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夷之下。 戊己宮,五殿之火殿。 吳應遲作為出身五行宗的修士,修行多年也不過得了個結丹中期,這還是近期才借機晉升的,頗有些對不起大宗弟子的身份。 對於他這種沒什麼天分的大宗弟子,於門中修行多年,在資源上從沒得到什麼優待,也沒有什麼仙長垂青、長輩抬愛,更疏於和同門交通往來,如此,他對所謂的宗門自然也沒多深的感情。 若要說感情,他更對下院那幾位經常孝敬自己的後輩更深一些。 但這些都隨著奉天道崛起、五行宗覆滅而煙消雲散。 說起來,自加入神道這幾十年來,他的日子過的還算不錯,一州之主的逍遙時光也讓他很是舒心。 直到遇到了那位常年皺著眉頭、一臉苦大仇深模樣的新任五行宗掌門,秦肅。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鬼迷心竅被拉上賊船的,也不知道掌門那所謂宏圖大業需要多久才能見到。 至於那許諾的長老之位,他如今想來,怕是這輩子都難以到手了。 而那所謂的轉生,他也不知道投胎轉生之後的自己到底還是不是自己。對此,掌門也沒給個說法,這讓他很是憂心。 嘆了口氣,他重將心神放在看守火行三宮出口的事務上來,對於這件天資極佳的季師妹交代的事情,他還是很上心的。 這不,一想到她,她就回來了。 看到這位從虛空通道法陣中現出身形的師妹,他臉泛微笑,正想上前打個招呼,卻見到師妹反以更快的速度向自己撲來。 他心中驚愕不已,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師妹疾呼道: “快去喚掌門師兄!” 他一時沒回過神來,不過在見到師妹身後那一團灼眼萬分的熾白後,霎時間亡魂直冒。 陽極真火! 脫出陽極火宮的真火。 他在門中待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隻有在經文中有所描述的恐怖火焰,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裹著一團真火從八極星宮裡沖出來。 逃! 本能的嘶鳴在他的腦海中咆哮,但死亡的恐懼卻如鐵水般將他全身灌滿,讓他爛熟於心的禦空遁法使了兩次都沒能使出來。 看著眼前那一點青光綴著的一團灼人熾白向自己急速射來,那恐懼又瞬間轉為深深的絕望,我命休矣! 不過,一點突兀出現的紫芒將熾白偏轉,也把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這時他終於找回一點心神,將第三次行將消散的法訣重新凝就,然後沒命般的往殿外逃去。 那團偏轉的熾白撞在殿壁上,瞬間散作一灘,將那點青芒吞食後又趴在黑白交錯的殿壁上大口吸吮。 殿壁是由質性平和的陰陽之氣凝就,吃起來不如木行靈氣那樣可口,但勝在量大,不過轉眼間,那一攤熾白火光便向四周蔓延開去,如蟻噬、如蠟融,將殿壁咬開一個巨大的空洞! 引發這一可怖景致的餘風對此卻完全沒有理會,因為在他身前立著一個容顏絕美但卻頗為礙事的紅衣女子。 季允,對於這位五行宗的高徒,他雖然看起來是在凜然相對,心裡邊卻是在計較另一件事。 眼下他脫出火獄,但卻仍舊沒有脫離險境。 對於這方隻有黑白之色蜿蜒流動的奇異世界,他全無所知,但方才季允脫口而出的‘掌門師兄’讓他立時了然,秦肅就在此地。 如果能夠擒下或者擊殺秦肅,那後麵所要麵對的情況將會簡單太多。 但,以他目前的實力能拿下結丹圓滿的秦肅嗎? 答案顯而易見。 不過,眼下他的狀態極為奇特,陽極真火包裹著的無生蓮身軀可以說是不死不滅的存在。 他現在對上秦肅,即便敵不過,也至少能給他帶去極大的麻煩。 而若是能借此牽扯對方注意力的話,沐影以及其他有可能活著的人將會壓力大減,或許能借此脫出險地也不一定。 思及此處,他心中立下決斷。 心念流過,他體內的木行靈氣愈顯濃鬱,同時身周的真火也沾的更緊、更稠。 沒有多餘的動作,也沒有多餘的神通,他帶著滿身熾白,如同一顆劃空的流星,向著那逃走修士的方向砸去。 至於攔在中間的季允,他根本沒做任何理會。 眼下雖然沒有火獄壓製此人的修為,但之前那一番纏鬥,她消耗的靈力可不是一星半點兒。對於一個實力大降的結丹後期,他沒有任何需要在意的。 毫無花假,熾白火人從紅衣女子身旁一撞而過,激散的真火與紫焰散落四周,將地麵灼得滋滋作響。 餘風身形微偏,沒有任何停頓,繼續向那結丹中期追去。 而那人也並未逃出多遠,一裡之隔,對於他來說不過眨眼間事。 根據那人逃遁的路線推斷,此人的目標當是十裡之外的一座形製極大的黑白大殿。 在這座殿外圍,則是包括身外這座殿宇在內的另外四座殿宇繞著它旋轉。 看來這應該就是秦肅的老巢了。 他心頭凝定,腳下速度更快,飛遁時對身外偶爾襲來的紫芒劍意毫不在意,目標直指中心大殿。 片刻後,熾白流星帶著一道淡淡的紫色焰尾,穿過空中層層疊疊的陰陽遊魚,斜斜砸在中心大殿門前的一方水幕中。 水幕之後,則立著一個白袍人影,正是雲萬嶺。 餘風身周至陽的焰芒一接觸那水幕便立時蒸騰出一團白煙,將雲萬嶺身影掩藏的同時,也讓餘風一時失了方向。 眼下,他神識不得出,全靠雙眼辨位,驟失感知,他不及多想,身形照著墜地的慣力繼續前沖,恰好避過從背後斜刺來的一柄霜雪長劍。 水火相激,白霧繚繞。 但真火的狂暴絕非凡水可以壓下,在彼此劇烈的摩擦下,那火反而愈加躁動! 飛濺的焰芒宛如一隻被激發狂性的兇獸,向著周邊水幕瘋狂的撕扯、啃咬。 餘風在層層水幕中穿梭,不辨方向,不生他念,也完全不理會身後劈在背上不疼不癢的劍意,隻是固執的往前、沒有道理的往前。 此時,失去所有感知的他就好似一隻撲火的飛蛾,向著那盞未知的燈火毫無意義的沖去。 而他心內,則似有一股沒由來的沖動、狂亂乃至暴戾升起。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會這樣沒有理智的拚命,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緒為什麼會突然的錯亂,失控。 天崩壓身的恐懼、流放虛空的無措,這些殘留的負麵情緒並沒有隨著時間消散,反而隨著那火獄炙烤帶來的無邊燒灼和痛楚一起翻湧上來,以那驟然升起的暴戾為引,將他的心神徹底點燃。 而後,便是‘熾熱’、無盡的咆哮! 轟! 身外那躁動不休的真火似也感受到了他心底肆意翻騰的暴戾,似乎也在歡快的、恣意的同聲嘶叫。 心火同舞,內外相契。 至陽至烈,純粹如一。 真火沖撞不休,心念激燃不止。 他的心神似被那真火中蘊藏著的無盡狂暴與毀滅浸染,他的心念亦與那真火完全相融相合。 這一刻,他終於感受到了這陽極真火內中蘊藏的真意! 而那繞身的熾白,亦如他的身軀一樣,運轉如意、如臂使指。 但,此時的他根本沒注意到一切。 他的心念早已被徹底的狂暴和毀滅充斥,一如跳動的真火。 如果說他現在還有念頭的話,那麼將一切撕毀、燒毀就是他唯一的目標。 愈加瘋狂的熾白,披著一身濃雲濁霧,如降世天火,撕開道道水幕、撞破黑白殿門、闖過一片綠意森森的刀林劍雨,最後,砸在一方垂落的星空銀河之上。 熾白飛濺! 流星雖烈,卻也奈何不了星河半分。 並非是熾白不夠灼熱,而是星河前驟然升起的一麵黑白光網將它憑空撈住。 兩儀勘虛陣。 一往無前的熾白突的一滯,餘風與真火渾化的心神也驟然醒轉。 心念乍清,他晃了晃神才明白過來眼下的境地。 身前一方銀河垂掛,身後一柄幽碧長刀握在一位青衣男子手中,再後麵則是飛奔而來的雲萬嶺與落在最後麵的季允。 不是秦肅? 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而後又是心神微愕。因為在真火停滯、光網隱沒的剎那,那一方在黑白靈光中載沉載浮的殘鏡終於露出了一絲形跡。 太元鏡? 太元鏡! 對於這件秦肅花巨大代價奪來的至寶、可能關涉此人謀劃核心的至寶、置於如此核心之地的至寶。他想都沒想,心念暴閃,真火重燃,熾白前沖,光網再起! 這次的真火沖撞不似方才那樣純粹直接和毫無技巧,而是在餘風的操控下,螺旋著分股疊進、逐層交擊。 如果說純粹的真火是一柄重劍的話,那麼餘風的心神操控就是越來越銳利的鋒刃,足以將韌性十足的黑白光網一點一絲剝開的鋒刃。 光網漸溶,而餘風身外的蒼翠刀光卻是一刻沒停,但木行靈氣凝就的刀芒砍在真火之上卻隻是徒給真火喂食罷了。 兩息後,持著長刀的青年男子終於不再白費力氣,轉而取出一顆青芒閃耀的寶珠出來。 寶珠一現,餘風身上的熾白便有好幾團爭先恐後地往寶珠掠去,仿佛遇到了萬年難見的美味。 對於這一點真火的‘叛逃’,餘風毫不在意,他的心神已經完全放在了光網以及網後的那一麵殘鏡之上。 黑白流轉,流紋映現。 片刻後,在熾白真火的點點消磨下,光網終於被蝕開了一個口子,一個足夠讓真火滲入的口子。 瞬間,餘風心念混合著一縷真火,直撲太元鏡。 熾白觸碰明鏡,無有任何異象。但餘風的心神卻在接觸鏡麵的一瞬間被拉長、拉遠,如同一顆明星將光輝灑向夜空,他的心念亦如那光輝一般將四周徹照。 眼前垂掛的銀河畫軸、身後以各種法門攻擊著自己的五行宗三人,再到黑白大殿、旋轉的四殿,以及外麵那萬千陰陽遊魚遊動著的氣泡世界。 但這仍未停止。 心念的蔓延繼續向外伸展,劃過無星無月的夜空,遠馳千裡之後,終於觸到十二方光怪陸離的奇異世界。 有如火如獄的熾白世界、有冷寂無光的淵海世界、有青碧清寧的綠光世界、亦有散發著銀光幽寂的寒鐵世界... 這十二方世界中有八方是和他之前經歷的火獄一樣的極度危險世界,是為八極星宮。 另外四方則是陰陽平衡的正常世界。 而這所有世界都是細如柳葉般的狹長結構,花瓣般一同指向中心氣泡狀的戊己宮,緩慢旋轉。 隔著千萬裡看去,這整個地宮就如同一顆向外散發著十二束奇異光芒的星辰。 星辰? 他心中忽有靈光一閃而過,不過卻沒有完全抓住。 搖搖頭,他思緒移轉,心念再展,一一漫進這些奇異世界,隨即,便在不同的世界中看見了不同的麵孔。 公孫儉、沈淩燁、舞乾象以及陸以正等好幾位星君。 此時他們的狀態都不算太好,甚至還有幾人在與人艱難對峙、交戰。 另外,他還在一方幽冷水域中發現了正懸著明珠護身的,沐影。 此時她神色不見異常,隻是氣息略顯暗淡。 其頭頂上方,一顆明珠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宛如黑暗中的一點螢火,維係著這無盡幽寂冰冷世界中的最後一點光亮。 不,不是最後一點。 明珠微光之外,依稀有兩點如豆幽光微閃,餘風仔細辨認,卻發現這是一雙眼睛,眼睛的主人則是、秦肅。 “秦肅!” 念隨心動,他一聲叱喝出口,隨著蔓延至無邊星空的心念一同激蕩開來。 那隱藏在冰寒幽獄中的黑衣身影並未聽見這聲發自心念的叱喝,但仍是有所感應,他眼中幽光微斂,而後形影乍然消散,再出現時已是戊己宮中餘風十丈之外。 此時距離餘風心念觸及太元鏡也不過隻過去了兩息時間。 他身周熾白依舊,其外則是三道不同性質的神通加身。 漫天霜劍寒光攪動真火不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兩點紫焰微芒將他身外硬殼蝕開,而後一柄青碧長刀斬在他身上,將他肩背與前胸的筋骨盡數壓做一團。 但這些已經完全沒有意義。 光網之內,跳動的真火將殘鏡完全包裹,太元仙鏡已經落入他的掌中! 秦肅到來時,正見得餘風將殘鏡卷入懷中、而後轉身一捧熾白將三人同時逼退。 至寶易手,但秦肅並未直接上前出手,而是抬手止住了欲要再行進攻的季允三人,隨即,沉聲開口:“餘明。” 說完,他話音微頓,打量了眼前這一團燃燒著的熾白片刻,又道: “好一個無生蓮。” 他揮手讓其餘三人退去,再向餘風走了兩步: “故人舊物,今日重回門中,確是一件喜事。而道友你,倒是讓秦某有些意外。 “身受真火煆燒,而神智不失,想必道友已經解悟了我五行宗鎮宗之清妙經。而能馭使真火、如運諸掌,想必也已將這陽極真火之真意貫通如一。以結丹中期的修為,能做到前者,在我門中已算是鳳毛麟角。而能同時做到後者的,秦某也不知多少年沒見到了。” 他看著餘風,目光卻不落其身:“師祖曾言,凡是自有定數。之前我是不信的,可如今卻...” 他微微搖頭,似笑了一聲,隨即又再次看向餘風,肅聲道: “餘道友天資卓越,心性過人,機緣、亦可稱深厚。而道友一身所學,皆是我五行宗真傳。身具如此良才,道友可願入我五行之門,勘四象、解兩儀,證無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