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曉,長夜被撕碎,蹉跎的燕城好像在晨曦中喘著粗氣。 院子裡劉二的屍身已經被斂去,隻剩一地殷紅色的血,與地麵融為一體,凍得梆硬。 李暮川一夜未睡,就沉坐在燕城府的書房裡,閉目養神,手指時不時敲擊著扶手,腦海中勾勒著什麼。 張誌淩也在這燕城府中,藏在一處內宅,再沒出戶半步。 蕭玨睡了一夜,三十年的大夢好像並沒有養足精神,自山中歸來,有太多的事情糾纏在一起。 憤恨、思念,激動、彷徨,不一而足。 書生大夢三十載,天地功德歸己身。 慨嘆塵世多災厄,仙人難救命中劫。 此時應是辰時一刻左右,劉二的院門被敲響。 蕭玨道應是那撼山軍的總帥,起身便去開門。 隻見李暮川拎著個朱紅色的食盒,立在門外。 “蕭大家可休息的好,本將來此解先生之疑,不知是否來晚?” “。。。將軍莫要再說什麼大家,當不起,還請將軍進內詳談。” 李暮川笑了笑,與蕭玨一起往內行去,卻慢了小半步,顯得還是恭敬。 “蕭大家當得起,燕城驛外,勇退千軍、劍斬蒼雲,當是世間之大家,武道之宗師。” 李暮川再次抱拳。 “達者為先,蕭大家雖看著年輕,卻已是我武人之師長。。。” “李暮川拜見蕭大家,若有不周,還望海涵。” 李暮川躬身行禮,蕭玨哪裡敢受,趕緊雙手攙扶。 “將軍莫要再客氣,您貴為邊軍總帥,又年長於我,當是學生拜見將軍才對。” 說著蕭玨也要抱拳回禮,卻提前讓李暮川攔下,直道萬萬使不得。 兩人一番寒暄,再沒了見麵時的劍拔弩張之感,蕭玨雖走前半步,可每一步都像是安排好的一樣,不自知而已。 兩人就在火炕坐下,炕桌上擺著從食盒裡拿出來的早點,不過是兩碗稀粥,三張麵餅,一碟子醃好的鹹菜。 蕭玨心中有太多疑問,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倒是李暮川,先聊起了他的心中所想。 “蕭大家。。。恕我等凡人眼拙,您今年可及而立?” 蕭玨愣了一下,那洞中過的時日,算是不算啊。 “。。。當是二十有二吧。” 李暮川趕緊放下手中的粥碗,再次抱拳。 “當真匪夷所思啊,本以為蕭大家是駐顏有術,卻不想當真如此年輕,真是天縱奇才啊。” “敢問蕭大家師承何處,李某實在是好奇的緊,究竟什麼樣的人,能教出個如此年輕的武道宗師。” 蕭玨也不知怎麼說,隻好撿些模棱兩可的話。 “實不相瞞,我本是江南藥商之子。。。。。。遭了藩子劫掠。。。。。。就在這山中昏睡了三十載。” “再醒來時已然有這般能耐。” 李暮川聽的出神,原本清明的眼神好像散了光,愣在了一旁,半晌才言語。 “。。。當真是一場造化啊,好造化啊。” 李暮川嘴裡嘟囔兩句,再看蕭玨的眼神都變了,要比剛才還要亮上三分。 “蕭兄弟不知啊,這武道一圖難於登天,天下間登峰者,現世知曉的不過五人。” “如今怕是要加上蕭兄弟一個了,那些人要是知道蕭兄弟隻有二十幾歲,還得了如此的天地垂青,怕是胡子都要扯掉了。” 蕭玨聽得如此,便趕著話繼續聊。 “將軍,這五人從何說起,我怎麼又登頂了。” 李暮川手扶著炕桌,身子往前探了探,繼續道。 “這五人無一不是開宗立派的大家,天下揚名。” “天龍寺悟覺禪師,佛法高深,天機如來聞名天下。” “河圖山紅梧觀蒼天師,執天下道教之牛耳,受世間香火。” “海幫幫主魏天奎,納三江河運,拓汪洋商路,手下幫眾十萬,風頭無兩。” “武盟盟主端木羅,綠林十八路好漢之首,這陸上的鏢馬都得聽他的號令。” “青霄派門主婁餘仙,長劍立當世,縱橫三十載,混元一炁宛若天人。” “這五人便是當世武道之宗師。” 蕭玨聽到青霄派時,不自覺皺了皺眉頭,想到了驛站外那青霄派的弟子門徒。 “將軍,那怎又加我入其內,學生何德何能與五位宗師同享盛名。” 李暮川笑了笑,輕輕擺了擺手。 “蕭兄弟不知,這達宗師者必是武道登頂之人,而這武道巔峰,也就是蕭兄弟。。。蕭大家,你那劍斬蒼雲的劍氣啊!” “真氣外放,化無形於有形,飛花摘葉便可取人性命,這便是武人一生之所求啊。。。” “不敢不敢,將軍喚我玉樓便可,可不敢稱什麼宗師大家。” 蕭玨一邊擺手,一邊消化著所聽之言。 原來這世間這麼精彩,漕運、鏢行、綠林好漢、佛道大家,這些哪裡是他一介書生所知的,那書中天地雖廣闊,卻比不得這世間奇人趣事。 感嘆了半天自己的井底之蛙,卻也沒忘了今日之事。 蕭玨起身拱手給李暮川拜了一下,問道。 “將軍提那青霄派,學生便借著說了。” 李暮川趕緊還禮,靜等著蕭玨說話。 “清霄派弟子與那藩子為伍,害我大夏子民性命。。。食人血肉,犯我國土。。。” “學生請教將軍,這清霄派怎麼敢如此,這赫赫威名的撼山軍,怎麼連些化外的邊民都擋不下了。。。” “這世道怎會如此,這大夏究竟怎麼了。” 李暮川聽著蕭玨的話,神情落寞,一屁股又坐回了火炕上,眼神中的光頓時就熄了,手扶著炕桌,仰頭緩緩嘆了口氣。 “玉樓兄弟。。。你在這山中睡了三十載,得了天地造化。。。可這大夏卻是風雨飄零,三十年未有一天平靜。” “元光十七年,先皇駕崩,改年號元朔,時局動蕩,朝廷黨羽爭鋒,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這一爭就爭到了現在。” “元朔三年,南疆、東越起兵犯界,龍驤、撼山二軍出兵鎮壓,當時我還是個偏將。。。朝廷內爾虞我詐,黨派爭鋒,而我大軍卻是舍命衛國,隻恨朝堂不明,大軍糧餉都供給不上,那一戰我撼山軍馬革裹屍,主帥戰死,十不存一。” 李暮川唏噓當年,本是堅毅的臉上,露出悲色。 “二十幾年的黨爭啊,冤死枉死的忠臣良將不知有多少,隻聽說那劊子手的刀都砍卷了。。。” “如今元朔二十五年了,我一個偏將都成了這撼山軍的總帥,可這撼山軍皆是老弱了,二十年間,糧餉攏共給了三成不足啊,哪裡還有兵卒,哪裡還有刀槍,哪裡還守得了國門。” 說到這李暮川眼珠都紅了,像是一座將要噴薄的火山,身體裡流動著熾熱的巖漿。 李暮川看著蕭玨,眼珠不錯的看著蕭玨。 “好叫蕭大家知曉,若不是我變賣家財,舍了臉皮去帝都求要,這撼山軍怕是要成反軍了,那龍驤就得來平我軍的亂。” “藩子可恨,我隻能遷燕城百姓入梁,可北地之人念舊,仍有多數不肯走,若不是您燕城驛外劍退大軍,怕是燕城就成了絕地了。” 李暮川推金山,倒玉柱,嘭的一聲跪倒在地,不等蕭玨攙扶,一個頭就撞在了地上。 “本將在此替燕城百姓謝,替大夏江山謝,替那枉死的冤魂拜謝蕭大宗師。” 隨後又是兩下,砸的夯土的地麵都有些窪陷。 李暮川抱拳跪立,眼睛脹紅,含著淚水就是不肯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