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餘風身入火宮、到道言遍傳火海,時間也不過將將過去了兩刻腫。 那層維係了漫長時光的幽藍池水終於在熾白火焰的侵蝕下,徹底消退,餘風也完全暴露在了如獄的火舌之下。 不過,他的心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與恐懼。 因為,他已經明了火獄本質,也想到了當前局麵的破解之法。 此地沒有元氣,他儲物袋中的靈液即使能拿出來也使不出去,因為這片火獄隻要見了一丁點兒木行靈氣,便會徹底陷入瘋狂。 但,他還剩下一副骨架和神魂可用。 以無生蓮鑄就的筋骨,能在火獄啃食下毫發無傷,當然是他破局的關鍵:以它為核心重塑身軀。 血肉俱消,那他就再凝聚出來便是。 火獄吞掉了他的軀體,他便要以這火獄為軀。 神念閃動,他將神魂駐入筋骨之中,以此為核心,將周邊的熾白向筋骨四周聚集、纏繞、捏合。 不過,沒有合適的馭使之法,要將這些跳動著的純粹的力量與光芒捏合成一具軀體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但眼下餘風也並沒有徹底重塑真身的打算,他隻是以自身為餌,強行將這些真火聚集在骨架周圍,以作為與外界交互的介質。 而那所謂的餌,便是在他的筋骨內裡流淌著的木行靈氣。 當下他的一身骨架就像磁鐵,將一團團的熾白真火牢牢吸附其上。 火人,就是他目前的形態。 當然,這種狀態隻是暫時的,一旦脫離險境,他必然要想辦法拿到《南離長青訣》中的控火塑體法門,以此重塑真身。 而正當他心下計較時,身前忽然火海翻湧,焰光分卷,從中現出一個紅衣女子來。 見得這人,餘風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又是莫名的有些好笑,這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季允。 五行宗真傳弟子,修五行之火行《南離長青訣》。 看著眼前包覆在女子身周的淡紫色火焰,餘風心下微動。 看來這位應該也是控火的大師,外界真火質性如此狂暴,卻對此人不作任何理會,如此說來,想要以這真火傷到他,還真有些難度。 而眼下,他自身靈力受限、神通法寶均不得出,麵對這人,還真沒多少勝算。 對麵的季允在現身後卻也未有更多動作,隻拿一雙眼睛打量著餘風,似在觀察眼前這一團熾白火光包裹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片刻後,她終是擎劍在手。 不過,那劍卻有些奇怪,劍身紫芒閃耀,劍尖三寸卻是流動的白色。 “道友,且慢。” 一時找不到應對之策,餘風以神識震動真火發聲,試著拖延時間。 聽得話音傳來,季允長劍微收,回道:“餘明?” “正是。不知道友...” 話音未完,他身前紫芒暴閃,一道丈高劍影已是向著他當頭劈下。 偷襲? 餘風可不怕這個。 身形憑空右移半尺,那劍影便徒然切過他身旁跳動的白光,被後方火獄一口吞下。 瞥見這一幕,他心下微定。 再次將身形後挪,讓過長劍貼身一掃,猶有餘暇繼續吐聲道: “季道友,你我雖是敵非友,但也沒必要這麼一見麵就拚個你死我活吧。” 季允毫不理會,隻將手中長劍連斬。 紫芒紅衣在熾白火獄中旋轉躍動,好似翩然蝶舞,不過蝶舞可沒這麼殺機四溢。 餘風在劍勢之下閃轉騰挪,屢次險險避過劍芒,一時也沒空說話。 不過好在他精研忘心三劍多時,在鬥劍時對快的把握已經是登堂入室,眼下他手上雖然沒有劍器,但在身法閃避上卻是毫無滯隘。 漸漸的,在長時間的躲閃中,他也逐漸窺出此女劍法的一些慣用招式,若是這麼持續下去,興許還真能給他看出一二門道來。 不過對方多半不會如他所願。 鬥至小半刻鐘後,季允終於劍勢微收,取出一方玄紋金玉寶印。 餘風見她凝神掐訣禦器的姿態,不由心神微動。 而在看到女子身周紫色焰芒略有收縮的樣子,他心下更是點頭,看來這位也不是完全不懼那真火。 女子護體焰芒的消減隻是其一,另外則是此人身為結丹後期,麵對結丹中期的他,有著明顯的修為優勢,而方才此人的劍招卻對他完全構不成威脅。 這樣看的話,此人必是分了很大一部分心力用在對抗外界的真火上麵。 想通這點,餘風心下更定。 這時季允掐訣倏停,手中寶印光華流轉,殺招呼之欲出。 餘風卻放棄了下一步的閃避,隻是停身凝神,將心念探入胸前蠶繭。 剎那間,寸寸青碧光華透體四散,精純木行靈氣似要滿溢而出。不僅是好似,是確實有一滴青色靈液溢了出去。 轟! 宛如在一鍋沸油上滴上一滴清水,整個十裡之內的火獄瞬間炸開! 而後又以更快的速度向中間匯集、擁擠、聚湧,隻為爭得那一點永世難見的珍饈。 熾白真火層層擠壓、堆疊,宛如水中爭食的萬千魚兒,以餘風為中心瘋狂的向裡麵蠕動,隻為爭得一丁點兒前進的空間,以試圖滿足那來自物性本能的、發自靈魂深處的強烈渴望。 餘風將神魂藏於筋骨深處,看著百丈之外強催紫火抵禦真火沖擊的季允,淡淡一笑: “再來!” 話音一出,滾滾青色靈光再閃,更多的青碧靈液瓢潑般湧出,而那真火卻似真正的瘋了一般、狂舞著向餘風聚攏。 如是再三,那紅衣倩影終是抵擋不住,如同一片狂風中的樹葉般被真火洪流席卷著沖向餘風,而後,沾在一層熾白猶如實質的真火上,動彈不得! “哈哈。” 餘風朗聲一笑,看著這位被火獄牢牢壓住的佳人,心中莫名一暢,連之前被真火炙烤的殘餘痛感也有所消退。 “季道友...” 他輕笑開口,不過在看到女子眼中那熾烈程度不比真火的恨意後,心下卻突的一窒,微微搖頭,他繼續道: “道友與我雖是仇敵,但那隻是立場之爭。你五行宗想要再開道統,但也不能波及我們這些無辜之人。要說恨,也應該是我等恨道友將我們弄的無家可歸、永世流放虛空才對。卻不知,道友如今胸中恨意如此強烈,又是何苦來哉?” 季允沉默盯著餘風,不做任何回應,但那似要將餘風生吞活剝的恨意還是餘風眉頭微皺,雖然眼下他並沒有眉頭。 同時,他也有些疑惑。 片刻後,他終是試探著問道: “觀道友之態,似乎與在下有著深仇大恨,但在下隻是第一次遇見道友,卻不知這內中可有什麼緣故?” 季允依舊沉默不答,幾息後,就在餘風準備不再理會這人時,她終於是恨聲開口道:“餘明!你害死我明弟,我季允永世都不會放過你!” 明弟? “誰?” 餘風心中微愕。 他來到這修真界後,幾年下來,手上也確實沾了不少血跡,但其中可沒有五行宗的人。 “還在作態!季明,迷霧林海,玄元玉尺。這些,你能忘,別人可會永遠記得,直到有一天,將你的人頭親手割下,以...” “等等。你搞錯了。” 餘風回憶剎那,終於記起了這個久違的名字, “季明不是我殺的。他是秦裕等六位神將以焚天坼地陣引天降業火而死,我當時雖然確實在邊上,可根本沒有出過一次手。” 雖然互為仇敵,但這無端的因果他可不背。 “怎麼?殺了人連認都不敢認了?” “季道友,當時在下並未入得神道,也根本無法參與布陣。道友既然對當時之事有所查探,當知我所言非虛。” “你那時是何名姓!” “一禾...道人。” “那秦裕等人又是誰引來?” “...” 餘風一時沒法辯駁。 因為當時確實是一禾道人引來的秦裕等神將,這才導致後麵他和季明三人被追殺,也導致最後季明身隕於業火。 雖然最開始引來神將的一禾並不是他,他是後來才占據此人軀體,但現在他也沒法解釋。 畢竟他非是此界中人這樣重要的秘密可不好輕易泄露出去。 心下微嘆,他頓了片刻,道: “當時確實是一禾道人引來的神將,但當時的一禾並非是在下,這其中有著關係極大的內情,在下暫時也不好多說。但季明之死,絕非是在下之過。” 季允隻是冷笑。 見此,餘風也是微微一嘆,這下卻是有些難解了。看來,當時沐影所說的也確實非是虛言。 占了別人的肉身,就得背上別人的因果。 “我知道友不願相信...” 餘風話音出口,卻見季允口中開闔不止,似在低喃著一篇法門。 同時,她身周紫焰大盛,濃濁宛如實質一般,將周圍擠壓的熾白真火點點同化,其人身形也向著內裡的餘風迅速逼近。 餘風搖搖頭,不再做無謂之事,隻將蠶繭內的靈液進一步湧出,那沸騰的火獄更是愈加震蕩,噴薄的真火層層壓縮,內裡最靠近餘風骨架的那一層已經被擠壓成一層堅硬無比的硬殼狀物事。 餘風心神觸及這層白色硬殼時,卻有一種寂靜、冰寒的感覺升起。 這是? 金行的具現? 陰極陽生,陽極陰生。這便是陽極到了頂點之後生出的一點少陰? 按照清妙經中所述,少陰生太陰,太陰生少陽,少陽生太陽,太陽生少陰,以此成一個四象循環,金水木火流轉的循環。 內中又極具陰陽平衡、兩儀相生之道。 思及此處,餘風突然想到,方才打算以這真火凝聚軀體的想法還是有些草率。 以至陽的真火為軀,若沒有對應的至陰力量平衡,那軀體根本就不可能長時間穩定住,更別提以此來施展自己的木行神通。 如此說來,要想重塑身軀,還得要有與真火相對應和抗衡的力量、即陰極真水才行。 但這真水要從哪裡去弄呢? 他心下思慮不停,而身前一點乍現的紫意卻是打斷了他的思緒。 季允,終於突破層層真火封鎖,來到了餘風身前。 紫意加身,粘上那層金行硬殼,而不知為何,堅硬無比的硬殼卻被紫火瞬間蝕開一個口子,而後一點劍芒突至,斬在餘風筋骨上,發出一聲奇怪的悶響。 劍意極鋒,不過麵對韌性極佳的無生蓮,卻是完全斬之不動! 隻將餘風胸腔筋骨後壓,徒將他的身姿彎成弓形。 “這是...” 季允驚愕出聲,又瞬間化為一臉悲憤,“無生蓮!” 劍意再起,夾雜著季允的一聲怒罵,將餘風揮來的一團真火擊散。 “殺我門人,奪我至寶,我季允誓不與你乾休!” 餘風聽見這話,不免有些鬱悶,人不是他殺的,寶物也是撿來的,卻都引來無端是非,這算是哪門子事? 不過,他心下苦笑,手上卻是沒停。 雖然沒法施展神通,但身周群聚的真火就是他最好的武器。 身周熾白粘稠如漿,隨著他身形動作的移轉變化,每一次紫焰與熾白的交擊都是他體內靈氣精微變化的結果。 通過將靈氣瞬間隱匿又瞬間爆發來引動真火的剎那聚集,以此來消減臨身的紫芒劍氣; 通過將靈氣凝於指尖一點,再流矢般射向季允,以此吸引真火向女子周身瞬間擠壓,從而限製其劍勢施展; 通過對筋骨間的靈氣流轉施以特定的節奏變化,引動真火卷成潮汐般湧動的波浪,以此消磨季允身外的護體紫焰... 隨著兩人戰鬥的愈加激烈,餘風對繞身真火的控製和運用也愈加得心應手,對這方火獄內中的至陽真火感受和理解也愈加深刻。 而對麵的季允,劍勢與攻勢卻是在逐漸衰減,恐怕要不了一時半刻,攻守便要立時易勢。 季允身為五行宗真傳,對此間形勢的把控自是極為清晰,雖然之前因為極度的恨意讓她心神有所失守,但長時間的交戰後,她的心神也逐漸冷靜下來。 眼前之人得了門中至寶,尋常法門已經無法造成有效殺傷,而在這陽極火宮裡也難以發揮她自身的全部實力。 為今之計,隻有先行撤離,再尋找其他辦法誅殺此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離開這方仙宮需要幾息時間開啟虛空通道... 片刻後,她見餘風再次以真火隨意接下自己的全力一劍後,終於有了決斷。 收劍,立持,同時閃身避過餘風扔來的一團熾白真火,她將全身靈力貫入手中長劍,而那長劍之上,紫芒漸隱,劍尖上的白色卻迅速擴張,流過劍身,一直蔓延到劍格方止。 看著對麵女子持劍凝立的姿態,和那驟然失去顏色的玉臉紅唇,餘風心下微凜,而蠶繭內由靈玉化成的靈液更是不要錢似的湧出。 隨之而來的則是百裡之內的火獄都被全數引動,盡數往此處匯集。 真火狂聚,餘風身外的白色硬殼也在逐層加厚,但不過剎那卻又完全停滯,因為季允神通已成。 玉白劍身寒光閃耀,但在季允揮劍的一剎,瞬間碎裂成千百銀光碎屑,在熾白火獄中穿梭流轉,最終圍成一隻巨大的牢籠,將餘風和真火牢牢鎮住。 餘風身不得動,但心下卻毫不慌張,因為如此耗費法力的神通此女也施展不了幾次,而在這段時間裡,她卻休想斬破無生蓮塑就的筋骨。 但他這點從容隻維持了三息便化為泡影,因為他看到對麵女子在一番掐訣後,身影逐漸變得暗淡,似要即將脫出此地。 驚愕隻有剎那,他心念瞬轉,一張明黃符籙便從蠶繭露出一角。 而後,他身形立時消失,再出現時正是季允的身影透明到幾至於無處。 帶著一身熾白,他探手抓住女子衣裙一角,下一剎那,身形亦是跟著緩緩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