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之玄? 玄者,幽摛萬類而不見其形者也,妙體天心而精微變化者也。 玄,即是天地之機,元氣之理。 太玄,玄之至者,高妙無窮,應化無量。 世間萬物,大至山川江河,小到塵土砂礫,類及人鬼妖魔,廣如星界虛空,都是由天地元氣孕化而來。 而何為元氣? 元氣者,無形也,無息也,道之化也。 元氣質性狂暴,變化無常,修士以法凝萃,是為靈氣。 世間法門,多是對靈氣的馭使操縱,諸般神通變化,無不是演修士對靈氣的掌控玄變之功,而禁法不同。 禁法其意在解天地元氣運轉之理,以自身靈氣禦天地元氣流動變化。 元氣勢大,靈氣量微,以小禦大,以精微引宏大,以己心代天心,何其難也。 而《太玄七絕禁》則是禁法之道的上乘法門,其禁分七類:洞微燭幽,破法滅理,解形易質,困心迷智,蠶勢化力,封天製地,禁絕萬古。 趙墨楓在此洲修行多年,與鎮仙門修士的對戰次數也不在少。 他雖不知其鎮派法門的內中玄妙,但禁陣之法、殊途同歸,都是以自身靈氣禦元氣流動之規則,進行攻敵和防禦。 因此他當先一劍,並不攻向沐影,而是持劍橫掃。 劍氣四散,周圍天地元氣的流動變化都被盡數擾亂,若再想從中梳理出一定之規,需要的心力和靈氣都倍於之前。 沐影對趙墨楓的舉動也不以為意,隻見她一直垂於身側的手中忽然現出一個玉色圓盤,而後她單手掐訣,口中發聲: “玄復”。 瞬間一股無形的波動蕩漾開來。 像是雨點亂打、波紋四起的湖麵被一道更大的波紋碾過,四周紛繁的元氣亂流全然平復,一切元氣的流動之理盡入她的掌中。 餘風知道,僅這一手,趙墨楓就全然陷入被動,之後他的每一劍麵對的都不再隻是沐影,而是以沐影為核心的整個方圓裡許的元氣空間。 “不愧是嫡傳道子,這一手復理天地元氣於剎那的手段確實精妙,以勢壓人,確是禁陣要旨。” 羅修文的聲音回蕩在戰場內外,似在為眾人解說。 不過趙墨楓並未理會,事實上從元氣亂流被平復的剎那,他就已經以全無規律的步調向沐影沖去。 步伐轉折的瞬間還伴隨著劍氣斬出,以防備沐影借機封位。 不過三五劍功夫,趙墨楓就沖進沐影的三丈之內。 劍音呼嘯,在擾亂劍式周圍元氣波動的同時,長劍飛刺,直取沐影手中的禁盤。 劍盤交擊,卻無任何振音傳出,隻見那禁盤和著沐影的身形都化作一片光影碎裂開來。 幻陣? 趙墨楓心下微沉,這下要找到並靠近她的真身就更難了。 不過他見沐影蹤跡消失,身形也並未停下移動。 眼下視覺和神識都因沐影以元氣流轉進行乾擾,敵暗我明下若是再停止移動,那就成了全程挨打的靶子了。 身影移轉幾次方位,趙墨楓突的停住身形,劍光分化,影成七式。 刺、劈、撩、掛、點、崩、截,劍式樸實毫無花俏,僅勢大力沉、雄渾無比。 劍式既出,氣隨影動。 一直在沐影掌控中的元氣流變從趙墨楓劍式周圍開始逐漸脫離她的掌控。 片刻,氣勢再沉。 元氣洪流完全跟隨趙墨楓的劍式向四周沖擊,裡許方圓內的樹木盡皆摧折、草木無不偃伏。 剎那間,沐影的身形再次顯現,於趙墨楓左側百丈左右的位置凝立。 此時她依然是剛才戰端方啟時的模樣,從容沉靜,相比之下,趙墨楓體內的靈氣流動則要劇烈得多。 目標被逼出來了,如何靠近卻是個問題。 百丈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以趙墨楓的劍速要再次迫近其三丈之內,也得要三五息時間,有這點時間焉知沐影不會再以同樣的方式移形換位? 餘風在一旁暗自思索,仿佛場上交戰的是自己。 不過趙墨楓在逼出沐影位置後並未急於進攻,而是停於原地,似在思索近敵之策。 突然,他胸口懸著的寶珠微閃,一道綠光飛向身後。 隨即,背後負著的另一把長劍鏗然出竅,觀其形製,卻比他手上的那把短小了些許,此劍無人握持,卻是那神使以陰神禦使。 “琴瑟合奏,趙墨楓你再不認真點,怕是從這個小輩裡討不了什麼好。” 羅修文的聲音適時響起。 不待他的聲音落下,趙墨楓就已持劍前沖。 速度相較之前暴增倍餘,餘風的視線已經難以捕捉他的身影,隻有神識尚能探知一二。 不過兩息功夫,趙墨楓就已然近得沐影身前。 長劍斜斬,女冠的人影不出意料的消失。 下一剎,他的身後傳來聲聲金鐵交擊之音。 聲音細碎而密集,卻是根根拂塵銀絲與瑟劍交切之音。 振音初入耳中,趙墨楓就立即轉身橫掃,取的正是拂塵下方。 但長劍再次擊空,趙墨楓心知不好,連忙順勢前移身位,堪堪躲過印往後背的玉掌。 瑟劍劍花同時回旋,擺脫拂塵的糾纏,切向女冠手掌方位。 此時趙墨楓剛剛轉過身軀,抬手一劍斬向欲飛空而走的拂塵,劍與拂柄交擊,銳利的劍鋒卻隻在上麵留下一道白痕。 拂塵順勢借力彈向半空,剎那隱去不見。而身前丈餘,瑟劍與玉指碰撞的聲聲清音依然不時響起。 見狀,趙墨楓長劍立舉,吐氣開聲,一道高及十丈的劍氣驟然凝聚。 劍氣破空,裹挾著巨量的元氣湍流直往聲音處斬去,似要把沐影與瑟劍二者同時斬於劍下。 巨劍下壓,瑟劍不再與沐影纏鬥,而是原位輕顫,似在以特殊的韻律擺動,試圖融入滔滔的劍氣洪流中。 巨劍落下,沐影的身形完全顯現,同時她身周各色光華閃動,手中不知何時歸位的拂塵也三千銀絲齊舞。 但轉瞬間,弦崩之音不絕於耳,盡管她已經以各種法門卸力,龐大的劍勢依然將手中的拂塵絲線根根攪斷。 沐影神色微凝,左手上射出五色光華的禁盤回收,誦念開口。 卻不料眼前突起劍芒,趙墨楓不知何時已近得身來,長劍劍鋒直斬向手中禁盤,右手拂塵欲攔,卻被現身的瑟劍格開。 頓時,震音暴起,玉白飛濺! 沐影身形飛速後退,險險避過傾斜而下的劍氣浪潮高峰,手中急速掐訣,片片禁製結於身前,試圖消解劍氣浪潮的點點餘威。 趙墨楓並未趁勢追擊,隻持劍肅立於原地微微調息。 沐影禁盤已破,陣禁修士最大的倚仗消失,她再也無法借之瞬間掌控周邊元氣流變,場中的優勢開始向他傾斜。 “好一個琴瑟雙劍!琴劍重勢而不重形,瑟劍重形而不重勢,前者精純勢威,後者靈巧機變,琴瑟相和,勢形相生,渾融無瑕,概莫能下。” 羅修文的聲音也不見他一貫的粗獷,頗顯凝重。 沐影見手中禁盤與拂塵皆損,也不氣惱,隨手將之棄於地上,悠悠開口道: “琴瑟和鳴,樂聲撥心,如江楓浸月;劍氣交切,振音挑耳,如雨風過葉。一拙一巧,一輕一沉,兩兩相合,確有萬夫不當之勢。” 趙墨楓並不理會二人贊嘆,調息方停,持劍再攻。 眼下確是沐影現身以來最虛弱的時刻,切不可再給她梳理周邊天地元氣的機會。 沐影見趙墨楓迅速逼近自己的位置,左手垂立不動,僅抬起右手直麵劍鋒。 餘風之前還有些疑惑,肉掌怎能直麵瑟劍劍鋒而無絲毫損傷,此時凝神細看之下,才發現那沐影右手不知何時戴上了一隻薄薄的手套,色澤玉白,直與女冠膚色相近。 趙墨楓見她姿態,心知其必將有所動作,手中長劍去勢忽變,直取沐影左手。 沐影身軀微轉,手指敲擊劍身,帶偏劍勢後又瞬間前伸,直向趙墨楓胸前戳刺,不過指影行至半空又立即後撤,堪堪擋下斬向自己脖頸的瑟劍劍鋒。 此時,琴劍又來,偏轉的長劍順勢橫斬。 沐影身形被迫飛退,但與之同時,她的左手動了。 袖影閃過,她左手豎於胸前,瞬時掐訣連連。右手則左支右絀,在雙劍的夾擊下勉強護得幾處要害不失。 不過瑟劍招式繁復,變化多端,她要害不失已是極限,其餘身體各處已然處處帶傷。 血浸白袍,如朱梅綻雪。 但就在雙劍即將破開她身周最後的防禦時,叱聲乍起,瞬間,沐影的身形消失在雙劍的夾擊之中。 又來? 趙墨楓劍光分化,故技重施,想要再次逼出沐影身形。 不過七道劍式過後,目標卻並未出現,不僅如此,連外側觀戰的餘風諸人都消失在他的神識之中。 趙墨楓目光沉凝,細細思索周圍的變化。 不過不等他思考出結果來,一道詭異的灰色煙氣突然疾射而來。 來不及多想,長劍旋出,當空一攪,煙氣四散。 但灰煙並未消失,反而順勢分化成六股,繞空盤旋,似擇人而噬的毒蛇,在尋機噴出致命的毒液。 見此情景,趙墨楓心知自己是落入外部幻境了。 這灰煙不是別的,正是當年害得自己妻死子傷的枯骨道人所使神通。 眼下現於此處,必不會是他再從九幽鬼府爬出來對自己施展,而是那沐影以幻術為之。 對付外部幻境,首要的便是自守靈臺,不為幻象所擾,其次便是尋得幻境陣眼,方可破陣而出。 思及此處,趙墨楓也不急於尋求破陣,而是住劍調理氣息。 接戰以來,自己一直強攻猛打,所耗靈氣頗多,眼下還是休整一二,順便凝萃補充靈氣。 不過沐影勢必不會如他所願。 空中盤旋的煙氣並未攻向趙墨楓,而是自行流散開來。 灰色四散卻並未攤薄,漸漸的一幕場景從中勾勒出來。 荒林深院,暗室幽影。 幾聲男子嘶啞的笑聲從中傳出。 趙墨楓眼中幽光閃動,加速調整氣息,看那沐影作何打算。 “好啊,好啊,琴瑟雙劍,再加一個靈胎仙體,這回可是賺大發了!” 蒼老喑啞的男音伴隨著嘶嘶的笑聲貫入趙墨楓耳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已打定主意不去關注幻象,可不知怎的,那人聲卻離自己越來越近,似那久遠的痛苦記憶一一泛起,逐漸將自己吞沒。 轉瞬間,他已從明亮的林間移轉到幽暗的室內。 暗室僅三丈見方,大部分空間完全淹沒在黑暗中,隻有內中兩根細細的蠟燭閃著微光。 燭後似有一片水池,波光若隱若現。 燭前則立著一個佝僂的身影,他背對燭臺,麵容被陰影完全遮掩。 晃動的燭光將這低矮的身影拉扯放大,似要將他身前仰臥於地的三人吞噬。 低低的笑音響起,接著蒼老得仿佛行將就木的聲音傳出: “三個祭品,是一起獻祭了還是逐個逐個的來呢?嗯,還是一次一個的好,這樣祖神賞賜的壽元應該會多些。” 他微微點頭,然後將目光在三人間逡巡,片刻,他似有了一個好主意。 隻見他將目光移向三人間僅有的男性,陰陰開口道: “琴劍趙墨楓,聽說你在此洲小有名氣,而且極富狹義心腸,對惡人兇徒殺伐果決,從不留手。今兒個,要不你再來做個果決如何?” 他又嘶嘶笑了兩聲: “今天本道爺將你們三個一同捉來,本想一塊兒獻祭給祖神,好讓你們一家能在陰間團聚。不過本道爺今天心情不錯,就隻獻祭一人罷。 “可是該選哪一個呢?本道爺委實不好決斷,不如讓你這小子來替本道爺決斷一回?左邊是你的道侶,右邊是你的閨女,來,選一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