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祈神一(1 / 1)

化石散的毒解了之後,焱雀反而感覺氣血充沛了不少,想來齊家的解藥如果控製好劑量可能還是一劑補血活氣的良方,發生了帝師府暗器傷人事件,焱雀回宮後躲著三天沒有覲見皇帝,以往焱雀隔三差五的都會自覺去長懷殿陪皇帝喝喝茶,跟他說說平日裡發生的趣事,皇帝雖事務繁忙,卻也樂得時不時受她“叨擾”,近來已三日未見她的蹤影,皇帝有些耐不住“寂寞,於是第四天夜幕初降時,完成了操練一身大汗淋漓的焱雀猝不及防的被堵在了羽衣營門口。   端坐在禦駕上的元襄帝不發一言的看著她,焱雀感覺頭皮隱隱有些發麻,小心翼翼的湊上去,想諂媚兩句,又想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尷尬至極,還是元襄帝打破沉默,語氣頗為無奈的道:“你躲著朕做什麼?”   焱雀搖頭擺手的道:“沒有的事,近日課業和操練太繁重了,有些顧不過來”。   元襄帝側頭沖薑德道:“傳薛賦惜和戰鴿麵聖,朕倒是要好好問問,多重的課業和操練,壓得焱雀不來見朕”。   焱雀苦笑道:“皇帝叔叔,您饒了我吧,我是又受了點小傷,不打緊”。   元襄帝哼道:“小傷?命都差點沒了,朕就納了悶了,怎麼禍事專找著你了,你自己數數,這短短小半年受傷幾次了,還想瞞著不來見朕”。   焱雀有些委屈,想辯駁,元襄帝忽而柔聲道:“你跟在朕和高倉巍身邊,免不了要和皇親國戚,世家子弟打交道,你不是皇都長大的孩子,皇都的繁文縟節你不懂,你又性格直爽,牙尖嘴利,誰你都敢得罪,這次是齊家二小姐嬌縱刁蠻,罔顧王法,視人命如草芥,可你若不逞這口舌之快,言語不冒犯人家,人家又何需與你逞兇鬥狠,朕的意思是,你好歹收斂著點,凡遇著人禮讓三分,雖說有朕和你爹爹在,你可以無所顧忌,但也總還是要有些顧忌,不能總讓我們擔心你,你說對不對?”   那最後一句“你說對不對”的語氣,已幾乎是在哄小孩了,焱雀聞言點頭如搗蒜,元襄帝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道:“朕讓人傳話給你爹爹,讓他一起來長懷殿,你們與朕一起用了晚膳再出宮吧”。   元襄帝在高倉巍大婚後賜了一座城東的宅院和一院的仆役給他,宅子不大,四四方方的,前院是正堂,後院設主屋一座,兩側分設四座偏室,以回廊相連,幾座屋子圍著一片池塘,屋後種著成片的銀杏,高倉巍婚後幾日就舉家搬了去,他自己和顏不謝住在主屋,焱雀分到了主屋右側最舒適的偏室,與她同一側離主屋稍遠一些的偏室分給了蘇一心,而她正對麵的偏室分給了柳珘,大家喜氣洋洋的搬進新宅,高倉巍除了丈青院裡慣用的物什,更是連丈青院池塘裡那幾尾肥得遊不動的鯉魚都一並帶了來,顏不謝越發慵懶,每天除了去一花樓裡象征性的逛一逛,都安心在宅子裡侍花弄草,精研廚藝,給歸家的丈夫和三個孩子變著花樣的做飯,雖然她是宅內的女主,不需要做這些事,但卻樂在其中,尤其知道焱雀喜吃甜食,更是在點心上下了苦功,她每天最開心的,就是捧著臉坐在桌旁,看焱雀就著茶吃著點心,跟她說羽衣營發生的趣事,羽衣營裡都是年歲相差不大的女孩,成天除了操練外就是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矛盾叢生,焱雀雖不參與,但是一件也沒落下,全部繪聲繪色的講給顏不謝聽,顏不謝傾聽之餘,也同焱雀說了很多先帝時期長樂殿的趣事,說到高倉巍偷看舞侍們沐浴,顏不謝就嗬嗬的捂嘴笑,說高倉巍就是給焱雀的娘親,她的姐姐顏如故從背後敲暈的,那時候焱雀的娘親是長樂殿裡舞侍們的頭,除了顏掌事,就屬她說話管用,舞侍們在她的指揮下用絲鍛把高倉巍綁成粽子狠揍得鼻青臉腫的像豬頭,她說到這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高倉巍端著一壺酒站在她背後,臉上滿是溫柔和寵溺。   不知不覺中,寒冬已至,輝城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皇帝照例要攜皇親貴眷,率文武百官前往嵐山行宮舉行祈神典,參拜上天,祈求神靈保佑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高倉巍作為禁軍大統領,自然擔負起了護衛的重任,他在冬雪初降前的半個月裡就領著柳珘,蘇一心泡在禁軍大營,有條不紊的指揮著,對一切進行周密的部署,焱雀作為羽衣營的女衛,被戰鴿安排在公主隨身的護衛隊中,祈神三天,這支護衛隊必須與公主寸步不離,這是焱雀領了羽衣營牌子後第一次當差,她心裡暗自下著決心,絕不出亂子,絕不給皇帝叔叔和爹爹添麻煩。   祈神典的日子定在了臘月十七,臘月十五啟程前往嵐山,正常行進的話,當日酉時便可入駐嵐山行宮,嵐山是一處綿延百裡高低錯落的山脈,最高峰直聳入雲,上設祈神臺,而最低穀中建有行宮,行宮地底蘊含溫泉的泉脈,行宮的每個院落都設有湯池引入溫泉水,以供參加祈神典的人焚香沐浴,所以嵐山祈神臺和行宮的選址除了講究風水外,也因天然溫泉的存在而格外的便利,數百人的祈神隊伍在官道上井然有序的行進著,焱雀騎著一匹雪白的馬,跟在公主的鸞駕側麵,時不時好奇的向鸞駕內張望,鸞駕被厚實的簾子遮得密不透風,隻在偶爾顛簸時從縫隙中一閃而過一雙清冷的眼睛,焱雀知道那是戰鴿在向外巡視,試了幾次都瞧不見公主真容,於是隻好規規矩矩的跟著,不敢再造次。   一路平安入駐嵐山行宮後,祈神隊伍分院休整,公主下榻雲衫院,一眾女衛分班巡邏站崗,冰天雪地的,戰鴿在每個值守點都安置了火盆,並給值守的女衛分發了手爐,焱雀是夜裡的崗,此時無事,她便請示戰鴿想出去閑逛一番,正好腹中空空,想去找些吃食果腹,戰鴿沒空理她,也知道她必然閑不住,就任她逍遙去了,焱雀出了雲衫院,偌大的行宮一片白雪皚皚,雪景甚美,她一路走走看看,在長青院門前遇見了一身戎裝的柳珘,蘇一心正往外走,焱雀起了壞心,躲在覆著白雪的雪杉後捏了兩團雪球扔向二人後腦,柳珘聽見雪球襲來的聲音,回身拔刀橫斬,雪花四濺,撲了蘇一心一頭一臉,焱雀笑得直不起腰,柳珘氣急敗壞的收刀回鞘,從地上抓起雪捏成團扔在焱雀大笑的臉上,雪戰一觸即發,蘇一心抹了一把臉上的雪,迅速加入了戰鬥,三人嬉鬧的聲音傳入長青院,驚動了院中正在小憩的元襄帝,元襄帝披著厚厚的鬥篷悄聲走到院門前,含笑看著雪地裡追逐打鬧的少年男女,突然發現院門另一側還站著同樣含笑望著他們的高倉巍,薑德想上前製止,元襄帝抬手阻攔,道:“少年嬉戲,無妨”。   雪地戰況愈演愈烈,柳珘一個人對抗焱,蘇二人總還是有些吃不消,發現蘇一心偷偷捏著手決,卷起地上的雪花劈頭蓋臉的砸向他時直接破口大罵,卻又不甘心認輸,正自負隅頑抗,有兩人從遠處奔來,一人狂喊著:“柳兄,我來助你”,一人吱吱哇哇亂叫,兩人迅速加入戰鬥,柳珘聽出了葉礪的聲音,又看見了摩拳擦掌的徐方正,精神為之一振,戰局瞬間發生顛覆性轉變,焱雀和蘇一心隻得化攻為守,蘇一心倒還算講道義,沒有催動術法拉起屏障,焱雀見己方逐漸勢微,一咬牙踩著路邊的假山騰空躍起,攀上高大的雪杉,找了一棵粗枝落腳一跺,枝葉上厚厚的積雪傾泄,砸了樹下的柳,葉,徐三人一身,三人隻覺得抬頭上望的視線一片花白,焱雀在枝椏上哈哈大笑,卻在笑聲停止的一瞬聽見了大難臨頭的聲音,枝椏清脆斷裂,劈啪作響,她來不及回身抱住濕滑的樹乾已失足下墜,地上抬著頭仰望她的人臉色均是一變,高倉巍撲身樹下,剛好接住下落的焱雀,元襄帝疾步到二人身邊,兩位長輩關切的望著緊閉著眼睛的焱雀,一眾少年也紛紛圍攏,雪地裡一時寂靜無聲,直到焱雀偷摸著虛睜開眼睛,眾人才齊齊的鬆了口氣,高倉巍把她放下來,捏著她的後頸教訓了一番,元襄帝卻關懷備至的把身上的鬥篷解下來披在她身上,摸了摸她發顫的臉頰,吩咐眾人立即回長青院取暖換衣,眾人前呼後擁的進了長青院,卻沒有看見遠處的雪地裡,一臉嬌柔病態的皇後牽著臉色蒼白的斐月公主靜靜的站著,身後埋首跟著一眾宮人,雪地寂靜,天空又紛揚起了片片雪花,皇後牽著公主轉身,身旁的侍婢道:“娘娘,不去向陛下請安了嗎?”   皇後開口道:“不必了,陛下現在定然很忙,我們就不去叨擾了”。   斐月公主乖巧的任皇後牽著自己的手,眼裡卻不停閃現那個攀上雪杉的女孩子如雪地陽光般明媚的笑容,她用沒有被牽住的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悄然無聲的嘆了口氣。   暮色四合,行宮各院紛紛掛起了宮燈,在長青院吃飽了肚子被暖爐烘烤得昏昏欲睡的焱雀被高倉巍擰著耳朵扔出院門外,她才想起來今夜要值守的事,對空嗬出一口冷氣,快步向雲杉院走去,在院裡迎頭撞上戰鴿正往外走,正準備打招呼,戰鴿卻冷著一張臉不理睬她,她莫名其妙的走到公主寢屋外廊下值守的位置上,廊下安了火盆,她挨著火盆抱著劍開始警惕的巡視四周,雪落無聲,她始終精神抖擻,又找回了以前在密林深處狩獵的警覺,戰鴿去而復返,瞥了她一眼,徑直入屋緊閉上門,焱雀始終覺得戰鴿看她的眼神裡充斥著憤然,但是她卻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了戰鴿,反正長夜漫漫,夠她靜下來仔細琢磨,她抱著劍細想著,戰鴿這個人性子孤傲清冷,初見不善,但是相處久了也慢慢發現她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對羽衣營的眾人雖嚴厲卻也嗬護備至,賞罰分明卻也從不曾過多苛責,但這都是公事,焱雀感覺戰鴿看她的眼神裡帶著很濃重的個人情緒,卻也實在想不起來在什麼私事上得罪過她,其實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戰鴿和焱雀之間還是隱隱有些許互相欣賞的成分在的,戰鴿對她雖格外苛刻,卻也是盡心盡力在培養她,甚至親自教授了她一些基礎的刀術,必不至於今日如此這般冷眼待她,想了刻也沒有頭緒,隻能無奈的嘆了口氣,另一羽衣營的女衛小靦端著一碗熱湯走來,遞與焱雀,焱雀在羽衣營裡沒有幾個朋友,她素不擅與女孩相處,小靦是為數不多焱雀願意與之相交的女孩,小靦人如其名,害羞而恬靜,武功在羽衣營裡隻能算中下,並不起眼,但是為人親和,焱雀從她手裡接過熱湯細細的吹著,一口一口的飲下,小靦也不急著離去,隨她站在廊下,漫不經心的道:“好無聊,睡也睡不著”。   焱雀道:“你今夜不用值守嗎?”   小靦道:“不用,戰掌事覺得我身子弱,隻給我排了白日的值守,但是我翻來覆去的還是睡不著,身上冷得很,就起來到院裡小廚房喝口熱湯,又剛好看見你在這,想著給你盛一碗,跟你說會話再去睡”。   焱雀一碗湯飲盡,身體由內至外都暖烘烘的,輕輕打了個哈欠,道:“我也隻值守上半夜,下半夜戰掌事親自值守,兩個時辰前我見她進屋去了,現在還沒出來”。   小靦偎著火盆烤手,古怪的望了屋裡一眼,壓著聲音鬼鬼祟祟的道:“你聽沒聽說戰掌事和公主的事?”   焱雀一頭霧水,問道:“什麼事?”   小靦的臉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害羞的還是凍的,神神秘秘的道:“宮內私下都傳遍了,戰掌事經常在公主房裡過夜,公主不要宮婢近身伺候,都是戰掌事伺候沐浴更衣的,三年前的祈神典,行宮新來的宮婢不懂規矩,端著宵夜誤撞見公主沐浴,還差點挨了戰掌事一刀”。   焱雀奇道:“公主沐浴,戰掌事怎麼會在?”   小靦把聲音壓得更低的道:“宮婢進去,就看見公主赤身裸體的抱著戰掌事,眼睛都哭紅了”   焱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搖頭道:“怎麼可能?宮婢私下胡亂傳的吧,就算伺候公主,也不可能抱著哭……”   小靦見她不信,反而神秘兮兮的道:“你別不信啊,還有更邪門的,過了兩天,祈神的隊伍開拔回城後,行宮清點人數,發現那個宮婢不見了,行宮所有人在嵐山裡四處尋找,最後發現這個宮婢溺死在嵐山一處山洞中的溫泉池裡,發現的時候屍身都泡浮腫了,你說,會不會是她撞見了戰掌事和公主的事……”話到此處,小靦一張被火光映得通紅的臉上露出可怖的表情,抬手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道“被滅口了”。   焱雀一把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在這種地方說這種事,你快回去睡吧,免得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小靦把焱雀的手從自己臉上扒拉下來,悻悻然的撇了一下嘴,蠻不高興的抬腳就往雲衫院側麵的廂房走去,走到一半又折返回來,扯著焱雀的衣袖顫聲道:“我……我害怕”。   焱雀好笑的望著她,明明膽子小,又還要說些不著邊際的鬼話自己嚇自己,小靦晃著她的手臂,嗲聲嗲氣的道:“你送我回房吧,就這麼一小截路,不會有事的,戰掌事還在裡麵呢”。   焱雀被她弄得有些煩了,隻得提著劍送她回房,路過公主寢屋,裡麵的燈光已熄滅,焱雀耳邊忽然又浮起小靦壓低了的聲音,“戰掌事經常都在公主房裡過夜……”,眼前湧現的全是浮想聯翩的畫麵,她甩了一下頭,扯著小靦趕緊把她塞回廂房裡,自己又孤身往回走,再次路過公主寢屋時,卻聽見裡麵傳來陰惻惻的哭聲,那哭聲本不明顯,就像若有若無的一陣弦音,卻突然拔高了音調,發出尖利的一聲嘶喊,“還我命來”。   這下子,焱雀聽得真真切切,她刷的拔出長劍躍至門前,卻剛好撞上門從內被拉開,戰鴿提著刀和她正麵迎上,兩人一愣,戰鴿忽然一把推開焱雀,長刀橫斬了出去,追著一個飄忽的白影奔出院門,焱雀駭然,剛才有個人就站在她身後,她竟渾然不覺,此人若想殺她,她怕早已身首異處。   焱雀提著劍跨進屋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黑暗中約摸是床榻的地方,垂著的紗簾後有一團劇烈顫抖的黑影,黑暗中有嗚嗚咽咽的聲音,焱雀沖過去又僵在原地,隻能盡量柔聲安撫道:“公主,別怕,有臣在此,無人能傷害您”。   嗚咽聲即止,黑影似有延展,形狀像一個裹著被子的人掀開了被子的一角,有個柔軟怯懦的聲音道:“你是誰?”   焱雀道:“臣是焱雀,白日隨駕在您鸞車旁,您別怕,臣去把燈點上”。   公主道:“多點一些,本宮,本宮還是害怕”。   焱雀摸黑找著火鐮,小靦不知何時又從廂房裡出來了,瑟縮在公主寢屋門口,牙齒打顫道:“焱……雀,剛剛……是……不是……有鬼哭?”   焱雀道:“別胡說八道,快進來幫著找火鐮,把蠟燭點上,其他人呢?把其他人叫起來”。   小靦渾身發抖的走進寢屋,兩人各自摸索著,小靦忽然“呀”了一聲,一簇火苗自她手中燃起,焱雀大喜,接過火苗迅速點上了屋內所有的蠟燭,一時間燈火通明,床榻上裹成一團的果然是蒙著被子的公主,此刻感應到了光線,一張白璧無瑕的臉從被子裡露了出來,看起來約摸和焱雀同齡,小鹿般的眼睛透著惶恐不安,焱雀站在床榻前俯身道:“公主,別怕”。   斐月公主點著頭,身子卻仍是止不住的顫抖,復而把頭又埋進被子裡,焱雀還想柔聲安慰,卻聽見背後傳來的小靦栽倒在地的聲音,焱雀隻來得及回過頭,眼前便是一片天旋地轉,隨即倒地,最後隻看見公主掀開了被子,驚慌失措的眼淚劃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