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山坳的官道上卻出現了幾條高大的身影,還不停的交談著,“赫斯文,你是不是被嚇破了膽了?連夜路都不敢走?”一個沙啞的嗓音肆無忌憚的嘲笑著。 “放屁!孔酋長,那個大坑邪乎,老子才不願意再次冒險,聽說前幾天他們堡子裡自己的老鄉都在這條路上失蹤了一個。再說我們跟張文武約好的見麵時間也是明天清晨,完全沒必要現在進去堡子裡,就在這裡過夜好了。” 這個時候,一個中年文士的嗓音響起,“你們願意在這裡喝西北風到天亮我沒有意見,我是要回我的祠堂好好睡一覺的,明天還要趕路,我可沒興趣在這裡陪你們耗著。”竟然是一身青色長袍,書生打扮的柳有才。 徐老道頓時傻了眼。這個節骨眼上,這一幫活寶突然出現,豈不是要壞了計劃。而小狻猊也已經發現了這變故,仿佛正在猶豫是馬上逃遁,還是拚一把,一口吞下桃木劍再回到坑裡。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隻見一道黃色的人影閃電般竄起,飛起一腳踢在小狻猊的後背上。此人正是徐老道。他居然真的按腦海中浮現了無數次的情景一樣,一腳踢的小妖物跌進了內圈。小狻猊猝不及防之下,被直接踢飛出去,撞到了桃木劍上才止住身形。一陣電光繚繞,瞬間汽化,就要沖天而起,開始迅速的膨脹。 就在這時候,徐老道大喝一聲,“扣!”手裡那散發瑩瑩綠光的土碗極度不成比例的當頭扣在那已經兩人多高的黑色旋風頭頂。口中念念有詞,那碗居然神奇的將比自己龐大數百倍的旋風死死的倒扣在內裡,不停的壓縮身下的妖物,直接“嘭”的一聲牢牢倒扣在地麵。 徐老道大喝一聲:“還傻看著乾什麼!過來幫我壓住它!” 張拾幾個人這時才如夢初醒,心中對徐老道的果斷一時是佩服無比。又都各自暗暗腹誹:“早知道這樣,剛才你等那麼久,等了個寂寞啊,直接沖上去一腳不就行了!” 隻見五條大漢,加最上麵最小的張拾,疊羅漢一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壓在了土碗上麵。這也是這兩天在堡子裡老張家的草房裡演練了幾十遍的成果,果然奏效。 就在這時,異變突起。隻見疊成人肉寶塔的人堆,居然開始了晃動, “徐道爺,這東西在動,我們快壓不住它了!”最底下的壯碩青年驚聲大叫。 “給我壓住嘍,千萬不能讓他掀開碗跑了!”徐老道一把抽出插在地上的桃木劍,殺氣騰騰的向人肉羅漢塔走來。眾人皆是心頭一驚,這老道不是要不分人、妖一劍全斬吧…… 猛的人肉堆裡竄出一物,閃電般向一旁掠去,撞到早先布置好的外圍法器上,卻像皮球一樣的被反彈回來。 如此一來,眾人再壓在一起反而無用。這怪物顯然無力掀開土碗,隻能在碗下盡力的遊走,帶著土碗疾勁的彈來射去,眾人被撞的怪叫連連,場麵一時無比混亂。徐老道也拿著桃木劍束手無策,隻能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妄圖捕捉到對方飛竄的路線,將之攔下。無奈老眼昏花,眼快手腳卻跟不上,怎麼可能做得到。 但是這個小圓圈畢竟是有個豁口的,快速反彈了不知多少次後,嗖!的一下直沖著出口飛射而去,就要脫困回到深坑中。說時遲,那時快,小張拾仗著身子輕,又在人堆最上麵,一個飛身躍起,足有兩丈遠,一雙手死死的扣住了碗底,將土碗壓在了地麵上,大喝一聲“定!”土碗頓時停止移動,現場陷入死寂。幾條壯漢都壓不住的怪物,居然就這麼被定在了原地。 “禦器!”徐老道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張拾。這才幾天,這小子居然真的學會了禦器術? 可僅僅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那大土碗又開始了瘋狂的顫動。緊接著就乾脆拖著張拾,在地麵上亂竄。東突西進,宛如一隻瘋狂的地鼠,盲目的不停撞向一旁的各種法器,緊接著又被更兇猛的勁道反彈開。張拾也被帶著亂竄,兩條腿因為慣性而不受控製的高高飛起,被大碗帶著甩來甩去,眼瞅著馬上就要徹底失去控製。眾人不禁大急,卻又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或許下一秒就要麵對暴怒的妖獸,以及它瘋狂的報復。 就在這時,一道匹練似的劍光,跨越時空而來。猶如天上的月華降世,令世間萬物瞬間失色。山川、大地、河流在這一瞬間都變成了黑白的背景,天地間所有的靈性都匯入這道劍光,連天上的滿月和璀璨的星辰,都為這一劍絕世的風華黯然失色。空氣都停止了流動,時間也仿佛凝滯。這是怎樣的一劍,絕世的驚艷! “嗆啷啷”一聲刺耳的尖鳴,劍光直透土碗,連柄沒入大地,帶著土碗一齊釘在了巨坑的邊緣。隻餘下一道血紅的劍穗,兀自顫動不已。 鮮紅的劍穗隨風輕輕擺動,在月光下宛如黑色的泉水無聲流淌。眾人此刻仍舊沉浸在剛才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一道劍光,所帶來的震撼之中。瞳孔中殘留的那一道驚艷絕倫的閃電終於漸漸淡去,可剩下的依舊是相顧無言,麵麵相覷。張拾卻緊閉雙眼,拚命想把視網膜上殘留的那道劍光,烙印到自己的腦海深處。 嘭!的一聲,劍穗突然沖天乍起,一股濃腥的血泉,如火山爆發一般暴起十餘丈。隨後,漫天血雨灑落,劈頭蓋臉的澆下,瞬間周邊所有人滿臉滿身是都是鮮血! 黃袍道人渾身顫抖,幾乎站立不住。不斷的擦拭著臉上的血水,血水下麵的那張臉麵如金紙,顯然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嚇,隨時都要昏厥的樣子,旁邊的一個青年趕緊伸手扶住他。 所有人都驚懼的看著漸漸走來的一道身影。 來人書生打扮,一身油滑氣,慵慵懶懶,唇邊掛著兩撇疏於打理的八字胡。赫然是柳先生! 此時的柳先生表情雲淡風輕,氣質超然與往日判若兩人。他站定在血泉旁邊,身上白氣蒸騰,那漫天的血水在靠近他時,都沿著一道明顯違背物理常識的曲線優美滑落,像被某種無形的屏障遮蔽一般,恰好繞過了他的身邊。竟然沒有一滴鮮血能夠沾染到他的衣襟。 柳先生淡淡的一笑,對著徐老道說,“道行這麼淺,也學人捉妖。小心自己的老身板當了妖糧。” 又看了看張拾,撚了撚胡須,“你很不錯,有膽色。但是有沒有好好念書?吾輩書生,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而已。” 說罷,爽朗的大笑一聲。“朗朗乾坤,唯有浩然正氣不可缺……”一聲長嘯,身上白霧驟然開始盤旋,猛的爆開,化作一團金黃的火焰,把眾人席卷其中。一瞬間,所有血水瘋狂燃燒。眾人隻感覺到陣陣拂麵而來的溫暖,如冬日的紅爐暖酒一般令人渾身舒適,並未有任何酷烈炙熱之感。恍惚之間,天地恢復了清明,所有的汙穢都蕩然無存。 張拾此刻才終於確認,剛才那一劍,竟然是這個被激進青年們肆意踢打、窩窩囊囊的柳先生,也就是自己的授業恩師所發出來的。那是多麼威猛絕倫的一劍!張拾距離這一劍最近,對這一劍有最深的感受。“瞬發”、“必中”、“穿刺”至少三種特效加持下,才最終鑄成了如此驚艷濃烈的一劍。 “這個妖物,本體是頭地龍,也算是個上古異種。乃是狻猊戰獸的一縷殘存意念所化。千年前,那戰獸與其主人吐穀渾王俄何燒戈一同被人斬殺,獸頭、人頭、錘頭,三頭同時落地。此戰獸身軀更是被轟為齏粉,散落於此地山川大地之中。所以看起來依舊是魂魄不全,不具靈智的樣子。修行上也就大大打了折扣。否則憑借這東溝濃鬱煞氣,又占了陰煞地利,這麼多年,早應該成了氣候。我知此妖物藏身於此地多年,一直並未收服。一來是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且此妖物天生乃地脈戾氣所化,平常化形於山川地貌之中,無跡可尋,絕不輕易現身。二來,其實這麼多年以來,它吞噬陰煞之氣,也間接保護了堡子不受煞氣侵擾。也從來不會主動侵犯人類。可時至今日,它居然妄想雀巢鴆占,盤恒在與人類如此接近的地方,明顯是靈智初開,意圖不軌。那就做個了斷好了。”柳先生凝視著東溝的方向,“反正這裡不久,就會大變樣……我不收它,它也會死在別人手裡。” 說著彎腰翻開那個已經殘破的陶土古碗。清冷的月光照應下,地上什麼都沒有,隻有一把整個劍身都沒入地麵的桃木劍,兀自在那裡顫動。 柳有才抽出木劍,眾人這才瞧見劍身上三道紅色光芒,以一種奇異的頻率閃爍,時隱時現。柳有才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瓶子,並起中食兩根手指,從劍柄根處順著劍身一路向劍尖滑動,將那三團紅光逼出了木劍。叮咚清脆的聲音接連響起,三顆晶瑩剔透的寶石柔軟地躺臥在小瓶裡,仿佛血紅色的葡萄,軟糯的樣子,無比誘人。 柳有才滿意的點點了頭,竟似絲毫沒有看到周圍所有人炙熱的目光一般,迅速將小瓶揣入懷中。直接將眾人無視。張拾眼尖,發現那容器就是一個最常見的玻璃瓶,貼著商標,雖然柳有才動作很快,沒能看全,卻還是看到了其中兩個字——“大曲”。 “也不是完全沒什麼用處,聊勝於無,嗯,聊勝於無,哈哈。”柳有才眼裡的興奮之色卻出賣了他,剛才的仙風道骨蕩然無存。 老道人這會才反過勁來,看看自己已經徹底報廢的寶貝碗,再看看自己還在淌血的手。那桃木劍受到柳有才感召,猛的自行飛出,直接震破了道人的虎口。道人此刻心念電轉,無數念頭劃過心田,嘴角抽搐不已。 “噗通”一聲,老道迅捷無比的跪倒在地:“仙師,請收弟子為徒,弟子一心求道,絕無二誌。”說著如同搗蒜一樣磕頭不止。 其餘人也都震撼於柳有才的手段,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除了張拾本就是柳先生的弟子,其他人也紛紛跪下,祈求一份拜師的機緣。 柳有才倒是也沒有再擺什麼高人姿態,而是不置可否的說:“我還有事要辦。等我辦完事,回來再說吧,你們幾個都不錯,他日也許可以一起做點事。”說著又指了指官道方向,示意這裡還有外人。 官道上,赫斯文也看傻了眼。做夢也沒想到,這柳先生竟然有如此大能,而且也不再掩飾。這一劍之威,當真是如同給了所有人當頭一棒。再不敢有任何小覷的心思。暗自慶幸這幾天並沒有過分得罪過這位大高手。轉而想到自己的任務有此人相伴,頓時心頭大喜,覺得柳暗花明。然而,他卻未曾察覺到,除了孔酋長的眼神不斷地在陰晴之間變幻外,身邊的其他同伴均未顯露出任何意外之色。 於是,除妖任務圓滿完成,眾人皆歡天喜地的一起回到了堡子。堡子裡當然也像英雄一樣的接待了他們,隻是柳有才不願意暴露身份,大家也都默契的表示都是徐道人的功勞。赫斯文一行,自然也不願意多事,就沒有說什麼。其他人也都存著拜師的念頭,自然不願讓太多人知道內情。這個事,就成了幾人心頭的秘密。隻有張拾,一直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是想想師傅對自己平日的關照有加,也就放下一些心思,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月光如水,緩緩洗滌著大地。仿佛可以洗去千年的憂鬱,撫平萬載的創傷。大地上紛紛擾擾發生的大事小情,對亙古不變的冷月而言,完全不值一提,就像溪水中偶爾泛起的水花,皆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