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降臨(1 / 1)

莽暮 高樓客 5352 字 2024-03-17

蘇五家的扭動水桶腰轉身進了產房。隻見她進屋之後,略一猶豫,仿佛是內心掙紮了一小下。緊接著,便倒提著小娃兒的腳脖子,對準粉嫩嫩的小屁股,“啪、啪、啪”的就是三個無情的琵琶掌……   可憐小娃娃正用最頑強的意誌,拚命抵抗識海的山崩海嘯,同時瘋狂的接收著龐大的信息洪流,被這一頓掌擊,頓時走岔了氣,哇的一聲,一口老痰和著鮮血噴了出來,當時就破了功。   頓時破口大罵:“你個老村婦,放開我!混蛋!”想歸想,嘴裡發出的卻是嬰兒“哇~哇哇~”的聲音……   這個,誰能聽懂?   眾老頭聽見娃兒啼哭又起,頓覺心頭大石落地,老懷甚慰,開心不已。紛紛誇贊蘇五家的果然是有兩把刷子。個個伸出了大拇哥,贊嘆不已。   但是小娃娃是什麼人,前一生叱吒風雲,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心知此時一刻值千金,必須盡量多的吸收信息。此刻一秒鐘,頂得上今後苦修好幾年。立刻排除雜念,沉心靜氣,很快就從容入定,繼續開始運轉心法,雙手掐訣,想要按照殘缺的法門導引先天靈氣入體。   聽著裡麵又沒了動靜,幾個老頭的心卻又驚了。強忍著性子,等了一會,忙叫人請蘇五家的出來問情況。蘇五家的其實也是半路出家,見了這陣仗,心裡也沒了底,隻能諾諾的說:“莫非是……還有痰?”   張老爺子瞪大了眼,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總覺得哪裡不對。這幫村婦,根本就沒文化,靠不住,啥都靠不住!可是嘴裡還是說著“那就麻煩姨娘繼續施為,務必要保住娃娃等鳳蓮大夫到來啊!”   蘇五家的環顧了一下周圍十幾個熱切的眼神,不禁有點頭大如鬥。事到如今,騎虎難下,也隻能拚了。沒再說什麼,轉身又進了產房。   “劈、劈、啪……”   “哇!”張拾又一口血痰……   眾人大喜。可是沒一會又沒了動靜……   繼續,“劈、啪、啪!啪!”   “~哇~哇~”兩口鮮血……   眾人在產房外麵麵相覷……   產房內,蘇五家的,也嚇的麵如金紙。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看著手裡的小屁孩,正憤怒的盯著自己,不禁連手都有點顫抖……心想:“這娃子,氣性這麼大的麼?見過生下來就開眼的,但是會瞪人的還真是頭一遭……”偷偷看了看還在昏迷的孩子媽媽,趁沒人注意,用腳把地上的血跡劃了劃,土房子的地麵本就是土,兩下就蹭沒了。   小嬰兒此時真的快被氣休克了,不停的咒罵著“你這個死老太婆!把我放下!”但是經過嬰兒的聲帶翻譯,隻是不停的哇啊哇的奶哭聲……   “我要平心靜氣,我必須得堅持,要不然就有可能什麼都不記得了,哎啊呀呀。”一邊忍受著來自靈魂上快要漲破的劇痛,一邊還要忍受那雙可惡的長滿了老繭的村婦糙手的無情蹂躪。雙重打擊下,實在是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馬上……就快要走火入魔了。   突然感覺外麵的人們一陣振奮,而那雙抓著自己的粗糙大手也如釋重負地總算離開了自己的屁股。此時本是白凈凈的小屁股上有烏青且粗壯的數十根手指印赫然在目,栩栩如生。鐵砂掌大概也就是這樣了,關鍵是心夠狠。門簾一掀,進來了一個身穿穿白大褂,麵戴白色麵具,頭戴白色高筒帽,隻露出幾縷花白頭發和眼睛的老嫗。背著一個白色的箱子,上麵還畫著一個紅色的十字叉。   這老嫗明顯不一般,雙指按按腋下,頂頂丹田,摸摸印堂,動作輕柔,還挺舒服的。   這下小娃娃稍稍有些放心了,應該是來了個懂事的。趕緊運轉全副精神力量,抓緊時間完成異界醍醐灌頂般的傳承,和隨之而來常人根本無法承受的痛苦,盡量的梳理和接受信息,最大可能的努力保持信息的完整性。   就在這時候,老嫗拿出一個透明的管子,並在管子一端套上了一個銀色的細針,嫻熟的從另外兩個小瓶中抽出了一些液體。在小娃娃驚恐的目光注視下,紮進了他粉嫩嫩如藕般的胳膊,把那一小堆莫名其妙的液體推進了小娃娃的身體裡。   小娃娃的心此刻反而徹底安定了下來,不以為意起來,感覺完全沒有什麼異樣。心想這點針紮的痛苦,算得了什麼,看起來這個世界的人類,恐怕小瞧了自己的毅力和一顆大覺悟的心!   於是收斂心神,繼續靜心靜氣錘煉吸收先天之氣和磅礴的異界信息。可是……頭怎麼有點昏昏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我在乾嘛?乾嘛不睡一覺?……於是,就沒有什麼於事了。小娃娃,睡著了,均勻的呼吸著。   “張老爺子,你這孫子氣性可真大,怕是一刻都離不開娘呢!我給他打了一針穩穩神,讓他好好睡一覺。放心,剛出生的小娃娃三天不吃喝也沒事的……嗬嗬……這怎麼好意思……您太客氣了……”   傳承,終於被打斷了……   就這樣,張拾成了一個平凡的,但又有點不太平凡的小孩子。一方麵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記得點什麼,一方麵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不過確實早慧,很小很小的時候的事情都記得很清楚,比如蘇五家的那一雙五毒掌的滋味。這一點,他成年後非常確定以及肯定是與別人不同的,記事偏早……   親生母親舍不得娃,硬著頭皮拖日子,親自奶孩子到過了百天,才淚眼汪汪的揮手告別了這個生活了十來年的地方。也離開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向著夢想中的生活、記憶中屬於自己的美好故鄉,義無反顧的撲了回去。而尚在繈褓之中的張拾,幾乎打小就成了一個沒娘的娃。   老張家的香火不可能給娃的母親帶走。   一個奶娃娃一下子強行斷了奶,沒日沒夜的哭,任何東西都吃不下,喝不下。看著宛如大病一場的孫子,張老太爺罕見的沉默了半個月一個字都沒有說過,也沒有責打自己的兒子撒氣。這下把張文武這個憨厚的鄉下漢子嚇的不輕,以為老爹有點氣過頭了,心下惴惴不安了好久。同時也在沉浸在失去愛人的痛苦之下,不能自拔。時常在落日後,一個人偷偷躲在柴草房裡泣不成聲,還得用大衣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別人聽見。   這一切,張家老太太都看在眼裡,心疼自己的兒子,更疼自己的孫子。但是老頭子就這麼驕傲,絕對不可能再向那些外地人低頭認慫。那曾經的兒媳婦,過去就算相處的再好,也不太可能因為孩子而放棄回城的夢想。   於是張老太太養了一隻羊,一隻奶羊,給自己的孫子做奶水。同時把堡子裡能發動的適齡的有奶水的媳婦們都央求了一個遍,讓人在有空的時候,看著娃娃可憐,給口奶水喝。可是小張拾確實脾氣大的嚇人,除了自己親媽和那隻羊的奶,誰的奶都不喝,強灌的話真的休克過好幾次,一番折騰之後,老太太也就斷了找奶媽的心思,專心伺候奶羊了。   喝羊奶,可是火很大的一件事,一個百天時候足有二十斤的大胖小子,短短三個月就差點拉肚子,歸了西。而且直到張拾四歲,仍舊無法打破了二十斤的體重上限,瘦的可憐。   又是一年冬至,這一天小張拾剛好四歲了,他自己記得很清楚。按照農村的算法,虛歲五歲了。這一天,爺爺拉著他的手,到了堡子裡的祠堂門口,見看到張拾此生的第一個先生,柳先生,柳有才。   有才先生,確實有才,據說考過鄉試,做過貢生。隻是後來莫名其妙的,大帥打過來了,衙門裡的老爺被拉出去砍了頭,就沒得營生了。以前還可以幫人寫寫狀子,說不定未來某一天可以在縣衙當個師爺。而現在徹底沒戲了,就隻能屈居在堡子裡,當個教書先生。柳先生也是個生性灑脫的,無牽無掛一個人,老院子也懶得打理,就乾脆住進了祠堂裡。張老爺子對柳先生佩服的緊,就辭了教授之職,專心打理族中事物,反正堡子裡的人都尊重他就是了。   那一年,確實亂。好多戴著白袖箍的人,舉著紅色的旗子沖進了土司家,而土司增格林早就帶著三個老婆和兩個外甥女坐著會飛的機器,去了沙什麼大,據說在大陸的另一邊,萬裡之外,跑了個無影無蹤。張拾不知道,大人們也都不確定。那時候沒地圖,更沒有世界地圖。記憶中,那個老頭除了總能吃到肉……嗯,對的,嘴角總是油亮亮的。大部分時候隻是在城門口曬太陽,跟所有人打招呼,跟老爺子們聊個家長裡短。而且從來不屑於和村民打牌九,但是張拾好多次看到過他轉身離開後,偷瞟向人群裡的充滿羨慕的眼神。張拾覺得土司,其實就是一個特別愛麵子的老頭,死撐麵子的普通老頭而已。   而那些帶袖箍的人群怒火無處發泄。他們在焚燒了增格林的祖宅之後,拆掉了城門和城墻。從此堡子怎麼看都不像個堡,老百姓們則趁機把墻磚都帶回了家,搭了不少豬圈。還有幾個憤怒的年輕人不知道為啥,把柳先生從祠堂裡揪了出來,踢倒在大柳樹下,狠狠的毒打了一頓。眼圈烏青,嘴角流血。   小張拾隻覺得那是自己家的先生,“天地君親師”都是最大的,按順序來的,爺爺經常說的。於是,張拾沖出人群,用一雙四歲小孩子的小手,抱起滿頭都是血的柳先生的頭,把他藏在自己的懷裡。柳先生努力睜開一邊尚能開闔的淤腫眼皮,一看是小張拾,眼中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光采。反手給了小家夥一個嘴巴,“滾回家去!格勞資不可能退你們家的束脩!”小張拾瞬間有點懵,又仿佛有一絲明悟。   人群頓時又沸騰了,一頓拳打腳踢,老柳差點見了閻王。可憐替人寫了一輩子狀紙,這次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寫,又遞給誰。在家裡躺了足足兩個月才能下地走路。   終於有一天,柳老師應該是徹底好利索了,穿著一身漿洗乾凈的藍色書生袍,堂而皇之的來到了張老爺子的家。正襟危坐的坐在正北的主位上,老爺子很恭敬的坐在下首,指揮著小張拾端了茶,磕了頭,算是正式收了弟子。不過束脩一份也沒有少,而且還要求小張拾每天天不亮必須去打掃祠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否則就一頓板子。張老爺子卻很高興,說孫子有福氣,這柳先生不是一般人。   苦日子,開始了。   從一個平凡的日子開始,每天清晨,一個瘦弱的身影便獨自一人來到祠堂。用細小的雙手仔細的清掃每一個角落,直到整個祠堂變得一塵不染,在講堂被學子們填滿之前,他已經疲憊不堪。   每當柳先生開始授課,他都會努力端坐,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段落,一個詞句,求知的渴望從未稍減。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斑駁的灑在書頁上。本該無憂無慮的童年,卻早早被堅持和日復一日的枯燥學業淹沒。每日吊磚練筆力的基本功課讓他幼小的身軀不堪重負。夕陽西下,他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踏上回家的路。懷揣著對知識的渴望和爺爺奶奶殷切的期望,麵對枯燥的經典訓誡,柳先生力大勢沉的戒尺,張拾身軀疲憊,但是內心坦然。布滿了裂痕和老繭的小手卻越來越穩定,幼小的身軀裡漸漸生出了詩書的氣度。柳先生時常默默看著自己的弟子,麵無表情,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隻是每日清晨、午後假寐中,偷眼觀察小張拾,一旦有犯錯便嚴厲責罰。令張拾隻要身在祠堂,就不自覺的戰戰兢兢。   直到拜師第二年,張拾的生日那天,柳先生在考究了張拾的學問後,心情大好,親自騎馬帶著張拾去縣城,下了趟館子。算是給自己唯一的親傳弟子過生日。那一天,張拾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人生第一次吃到了叫做“洋糖”的東西。那滋味,甜甜的、香香的,就像被柳先生誇獎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