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儒對青衫書生驚為天人,立刻長跪不起,肯求仙人收入門下。書生感其心誠,又是個重情義之人,雖未曾收徒,但是也給了個跟班的名頭,自此就算是半個門人弟子了。 經過此役,張鴻儒心性大變,將馬幫生意交給了其他兄弟打理,不再熱心於紅塵俗務,專心跟隨先生行走四方。奈何天資有限,始終未能窺得修行法門。約十年後返回故鄉,卻成就了一身風水堪輿的本領,晚年也算安穩,更是重新修葺了祖墳,利用風水之術,改善血脈靈根,盼望著後人能有個修行的可能。 後來才得知那書生正是南山書院的郭院長,更是不知怎麼的,郭先生又成了柳有才的師傅。所以張家二太爺雖然和柳有才年齡相差巨大,卻實打實的算是有半個同門之誼的。這柳有才在堡子裡,尤其是在張家,其實身份高絕,也正因如此,才能放著自己柳家的破宅子不住,反而住在張家祠堂裡,而且還不被非議。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張二太爺鴻儒先生彌留之際,柳有才尚未出世,故而此二人實則沒有直接交集。倒是郭老先生一身青衣,親自來探望過一番。臨行之時,手指鴻儒印堂,親自為他續了一命,說有三年。並留下了這麵“風語”給張鴻儒做傳世之寶,隻說將來張家的後人如果有能修仙之輩,必能感應,此物應能給予莫大幫助。 老太爺深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親自畫圖,尋得能工巧匠,就把一麵盾牌偽裝成了天井蓋子,也算巧奪天工,給了張家近百年的庇護。三年後老人果然含笑酒泉。而修仙一事,便成了張二太爺這一脈最大的心願和秘密,可惜連著三輩人,算上張文武都絲毫沒有修煉的資質,張老爺子一直深以為憾。直到有了張拾,老爺子看到了希望,按照他的話說,可以無愧祖先了,哪怕明天就死,也是值了…… 張拾沒想到,自己和柳先生居然有這麼深的淵源,難道一切都是天意麼?張拾不敢這麼奢望。摸了摸胸口那塊硬邦邦的物件,一種心意相通的感覺瞬間在心頭湧起。風元素都開始在身邊凝聚,仿佛隨時都可以騰空而起。張拾知道這隻是錯覺,離真的能飛行還不知道差了多少個十萬八七裡,但是這種元素的親近感,絕對不是“天賦”這個詞就可以涵蓋的。人體本身就是奇妙的寶庫,復雜無比,對某種元素產生了彼此的親近感,這種事實在是匪夷所思,絕對罕見。這裡麵,一定有原因。天底下,沒有那麼巧的事。一切都隻能等到柳先生回來再問個究竟了。現在,還是收起心思,安心的讀聖賢書吧。張拾暗暗握緊拳頭,掌握了禦器術,加上這麵“風語”的加持,自己總算是有了一點點自保的力量,不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凡夫俗子”了。 沒想到,沒等到柳先生回來,反而在幾個月後,來了一群群大批的外鄉人。他們高舉著紅旗,排列著整齊的隊列,像是昭告天下般,宣示著自己的到來。大有我看到、我來到、我征服的氣勢,高呼著:Veni, Vidi, Vici的口號。這些人們有各式各樣的裝扮。有金發碧眼的洋人帶隊,也有手持精密儀器的貌似很有學問的人混雜其中;更有自稱是安西大城來的所謂工程隊,駕馭著噴薄滾滾濃煙,同時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宛如一座座小山般巨大的鋼鐵機器。機器上隨便一個部件就比一個成年人還要高大。烏泱泱的人潮,一下子就把個小堡子完全淹沒,人口一下激增數十倍。堡子裡的老鄉們,徹底懵了。 外鄉人們,以完全高人一等的姿態開始指點江山,規劃這片土地的未來。以老堡子為中心,人為劃分出了若乾個大致呈方塊狀的區域。把大地像蜘蛛網一樣劃分開來。 人們劈開了大山,修起了大壩,攔住了河流,碾平了成片的莊稼地。那東溝的大坑自然也不能幸免,直接被用混凝土填平,變成了路基。塵土喧天中,一個個山穀被硬生生夷為平地,東山不再撐托太陽,西山也變成了一片無邊的平原。成片的樓宇,各式的建築,在原本千百年來都是山川農田的地方拔地而起。人們沒日沒夜的瘋狂工作,燈火通明,日夜不分,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們還活著。堡子裡隨處聚集著收工後飲酒高歌的人們,喧鬧的人群操著天南海北的口音,會一直鬧騰到深夜才漸漸散去。平靜的小山村,一下子,成了一片巨大的工地宿舍,源源不斷的向四圍不斷輸送著歌聲嘹亮的隊伍。又同時不斷吸納著滿身疲憊的人們倦鳥歸林,回到她溫暖的懷抱。 張拾極度懷疑,柳先生回來後還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家。至少自己每天出門都有迷路的感覺。一不小心,就會掉落尚未來及封頂的暗渠,或失足踏入未乾透的水泥,留下歲月也無法磨滅的足跡,引來工人的怒喝。本地千百年來居住的居民,不論身份高低,一夜之間全部有了一個統一名稱“鄉巴佬”……麵對數十倍於己的,有組織的外鄉人軍團,本地人隻能選擇隱忍,任人肆虐自己的故鄉,毫無反抗的鬥誌。 當然,也有一部分本地人混的很好,日子過的很開心,愉快的接受了新時代的改造,比如張家的老爺子。張老爺子近來也不再為自家的所謂擴張大計操心了。自家小工程反而早就都停止了。看著眼前草房、豬圈甚至臨時紮起的柵欄上那些或大或小,用紅色的顏料簡單圈起來的一個個潦潦草草、歪歪扭扭的“拆”字,滿眼都是幸福。張拾感到困惑不解,明明自家辛辛苦苦新修的籬笆大院,還沒蓋完就這麼給拆掉了,爺爺不但不生氣,還異乎尋常的配合。每天忙著接待各種外鄉來客的代表,最多的時候從清晨接待到深夜,真正是腳打後腦勺,忙的不亦樂乎。年過半百略微傴僂的身軀,居然一天天挺拔起來,眼睛裡的光彩日盛一日,大有老樹回春的意思。人類,真是奇妙的生物。 張文武因為家學,好歹識得文字,肚子裡有二兩墨水。在堡子年輕一代中也是有威望的兄長似的人物。在自家老爹的指示下,很快就拉起了本家族姓的所謂“文武全能施工隊”,專撿外地人乾不過來的工程活計做。很快就弄的有聲有色,風生水起。不久又被一個戴著眼鏡的安西來的大人物看中。一通招攬之下,又經過了什麼文化科考,就變成了鑄鍛工廠的正式工人。顫抖的雙手接過嶄新的“城鎮戶口本”,從此不再麵朝黃土背朝天,徹底告別了農民的身份,加入了偉大的“工人階級”隊伍,有了穩定的月俸。又因為心靈手巧,踏實肯乾,還是個“副組長”。鄉裡人都傳,說張文武是吃上了皇糧,有了鐵飯碗。引得十裡八村的人們羨慕不已,紛紛效仿報名應聘。甚至有了媒人來家裡提親,黃花大閨女為了脫離農門,也不嫌棄文武是個二婚帶娃的。隻是文武都給拒了。張老爺子對此不管不問,漠不關心,反正有孫子了,兒子愛乾嘛乾嘛去吧。每天都在忙自己場麵上的大事,哪有心情管這些小事。而張拾也是盡量對外界的紛紛擾擾做到不理不睬,專心攻讀聖賢書。心煩的時候就去河邊轉轉,看看熱火朝天的工地,倒是也蠻有趣。人氣一旺,什麼山精鬼魅,早就跑了個沒影,連大山都被夷為平地,何況那些區區生靈。張拾心下對人類工業文明的破壞力不禁暗暗乍舌,連肉眼凡胎的普通人都能借助所謂“科技”的力量,移山填海,這個世界還要不要再瘋狂一點?普通人掌握了遠超自己認知能力之外的力量,難道還能是件好事?真不知道這些外鄉人的頭人都是怎麼想的。“瘋狂”,就隻有用這兩個字來定義了。 張拾後來才知道。這赫斯文為首的探險隊,不但在腦山裡發現了無數密藏、礦洞、天材地寶,居然還發現了一個地下的隱秘洞天!而且這個地下世界無比廣袤,除了沒有會活動的生靈,竟然有著自己的日月星辰,山川大地,遼闊得完全就是另外一方世界。隻說赫斯文等人根據圖鑒尋找龍脈,不慎失足墜入此洞天,居然下跌了半個時辰都沒碰到底。此洞天綿延地下不知幾十萬裡,一個方向甚至橫穿了亙古不變的大雪山地下十萬裡,直達漠北,通向敦煌沙海。探險隊經歷了九死一生,最後才僥幸從萬千洞窟之一爬出,得以重見天日。至於是哪個洞窟,已被列入最高級機密之列,常人不得而知。問都不能問。 從此天塹有望變成通途。人們日夜燒煉鋼鐵,甚至高價收取了當地百姓的鍋碗瓢盆。火光和煙塵映的夜空都紅彤彤的燦若朝霞,無休無止,分不清白天黑夜。所有人類,不分種族,不論性別,都夜以繼日的興奮著、狂躁著,自以為幸福的拚命勞作著。一個一心修仙的人,內心與這個世界的落差巨大,格格不入。張拾覺得自己需要好好調整一下,時常做做心理建設,免得陷入真正的“瘋狂”之中。要不說“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這“大隱”別的不說,僅憑心理素質一條,就不知帶甩那些“小隱”多少條街了。張拾心下嘆服,又感於造物弄人,哭笑不得。 最終,隨著大地的轟鳴顫抖,一條下垂了足有數萬丈的巨大鋼索探入洞天腹地,一座人力打造的天梯將洞天世界和現實世界緊緊結紮在一起。隨之而來的是更加高潮的興奮。無數資源、寶藏得以現世,引得人們幾乎失去理智。這其中,尤其是那取之不竭的黑色泉水,惹得洋人們尖叫發狂,彼此撕扯著對方的頭發,來宣泄心中的亢奮。也讓安西城來的“專家”們手舞足蹈,口中大呼“奧利奧”,穿著衣服就跳進盛放著濃稠黑水樣品的大鐵鍋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手舞足蹈,瘋狂的親吻臟兮兮的鐵鍋。 當地人再傻也知道,這下,真的找到寶了。老人們更是感到肝顫,這天,要徹底變了,屬於自己的時代,一去不返。 消息像暴風一樣傳了出去,安西城很快來了真正的大人物,前呼後擁,身邊幾百個膀大腰圓的保鏢還有那十幾個讓漢子們直流口水的妖嬈職業裝女秘書,熟練的將大人物和普通人遠遠的分開在兩個世界。張拾像看春節的社火表演一樣裹在人群中期待了半個晌午。耳畔隱約聽著大人物絮絮叨叨不斷的說著什麼,眼睛看著兩旁獵獵翻飛滾動的條幅、字幕發呆,單獨看每個字好像都認識,但是連在一起就是無法理解到底是什麼意思。感嘆自己文化水平還是低,還要努力學習。隔的雖然不算太遠,一座人潮人海,也愣是沒看清大人物究竟長什麼樣。是否三頭六臂,無所不能,絕對睿智,永不犯錯,這些就更是都不得而知了。 緊接著,無數武裝到牙齒的成建製的正規軍隊,在當天就開拔入駐了深山,用最快的速度封印了洞天。並對外宣稱要有計劃的開發,方無愧於此先人們留給後世子孫的無盡餘澤饋贈。並拿出了大批墨跡未乾的“正史”——《山海經外傳》,如漫天雪花般拋灑向人群。其中第一百二十回的內容,充分並有力的證明了一件事實:此地洞天自古以來就是安西人所有,乃是祖宗基業。如今,在沉寂千年後得以重見天日。這洞天的每一寸空間都是值得安西軍民用生命和鮮血去捍衛的。唯有如此,方能無愧於祖宗基業,無愧於後代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