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祈神四(1 / 1)

祈神臺上忽而爆出強烈的火光和巨大的轟鳴,爆炸的強風焚化了祈神臺四周堆積的雪,蒸騰起一陣煙霧,祈神臺由上至下亂作一團,原本分立在臺階兩側的百官此刻前仆後繼的向下奔逃,有人跌倒,後人就踩在前人的背上繼續向下跑,一時間場麵混亂異常,一個人影從煙霧中走出來,運氣大喝:“禁軍何在?給我拔出刀來,誰要再亂動,砍了他的腦袋”。   祈神臺的混亂霎時終止,山風卷著雪花呼嘯而過,高倉巍一臉肅然的站在高高的石臺上,那個石臺原本是高峰頂上一塊天然巨石,祈神臺建造時,工匠就地取材將其雕刻成了四四方方的祭臺,臺子四周雕飾著騰龍祥雲紋,此刻石臺四分五裂,騰龍斷成了幾截,高倉巍踩著其中兩塊,自上而下的俯視慌亂奔逃的眾人,祈神臺下的禁軍果真拔出了刀,刀身映著雪地泛出寒光,眾人默然,很快歸為兩路縱隊依次向下走,還有人順手好心的把跌在臺階上的人扶起來,高倉巍背著手,拚命壓製著上湧的血氣,焱雀,柳珘,蘇一心奔到祈神臺逆著人流直沖而上,高倉巍欣慰的看著三個孩子越來越近,眼前一黑,重重的跌下碎石,倒在昏迷不醒滿身碎屑的元襄帝和皇後身邊。   醫官們忙忙碌碌的在長青院和藥房間穿行了大半日,焱雀,柳珘,蘇一心三人始終守在高倉巍床榻邊,直到夜色降臨,元襄帝和皇後已蘇醒,正欲服藥,聽說高倉巍還沒醒,元襄帝著急前來查看,醫官稟報高統領斷了根肋骨,臟腑受了內傷,但無性命之憂,焱雀見元襄帝進來,淚眼汪汪的道:“皇帝叔叔,爹爹他……”。   元襄帝撫摸著她的頭道:“沒事,沒事”   元襄帝坐在床榻上,望著緊閉雙眼的高倉巍,開口道:“若不是你,朕和皇後此刻已是黃泉路上的鬼了,萬沒有算到,竟有人假冒祈神官身負火藥來刺殺朕,若不是你及時發現了端倪動手製止,又撲身到朕和皇後麵前以身遮擋,朕和皇後又怎會隻受了些輕傷,而你自己卻傷成這樣,你這救命的恩德竟叫朕如何報答?”   元襄帝吩咐薑德準備晚膳,自己領著幾個孩子就在長青院的廂房裡守著高倉巍用膳,其間焱雀雖狼吞虎咽,卻也把公主被綁架一事的來龍去脈講了個清楚,末了遺憾的說:“祈神臺出了亂子,小靦和薑才趁亂跑了”。   元襄帝道:“跑了好,若不跑,朕還不知該如何發落,說到底事因起於公主,禍因是貴妃造的殺孽,此刻若這二人還在此,朕都覺得有些無顏麵對”。   焱雀欲言又止,元襄帝道:“朕知道你想問什麼,公主和戰鴿的事,朕有耳聞,斐月是個苦命的孩子,幼時曾遭遇過一場慘烈的禍事,被戰鴿救了以後就格外信任和依賴她,朕並不理解她們之間究竟是何種情感,但朕知道,幼時的禍事是斐月心中一生的陰翳,隻有戰鴿陪著她,她才能重拾希望,朕終究是個父親,隻盼著子女能真正的平安順遂,所以別的,朕不想乾涉”。   焱雀,柳珘,蘇一心都不知該如何接話,他們年紀雖小,卻也懂得父母對子女的愛可擬比天高海深,隻怕天上神仙如此,人間帝王將相,臣子百姓甚至鳥獸蟲魚皆如此,焱雀和蘇一心都不斷的在回想自己的娘親,柳珘想念著多年未見的爹爹,一時間廂房裡寂靜如斯。   過了半晌,元襄帝又道:“至於貴妃,她當年到朕身邊時,隻是一個懵懂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天真單純,多年下來被權力熏染得陰狠毒辣,宮婢溺亡這事已無實證,朕沒法治她的罪,甚是無奈,朕雖為帝王,卻仍有力所不能及之處,也不知能否得到枉死之人的原宥”。   焱雀小心翼翼的道:“皇帝叔叔,有些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講”。   元襄帝笑道:“你但說無妨,朕反正又不會真的怪罪於你”。   焱雀道:“皇帝叔叔,您就隻有一個兒子,往後他榮登大寶,貴妃若當了太後,您真放心把江山交到太子手上嗎?恐怕還需早做打算吶”。   元襄帝嘆道:“你說話行事果然大膽的很,但已比許多人正直坦蕩,高倉巍把你教得很好,朕很欣慰,說實話,貴妃如何,朕心裡一清二楚,焱雀,蘇一心,柳珘,你們認為,朕當作何打算?即便朕手中握有貴妃濫殺的實證,懲治了貴妃,就能保太子在帝位上做一個勤政愛民,受人稱頌的好君王嗎?幾大世家盤根錯節,勢力割據分化,不是懲治一個貴妃能夠肅清的,所以癥結並不在貴妃,而在太子,朕是父親,撫育太子成人,教養他是朕之重責,可朕自己都受製於帝王寶座,許多人事不甚分明,帝師自先帝駕崩後淡出朝野,而帝師之子薛賦惜,廣識博學,為人賢良方正,朕把太子交與他,就是交與帝師,他一定能為朕,為大煌培養出一位至純至善,英明賢能遠勝於朕的君王,朕也把你們交與他,你們同時受高倉巍和薛賦惜的教誨,朕盼著你們能傾力輔佐太子,一朝天子一朝臣,大煌的未來始終是握在你們這些少年手中的”。   焱雀,蘇一心,柳珘頻頻點頭,內心澎湃如翻江倒海。   窗外雪已停,戰鴿抱著公主半倚在床榻邊搖搖晃晃,輕輕的哼著歌,仿佛在哄孩子入睡,公主醒來後哭了許久,看見戰鴿的第一眼就開始哭,看見戰鴿身上包紮的傷更是哭得止不住,她內心裡天崩地裂般的恐懼和害怕令她窒息,她隻能哭,從大聲的哭嚎慢慢轉為小聲的啜泣,戰鴿一直抱著她,把她瘦弱的身體環得很緊,寢屋內一夜燈火通明。   高倉巍在回宮的路上被馬車晃醒,一睜眼就對上三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焱雀喜道:“好了好了,活過來了”。   高倉巍氣結,心道你真是不會說話,柳珘替他一把捂住了焱雀的嘴巴,關心道:“統領,要不要喝點水?”   蘇一心扶高倉巍半靠在馬車的軟墊上,耐心的給高倉巍喂完水後,隔不多時,柳珘又問:“統領,要不要吃點東西?”   蘇一心又端著一碗燉得糜爛的肉粥細致的給高倉巍喂下,又隔了不多時,柳珘又問:“統領,要不要喝藥?”   高倉巍嘆了口氣道:“你光動個嘴皮子,事都是人家蘇一心在做,你懶沒少偷,嘴巴倒挺勤快的”。   柳珘“嘿嘿”笑道:“我笨手笨腳的,怕伺候不好統領”。   焱雀鄙夷道:“不想做就不想做唄,蘇一心你把藥給我,我才不像有些人,光說不做假把式”。   蘇一心很聽話的把藥碗遞了過去,高倉巍來不及開口阻止,就被焱雀遞到嘴邊的碗和猛地灌進嘴裡的藥汁封住了嘴巴,一碗藥喝得直翻白眼,焱雀還舉著空碗驕傲道:“看到沒,一滴都不剩”。   柳珘,蘇一心皆有些毛骨悚然,隻能心裡默念自己可千萬別受傷,別栽在這丫頭手上,她這個喂藥法,不管傷重不重,命都要去半條。   一路閑聊中,高倉巍把祈神典上發生的事說與眾人,祈神典一直進行得很順利,高倉巍在祈神儀式前仔細檢查過祈神臺,沒有任何問題,萬沒想到祈神官臨時發難,在祈神典快結束時,高倉巍發現山中飄起信煙,與此同時,祈神官點燃了身上綁著的火藥,高倉巍拔劍想削斷火藥的引線,祈神官抬臂遮擋,高倉巍的劍隻在他手臂劃出一道深深地傷口,眼看著引線就要燃盡,情急之下高倉巍一腳將祈神官踢開,又飛身把元襄帝和皇後撲倒在石臺後麵,將帝後護在身下,劇烈的爆炸瞬間將石臺炸得四分五裂,高倉巍感到耳鳴眼花,渾身劇痛,一塊碎石砸在他身側,他肋骨斷裂,意識逐漸模糊,聽到臺下驚惶哭喊一片,人聲鼎沸,才勉力支撐著起來維持局麵。   焱雀道:“你可真是英勇,就是不知道你回去麵對姨娘的時候,還能不能把這場生死邊緣走一遭的英勇事跡原原本本的講與她聽”。   高倉巍滿臉的得意神色瞬間凝固,三位少年男女愉快的看著他,連老沉持重的蘇一心表情裡都有一絲竊笑的意味,高倉巍苦著一張臉道:“我能不能跟她說,我是不小心摔下山受的傷,我們能不能串個供,各位少年英雄幫幫忙”。   三人異口同聲道:“不可”。   因高倉巍受傷,幾人乘坐的車馬走走停停,行駛得極為緩慢,很快便落在隊伍的最後,焱雀把戰鴿受襲,公主被綁架的事件一五一十說與高倉巍聽,高倉巍道:“這事絕不隻是復仇那麼簡單,我懷疑小靦和薑才的仇怨為人所利用,目的就是製造混亂,有人趁亂頂替了祈神官,祈神官在我們到達嵐山行宮時以真容覲見過皇帝,當時並無異常,而後再見祈神官便是祈神時,他全程帶著麵具,我與帝後對祈神官雖認識卻不甚熟悉,祈神官長年住在嵐山行宮,薑才是最為熟悉祈神官的人,他在祈神典開始前幫著打點祈神用品,他絕不可能毫不知情”。   焱雀道:“能在戰鴿奮力追擊下全身而退,又能在她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埋伏在旁以毒針傷她的人,絕非等閑,小靦說除開薑才之外的兩人是她花錢雇來的殺手,隻是謊言,嵐山行宮是皇家重地,尋常的殺手豈敢在此行兇傷人,對朝臣施刑逼供,除非另有所圖,小靦與之交換的,並非錢財,而是……”   蘇一心道:“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刺殺”。   柳珘道:“大魚又浮出水麵了”。   高倉巍道:“大魚這個組織多次藐視天威,危及陛下性命,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這次我有新的發現,祈神臺爆炸前,我以劍劃傷祈神官的手臂時,他衣袖破口處露出一個虎頭刺青,那刺青我認得,是炎騎軍虎騎將士的標識,虎、豹、狼三騎是叛王之亂時是沖在叛軍最前麵的三支精銳部隊,叛王之亂後,叛軍百夫長以上的武官均被處斬,未死被俘的叛軍都被分散發配邊疆,這個祈神官竟然是昔日虎騎將士,大魚定然與叛王之亂有很深的淵源”。   蘇一心道:“統領,我們年紀小,對於先帝時期發生的叛王之亂所知甚少,回宮路長,您能不能給我們講講”。   高倉巍示意柳珘倒了杯茶,慢悠悠的道:“說到叛王之亂,實是兩王之爭,你們可以理解為父子反目,手足相殘,兩王之中有一個罪行累累,死不足惜,另一個在我看來,不過是一個桀驁少年,不滿父親薄待,兄長欺壓,想以一己之力乾一場翻天覆地的大事,卻最終功敗垂成,落得個亂軍陣前慘死的結局”。   柳珘插話道:“怎麼聽老師這意思,對他還頗為欣賞?”   高倉巍道:“你們沒有見過他,在沒有起兵之前,他論樣貌,才德都堪稱當世耀眼之明珠,為人是心高氣傲了些,行事桀驁不馴了些,不招人喜歡,但英勇果敢,重情重義,為何不值得被欣賞?”   柳珘道:“那……”   高倉巍不滿道:“你別這啊那的,什麼時候能改改你這個愛插話的臭毛病,要聽故事就不要插嘴”。   “先帝育有四子,長子是恒王甄文宇,是個資質平庸,胸無大誌的閑王,二子是灃王甄文佑,足智多謀,但是為人陰詭狡詐,三子是洺王甄文燁,天姿拔萃,卻終不得先帝青睞,似乎對他頗有嫌隙,四子睿王甄文煦,也就是當今陛下,幾個哥哥風頭正盛的時候還是個毫不起眼的落魄皇子,這四個兒子要說先帝最滿意哪一個,好像都不甚滿意,按照我朝典製,皇帝年滿五十必須宣立太子,然而太子之位一直懸空至先帝五十五歲都毫無定奪,於是四子中最按耐不住的灃王便開始了他的謀劃,於朝堂中拉幫結派,使盡陰謀手段暗結黨羽,甚至把黑手伸向了自己的兄弟,以至恒王在微服出遊時慘遭截殺,身中劇毒命懸一線,恒王與洺王相交最是親密,洺王為長兄求藥,不顧生命危險親自尋至當時江湖中最為神秘的拈花神宮,帶回神藥時卻已晚矣,恒王為灃王所害,暴斃於王府,洺王大怒,發誓與灃王不死不休,兩王之爭持續了整整五年,朝中暗流湧動,洺王一派始終勢弱,受盡灃王和其黨羽的打壓,先帝卻在六十壽誕前禦示將於壽宴上宣立太子,兩王之爭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朝堂內外一時間波詭雲譎”。   高倉巍收住話音,掃了一眼馬車內的少年男女,三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他又飲了口茶道:“先帝壽宴當天,灃王和洺王都暗自布防了軍隊,先帝卻忽而頒旨,封睿王為太子,聖旨一下,灃王一派率先發難,被洺王率軍壓製,兩派就在宮內鬥得你死我活,甚至被稱為“大煌柱國”的戰老將軍和當時禁軍統領戰淩塬都命喪此戰,灃王一派最終被圍剿,灃王被就地斬殺,本是勤王之師的炎騎卻包圍了宮廷,洺王脅迫先帝,意欲推翻冊封太子的旨意,就在緊要關頭,兩王之爭中一直扶持洺王的禁軍倒戈相向,與炎騎轉而對立,先帝道出睿王才是自己心中屬意的太子,先帝秘密培養了睿王多年,為睿王打下了深厚的根基,禁軍與眾多朝臣是領了先帝的命令才假意歸順於洺王,洺王豈知自己被父皇使作刀劍,為胞弟榮登大寶斬盡荊棘,想起與自己深情厚義的長兄無辜慘死,怒不可遏,此刻又有密探來報,先帝秘密調派的邊防軍已在宮門外嚴陣以待,炎騎成了甕中之鱉,洺王不遵皇命負隅頑抗,劍指先帝時遭刺殺而亡”。   焱雀道:“刺客,是我娘親嗎?”   高倉巍點了點頭道:“是,焱雀,你娘親是個了不起的女子,先帝與你的外祖母是至交好友,你的娘親在宮內時,先帝視她如己出,她與睿王也如親姐弟,先帝壽宴,她獻舞後侍奉在側,洺王劍指先帝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挺身而出,僅憑一柄短刃就取了洺王的性命,炎騎土崩瓦解,或被殺或被俘,從此銷聲匿跡”。   柳珘道:“怎麼聽起來,睿王,咳咳,就是當今陛下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高倉巍扭了一下脖子,困難的給自己換了個姿勢道:“他其實是最不想做皇帝的那一個,但卻是最適合做皇帝的那個,恒王平庸,灃王狠厲,洺王高傲,先帝屬意的,是一個仁心仁德,與民同心,先天下之憂而憂的皇帝,兩王之爭已將整個大煌翻攪得天翻地覆,洺王心高氣傲,過於自我,與朝臣諸多不合,如果不是先帝密令,必不會有多少朝臣支持於他,更遑論得到禁軍的支持,睿王心胸寬廣,論才智也不輸於洺王,其實最重要的,是恒王,灃王,洺王的母妃都出身於世家,而睿王的母妃卻不過隻是先帝遊歷民間時帶回的一個溪邊浣紗的苦命女子,睿王自小不受世家待見,也不受世家所束縛,他的胸懷誌向始終為百姓而非世家利益,所以他才是當時最適合做皇帝的人”。   焱雀道:“先帝好手腕,隻怕是自恒王慘死,便下定了如此大的決心,二子相爭,他不動聲色的暗中操縱一切,最後兄弟相殘,他死了三個兒子,替大煌百姓保住了一個賢明的君主,帝王之道,果不是平凡之人能匹及的”。   馬車搖搖晃晃的在山路上行進著,如果此刻撩簾眺望,已可見遠處皇都高聳的城門,那座城池繁華富貴,卻暗藏腥風血雨,引無數人心向往之,也引無數人喪命,無論誰坐上那座城池中心的最高處,俯瞰大好山河時,腳下必然累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