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據當地風俗,小舅先向四方親友通知報信,之後去派出所辦理火化前相關手續,並請鄰村嗩吶班子立即乾活。 嗩吶聲起,響徹四方。說不明的曲子激昂而乾脆,直沖天上,如同烈火中劈劈啪啪聲,令人難忘。其實這也是宣傳,告知眾人家裡有事。 事有大小,大事無非生死,出生令人喜悅,意味著希望。而去世意味著失去,令人傷心失望。平靜如一潭死水的村莊,在嗩吶的催化下,略顯騷動。尤其是這幾年來的疫情,村民明顯感到收入降低,錢很難掙,但是非常容易花。 花錢要到刀刃上,這種人情來往對村民來講非常重視,借錢也要去隨禮的。其它的錢可以等等,惟獨這種錢不能賴。賴這樣的錢,去世的人會不答應的。雖說現在是什麼社會了,但信仰這東東不是你強製就可以不信的,或者說強製就可以相信了。 此類習俗,經千年不蓑。試問,有什麼可以源遠流長的呢? 其實,從過去到現在,有三種基本現象或說職業從未消失。一是神學,一是醫學,一是法學。神學解決精神上的問題,醫學解決身體上的問題,法學解決社會問題。正統神學,經係統化總結而形成的,現如今被我國法律保護的很好。迷信,拜祭祖宗,寄托懷念相思之情同封建有什麼聯係?難道說封建社會過一手,就打上標簽了? 無論如何標記,農村人麼,該拜的拜,該祭的祭,該埋的埋,可以大張旗鼓的宣傳,農村人還是那一套。不攀比辦事情就夠了,行來往是必須的。 農村人情來往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原始誠信社會建立的雛形。如果欠去世人的錢,那信譽基本破產了,都會知道的,在本鄉本土根本混不下去。 在信息互聯的年代,有部分農村人在城裡長見識後,或者是說見識城裡人的人情淺薄,更準確的說是分析人際關係的價值後依據自身利益最大化而作出的選擇。比如,借錢。曾經20年前有人說借錢要借條,周圍人大不贊同。現在,親戚向你借錢幾萬元錢,不提還,即使廢棄親情也再不所不惜。其實親情終其一生的交往中也不值這麼多錢,那一次性借乾凈,斷親情,何樂而不為呢? 嗩吶聲響,把一切濃縮成一鍋大雜燴,用美食沖淡悲哀,美食掩蓋利益交錯的洪流。 族中親戚多到場,不停的忙碌,從門路進進出出,孝帽同長長的招魂幡,另有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聲的議論什麼,廚子掂勺,冒起一團火光,聲音混在一起,刺激而又招搖。 又回憶起二舅招搖的往事。 二舅決定改行喂牛,牛不易生病,花800元購小牛一頭,族人紛紛嘲笑,巴不得立即出相。二舅平日上山割草喂,辛苦了近一年,牛生了病,二舅不懂治,結果牛以三塊五一斤的價格出售,瞎廢一年工夫,一分錢沒賺到。族人更有口實了,二舅一撅不振。 農村,在他們眼皮底下發財是不可能的。不破壞就是好的了。羨慕嫉妒恨不是說說而已,真正是針針見血的買賣。 在這一場浩大的儀式中,小舅是真心悲傷的,自己的兄弟去了。那日,小舅直接要撲下河撈,被眾人拉住了。小舅家的老表是真正傷心的,畢竟是看著他們長大。其餘人等,皆吃瓜群眾。然不可少,每一場儀式大抵如此。 去拜祭二舅,門前花圈數十個,各式不同,訴說著親戚的悲哀。進大門,見包搭建的格式靈堂,高高的花欄形成拱形,電子屏幕上聯:揮淚含悲傷心難忍千行淚,下聯:親恩常望哀痛不覺九回腸。橫批:音容宛在。 儀式是比較規矩的,嗩吶聲再度響起,老人高喊:報鼓三下,外甥祭奠。一股悲情瞬間湧來。 我深深拜了一拜,抬起頭,發現二舅相片不見,隻倒扣著,不明就裡。這一拜,我記起二舅帶我上山炸石頭,回憶似乎就在不遠。 我滿滿的磕了三個頭,回憶姥姥家一家人歡樂其時的場景,一個鐵盆架,一個厚黑色的鐵盆,裝滿半下熱水,讓我小孩先洗。 我再磕三個頭,回憶起二舅給我一些老舊銅元,還有中華民國開國紀念幣的情景,一個鐵盒子,自製的,還有一個鎖鼻。 我又磕三個頭,無數場景一閃而過,剩餘二舅淒涼的人生。 我向前再拜,回憶二舅結婚情景,花炮鼓樂襯托著浮華與歡樂。好多的人,不同的麵孔,那也是歷史。 儀式主持老者厚道老成,啪拍了一下桌子,低聲說嗆一路子。 我起身作揖,看著靈堂,看不到二舅,隻有記憶與回想。慢慢退出靈堂,看到舅族裡的小輩跪在堂前等下撥親戚再拜祭。 嗩吶聲響起,又有親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