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後,餘風走向一旁圍坐在地上的三人。 看著他們意欲不明的目光朝自己照來,餘風微微一笑,徑自找了個空位坐下,恰在秦朱二人之間。 近得身來,餘風才有機會仔細打量三人的形貌。 趙墨楓身形高大,一雙幽深的眼睛難測其底,相貌倒是平平無奇。 朱澤身材與自己相近,頜下掛著一綹青須,臉上時常帶著笑。 秦裕體態尋常,狹長的眼睛略顯陰狠。 “諸位,接下來可有什麼安排?” 餘風微微拱手道。 朱澤還禮道: “一禾道兄,吾等隻待你前來,稍事休整,便可一同前往西南方向,與諸位同門匯合。” “哦?莫非諸位還有其他任務在身?” “非也,眼下季明等人已死,追索邪宗門人的任務可以說是圓滿完成。而且吾等又有獻祭渡劫秘寶的天功在身,隻要此次安然返回宗門,便可靜候敕令,直升星君了。” 朱澤臉上喜意連連,直把青須撫斷: “且好教道兄知曉,門中隻要晉升星君,便可統掌一方,尊享香火。如此,我等也無需再外出執行任務了。這趟出來,可是省了好幾十年的辛苦奔波。當然,道兄初入本門便一步登天更是可喜可賀! “對了,你我相處甚久,卻還不知道兄名姓,豈非在下之過?” 他問的是餘風的本名,在後續餘風加入神道,名字列入真靈位業圖時,自不能再用玄門的道號。 餘風看著這人的親善態度,心道這人也算拿得起放得下: “貧道俗家姓餘,至於名字則是因年月太久已然記不得了。” “無妨,忘了也好,如今道兄入得神道,便宛如新生一般,將那些前塵往事徹底忘卻乾凈,再起征程也是好事。” “是啊。” 餘風有些心神不屬,前塵往事忘了便是好嗎? 嘿然一笑,餘風不打算繼續糾結這些。 目前諸事未明哪有功夫計較太多,還是先在此界立下存身之基再說吧。 “過去已化飛煙,隻有眼前才是真。諸位,以後但稱貧道餘明便是。” 餘風拱手道。 “往事惶惶不可追,我輩神靈,當明了當下,明晰未來,方是進取之道!餘明,餘道兄,在下朱澤見過道兄。” 朱澤態度依舊極為親善。 “見過餘道友。” 其餘二位也相繼招呼道。 餘風一一還禮後,問到接下來的行程: “剛才朱神將說道我等要去和諸位同門匯合,可是還有要務?” “非是有要務,而是要遵從羅星君之命,前去與之匯合,當然也有可能會繼續幫著追捕其他的邪宗修士。” 秦裕在和餘風見禮後,也稍微放下前麵事件中產生的些許嫌隙,主動開口道: “餘道友有所不知,我等雖即將晉位星君,但眼下仍是神將職司,諸般事項依然要聽從羅星君號令。 “若有違令,些許懲罰雖然對天功在身的我等來說不算什麼,但神靈在職其間的一切行為皆會被記錄在案。我等光輝的神職生涯算是剛剛起步,可不能背著違抗上級命令的底子一直走下去。” “原來如此。” 餘風心想這套神職規則不是跟自己前世的職場規則幾乎一樣嘛,既然有規則那就有漏洞了。 眼下神道雖已入境有三百年,但打天下時的規矩和守天下的規矩可不一樣。 剛剛統禦全境的情況下,裡邊的製度體係必然極為簡陋,這能鉆的空子可就多了。 想到這兒,餘風頗感欣慰。 看來又有新路子可以走了。 “那請問秦神將,我等日後升了星君又該如何行事呢?” 餘風繼續問道。 “這星君嘛,除了能統掌一方之外,其他的方麵跟神將大致相同,對於不同的神部來說有不同的職責領域。比如說咱們南朱神部,主掌內外監察和異教征伐。 “對內無論是我道的凡界信眾,還是諸位同門神靈,都要接受我等的監察,這項事務可是重中之重。 “對外則是搜查抓捕其他宗派的邪宗修士,現階段算是通過這一項建功立業的好時候,等此洲諸事平息,就沒什麼功勞可賺了。” “秦神將莫要忘了星君還有一項天大的好處:星君可建廟開壇,設殿立像,直接享受香火供奉。” 朱澤微笑著補充道。 “朱神將所言極是,對於星君來說,這直接受眾生供奉所得的香火,可是占了星君每年香火進項的大頭,當然,對於那些不怎麼會傳道渡人的星君來說,這類進項就難說了。” 餘風聞言若有所思。 香火香火,這二人每一句都必談香火,看來這香火不僅與修為有關,更是神道諸般事項的核中之核。 想到這兒,餘風心中又有疑惑: “皈依神靈修玄門道法,敕封神靈修神道香火。那諸位之前六人聯手,結成的焚天坼地之陣是怎麼做到的,靈氣屬性不同也能一同布陣嗎? “還有,之前道友說此行回返門中便能得封星君之位,難道這星君隻是職司名稱而不是受香火提升的修為境界?” 秦裕兩人對視一眼,朱澤沉吟著回道: “道兄之前全程觀戰,當知那焚天坼地陣從布置到結束共經歷了三個階段,先是天地元氣凝滯,然後是瞬間爆散,最後則是火起,從地麵直燒到地下。” 餘風點頭表示贊同。 “開始時我等三人以陣法並自身靈力引動天地元氣,布置出一個覆蓋十裡方圓的大型封禁,封禁成時,範圍內所有事物都被強製固定在原位,此為第一階段。 “然後便是三位神使誦念法門,將香火念力引入封禁,香火與靈氣屬性沖突,瞬間引爆被禁錮住的天地元氣,繼而向四周擴散,以圖逼出季明身形,這是第二階段。 “最後,則是三位神使合力召喚業火······” “業火?” 餘風微驚。 “不錯,正是業火,或稱生靈的因果念力之火,釋家佛門稱之為紅蓮業火,這業火不是凡物,而是出自於神主的神界之中。 “業火最開始隻覆蓋林間地麵,但燒完之後,三位神使並未感知到季明死亡時的生靈願力的波動,故而三位神使將業火引入地下,直燒融到三十丈深度。不過業火雖烈,卻燒不壞五行宗的渡劫秘寶,這寶物確實罕見。” 不等餘風細細品味這段話中的信息,朱澤又接連道: “至於道兄第二個問題。星君既是職司也是修為境界,境界上等同於玄門的結丹期。我等三人回返宗門所封的星君,隻暫時有職司之意,另外的香火修為則記錄在案,等到轉世為敕封神靈後即可得到。” “那諸位可是回去後立即轉世為敕封神靈?” “並不是,道兄當知敕封神靈既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就是那永生不死,神主不隕我等不死。雖然在名字寫入真靈位業圖後,便永世不能脫離此道。但這長生可是真實且觸手可得的。 “而且香火修行遠沒有玄門那般繁瑣和艱難。隻要有香火,修行便可一飛沖天。 “隻是天道至公,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一直順風順水的得道。神道修士同玄門一樣,在修行上都有一個極難跨越的關口,玄門稱之為元神,神道則稱之為仙尊。相比於前者,我神道修士在跨越這個關口時更為艱難,比之高出十倍百倍不止。 “這就是敕封神靈的壞處了,易行之時一路平坦,難行之時宛如天塹。” 餘風沉默片刻,又繼續道: “那諸位一直修行這玄門功法,神道之內可容得下諸位?” “嘿。”朱澤笑容微苦: “如何容不下?在神道的仙尊境界之前,修玄門功法的皈依神靈的戰力,要遠強於修香火的敕封神靈,因此,我等對神道的發展還大有用處,又如何容不得我等? “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修行修行,既要閉門苦修、練功參悟,又要外出行走、以作歷練,玄門修行尤其注重後者。 “但眼下此洲修行的勢力僅此神道一家,其餘門派道統皆是不存。玄門修士若要繼續修行,在內、修煉時沒有師門長輩的指點,極易走火入魔,在外、此洲可作為歷練對手的玄門修士已經所剩無幾。 “內外之路皆斷,我等就是繼續修那玄門道法,又有什麼未來可以指望?因此,即使你現在修著玄門功法,以後遲早也會轉修神道的,這就是所謂大勢了。” 餘風聽著內心微沉: “那為何不當斷則斷,立即轉修神道香火。雖然有天塹擋路,但也比玄門前路已斷好啊。” “我等隻是抱著一絲念想罷了,玄門修行時雖然一直都是彎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沒路時還需要自己探索,但也好過神道需要翻過那道無法逾越的天塹啊。若是最後實在修行無門,再轉世修神道香火也不遲。” 餘風心動微動,張口欲言又沉默下來。 “道友可是想問我等為何不逃離此洲?” 一直隻是當個合格聽眾的趙墨楓低沉開口道。 “確如趙神將所言,貧道正有此問。” 餘風拱手道。 秦朱二人聽這話都閉口不言,隻拿眼看著趙墨楓,看他如何說。 “他們二人自有各自的想法不提。不過我卻要問你、為何要逃?道友隻知神道仙尊難成,未來證道艱難。或是神道修士不得自由,修士一入神道,便永世不可脫離。 “那道友可知神道的種種好處?前麵朱澤說的修行上的好處且不去說,神道最大的好處是長生啊! “若是你從未瀕臨過死亡,就不會知道當死亡降臨的那一刻,自己是如何的恐懼,對活著又是如何的眷念。當你摯愛的親人、朋友、道侶死去時,自己又是如何的悲痛。” 他說著,將幽深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口懸著的藏靈珠, “這些,若你不曾體會過就不會知道長生的珍貴。” “至於你等眼裡,神道那桎梏修士自由的枷鎖,在我看來隻是修士的一種歸宿罷了。” 說完,他閉目後再不言語。 聽著寡言少語的趙墨楓說了這麼一大段,餘風心中略有些感觸。 長生還是自由?自己不知該作何選擇。 又或者,根本沒有什麼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