雙手反綁,架著二人跪在高倉巍麵前,高倉巍抱拳向薛懷古道:“帝師大人,容我解釋,今日原是我時隔四年回都第一次宴請同僚,酒桌上這兩個不知好歹的孩子趁酒性打了賭,這才鬧出了夜探帝師府的亂子,還請帝師看在我的麵子上,放過二人,我回去定當重罰”。 薛懷古緩緩收回弓箭,譏笑道:“打賭?打什麼賭還要深夜鬼鬼祟祟的來我帝師府?高統領莫不是以為老朽年邁好欺,隨便找個理由就想把今夜之事糊弄過去吧?” 高倉巍道:“帝師大人英明睿智,我豈敢在您麵前造次,確是小女和徒兒胡鬧,葉統領可以作證,我們宴席上暢飲正酣,是我的另外兩位徒兒告發他們,我才趕來,要不然就鑄成大錯了,現在酒宴還沒散,若帝師大人不信,我遣人請葉統領來一趟就是了”。 說完話,高倉巍向葉礪遞了個眼神,葉礪會意就向外走,有人道:“不必了”,眾人循聲望去,抱著手臂的薛衍墨踱步走到焱雀麵前,蹲下身,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姑娘打的什麼賭?” 焱雀被他盯得發毛,撇過頭嘟囔了一句,薛衍墨湊得近,聞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自覺的重復問道:“什麼?” “賭薛先生晚上睡覺穿著的睡袍還是不是碧色”,焱雀大聲道。 在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剛剛趕到的薛賦惜聞言皺眉,他望著焱雀,這個年方二八的女孩子青春正盛,說沒羞沒臊的話時眼裡還擰著一股無所畏懼,薛懷古最率先反應過來,搖著頭道:“簡直有辱斯文”。 高倉巍道:“帝師大人見笑了,小女長於草野,性子本就熱烈奔放,我和她好不容易自茫茫人海中相認,我對她確實是予取予求,過於溺愛了,沒想到她色膽包天,鬼主意竟然敢打到先生身上,還攛掇小徒跟著胡鬧,請帝師大人允我帶他兩回去嚴加管教,改日登門請罪”。 高倉巍說完話,從地上拽起焱雀和蘇一心就要走,薛衍墨抬手攔住去路,高倉巍一行人理虧,預備著等他發難,沒想到薛衍墨隻看著焱雀問道:“姑娘為何好奇我弟弟的睡袍?” 焱雀隻恨自己雙手被反綁著,沒辦法把他的臉掰過去,這個人麵具下雖然是一張和薛先生一模一樣的臉,說話時的眼神卻充滿了侵略和挑釁,兩隻眼睛像兩汪深不見底的寒潭,焱雀大聲道:“還能因為什麼,當然是心悅於他”。 眾人又是一怔,這女孩兒接連兩句話,句句振聾發聵,薛衍墨“哦”了一聲,更加不懷好意的道:“你這樣的女孩子喜歡一個人為什麼要用心悅這麼酸溜溜的詞?你喜歡他什麼?他那張臉嗎?” 焱雀道:“他整個人我都喜歡的不得了”。 薛衍墨倒沒想到她話是越說越坦蕩,微微一怔,湊近焱雀,一股酒味混著少女的發香充斥著他的鼻腔,他輕輕的嗅了嗅,貼著她的耳邊壓低聲音道:“那你是不是也會喜歡我?畢竟我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焱雀恨了他一眼,薛衍墨湊著她耳邊說出來的這句話話每個字都好像充滿了誘惑的意味,她聽得頭皮發麻,低聲反駁道:“一模一樣有什麼用,皮相而已,望人望心,你少自作多情了”。 薛衍墨的嘴角勾出一個陰邪的笑,“你果然都看見了”,他更加湊近焱雀,嘴幾乎都要貼在焱雀耳朵上了,焱雀想掙紮,薛衍墨威脅到道:“別動,我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父親是帝師,薛賦惜是太子師,這事若我們帝師府鬧到皇帝那裡,你和高統領還有你這個同伴都吃不了兜著走,你隻要答應我,今夜所見絕不向第三個人透露,我就能保帝師府不予追究,如何?” 焱雀果真就不動了,沉默了片刻,焱雀道:“成交”。 薛衍墨看了一臉憤然的蘇一心一眼,道:“你能替他做主嗎?” 焱雀道:“你讓我跟他說”。 薛衍墨讓開身,焱雀挨近蘇一心耳朵說了幾句話,蘇一心點了點頭,薛衍墨又上前,竟然解開了反綁著兩人的繩子,伸出一隻手對焱雀道:“擊掌盟誓,如違此誓,當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焱雀乾脆利落的一掌擊在他掌心,兩人掌心相合的一瞬,薛衍墨的掌心竟泛出紅光,蘇一心大驚,伸手把焱雀拉到自己背後,惡狠狠的盯著薛衍墨,薛衍墨毫不在意的把手伸到蘇一心麵前道:“到你了”。 蘇一心也沒有猶豫,與薛衍墨擊掌後拉著焱雀就退到一邊,在場眾人隻看得莫名其妙,不知為何薛,焱二人就開始說起了悄悄話,也不知為何三人要擊掌盟誓,薛衍墨走到薛懷古麵前道:“父親,放他們走吧”。 薛懷古一揮手,府兵讓出一條路,高倉巍領著一眾少年男女魚貫而出,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薛衍墨向薛懷古表示自己已處理妥當,薛懷古點頭道:“甚好”,轉頭瞥了薛賦惜一眼,背著手握著弓箭回房歇息去了,府兵散盡,薛賦惜走到薛衍墨身邊,小心翼翼的道:“大哥,夜深了,去休息吧”。 薛衍墨看著他,他雖然換了衣服,穿得也並不多,在深夜冷風中有些許發顫,薛衍墨道:“我之前是兇狠了些,但你近日說話做事多有逾越,你自己好生反省,下去吧”。 薛衍墨回房後,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反復回想焱雀那張倔強不服輸的臉,和她說的那句:“他整個人我都喜歡的不得了”,薛衍墨在黑暗的房內坐下來,取下臉上的修羅麵具,閉著眼睛,嘴角竟有些不自覺的上揚。 回宮的馬車上,氣氛尷尬異常,高倉巍神色如常,柳珘滿麵愁容,蘇一心心事重重,隻有葉礪一臉玩味的看著焱雀道:“薛先生比你大起碼六七歲吧,你的品味真是獨特,喜歡清心寡欲的老男人”。 焱雀反唇相譏道:“老男人也比你這種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強”。 葉礪知道她嘴皮子厲害,也不和她爭鋒相對,與女子爭論豈不是與自己為難,隻調笑道:“你知不知道皇都有多少名門閨秀和富家千金想嫁給薛先生,最出名的就是齊二小姐,為了薛先生至今未出閣,你這個野丫頭也想和這堆金枝玉葉的小姐競爭,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別怪哥哥沒有提醒你,做人吶,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好些”。 焱雀道:“喔,你的意思是,我堂堂禁軍統領千金比其他千金小姐差了?爹爹,他是這個意思吧?” 高倉巍重重的咳了一聲,葉礪倒吸了一口冷氣,突然回過神想起來這個野丫頭是高倉巍千辛萬苦尋回來的獨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閉著嘴不敢再搭話,而柳珘實在沒忍住道:“你也知道自己是禁軍統領千金,以後別把這麼丟臉的事說這麼大聲,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焱雀道:“喜歡老男人有什麼好丟臉的” 柳珘氣結道:“我是說拿薛先生睡袍打賭的事,太無恥了,虧你想的出來,你若是出發去帝師府之前把這個打算跟我說了,我無論如何要把嘴給你堵上再放你出門”。 焱雀駁道:“所以我沒給你說啊,我跟爹爹說了,他也沒說不行”。 高倉巍道:“柳珘,不要多話,你們幾個有心思鬥嘴,還是快想想明天聽學怎麼麵對薛先生吧”。 馬車內果然就靜了下來,不需要聽學的葉礪埋著頭,樂不可支的在心裡編排著要怎麼把這件事添油加醋的告訴徐方正,其他三位需要聽學的少年男女臉上自然都難看了起來,恨不得明天的太陽不要升起。 回到丈青院,高倉巍在正堂坐著,三個徒弟分坐在兩側,高倉巍道:“說吧,查出什麼了?” 焱雀張口想答,蘇一心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焱雀嗚嗚咽咽的,蘇一心沖她隻搖頭,高倉巍道:“焱雀你先別說話,一心,怎麼回事?” 蘇一心收回手,焱雀氣鼓鼓的瞪著他,蘇一心掏出紙筆飛快的寫下幾個字遞給高倉巍,高倉巍隻瞄了一眼,臉色微變,冷聲道:“好個薛衍墨,竟敢當著我的麵動這種手腳” 焱雀和柳珘都湊上去,蘇一心在紙上寫下的是“擊掌,薛,毒誓咒,違誓,死”,焱雀道:“他給我兩下了咒?我兩要違背誓言會怎麼樣?當真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蘇一心點頭,焱雀咬牙道:“媽的,算計老子”。 柳珘道:“你們不說我說啊,他又不知道我也在,難道還能憑空對我也下咒?” 高倉巍道:“那你還等什麼?還不快說?” 聽完柳珘闡述的一切,高倉巍陷入沉思,半晌道:“你們這也沒查出跟大魚相關的線索,倒是無意間窺探了薛氏二子的隱私,這件事不許跟除了我們以外的人再提起,薛衍墨並不是薛賦惜,他不是好相與的善良之輩,小鳥兒和一心被下了咒自然是不能說,柳珘你也必須守口如瓶,大魚的事,還是得從銀巧身上開始查”。 一場夜裡的鬧劇就此散場,柳珘回了禁軍大營,焱雀及蘇一心各自回了房,焱雀洗漱完畢躺在床上蒙著被子,夜漸深沉後入眠,夢裡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一張臉上眼神柔軟溫和,望之如沐浴春風,一張臉上眼神狠厲陰翳,望之如墜冰窟,兩張臉交疊成了一個半麵修羅半麵佛的人像,揮之不去,使她於夢中眉頭緊鎖,整夜未能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