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桑紅柳 (5)第1眼(1 / 1)

傾魂之春染 何青1311 4509 字 2024-03-17

(五)第一眼   “亞裡亞,亞裡亞,亞裡亞——”,六輛老牛車緩緩地輾動在一條灰白沙土公路上,那十二扇半人高的大白木輪子,深深地陷進沙土裡,又吃力地爬出來,發出一聲聲低沉的嘆息。沙路上,印下了兩道歪歪扭扭的車轍。   西天晚空,還綿延留著一片寬帶狀的紅暈。   東天空,則,還是亮藍亮藍的。天邊,還浮遊著幾座銀白色雲團,那雲團像是潔白柔軟蓬鬆的棉花做的,有的像老漢頭,有的似安臥的小狗,還有那奮蹄的小馬。可是,這些圖案是易變的,沒等你看清它們是如何變的,它們已不再是老頭、小狗、白馬,而是別的什麼了。   “馬!馬!馬!”“狗頭、狗頭,篤定是狗頭!”“老頭子、老頭子!”   青年們把頭仰酸了,嗓子爭啞了,可還是沒法用嘴來描繪盡塔裡木的天空,塔裡木的雲。   道邊的蘆葦抽出了紫色葦穗子,墨綠的紅柳枝上綻開著粉紅、桃紅、紫紅的花穗,鈴鐺刺炫耀般晃動著一串串猩紅小花,連苦豆子也驕傲地高舉著一隻隻鮮黃的棒槌樣花枝,野花野草在清風裡呢喃細語,空氣裡彌漫著夏花夏草濕熱的氣息。   “喂,同誌,離阿拉連隊還有多遠呀?”嘰嘎興奮地沖從後麵斜超上來的這輛牛車的趕車人那高大寬厚背影喊道,她與駕轅位置上他的後背不到一米,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汗腥味。   “別著急,同誌,還有一半路呢!”趕車人回過頭,學著嘰嘎的口氣笑道。他趕的這輛車已超過別的牛車,走在最前麵了。   他身後兩米遠靠左車幫坐著的王眉娥,一時,看呆了!   隻見,他懷抱一桿長鞭,身材魁梧,顯然比白武德高大一號,臉膛紅黑,濃眉大眼,鼻梁高挺,濃密烏黑的頭發有點自然微卷,腮邊唇邊一圈漂亮短須,那雙鷹一般的眼睛裡透著頑皮!   關鍵是,他好像很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他?當然,這種見過,並不是因為半個多小時前的匆匆一瞥,而是,似乎很久以前就見過!   剛才,在場部人聲鼎沸的大操場上時,手臂伸過好幾個人的頭頂,幫她往牛車上遞網兜、馬桶包的,正是他!   當時,遞完網包後,他一車身,不料,左衣角掛在車幫縫裡了!   他欠身一扯,衣角倒是出來了,同時,“嘶啦”一聲響,他低頭瞄了一眼胸前,第三顆扣子不見了!他掃了一眼地下,除了雜亂的腳,啥也沒看見,便轉身低頭,又忙著搬別的行李了。   倒是她挎著書包、水壺,站在一旁發愣,差點被你來我往的人流擠倒,定了定神,彎腰在身邊五六米的範圍,在來來回回的腿腳間,屏聲靜氣,東張西望。   突然,她驚喜地蹲下,自己腳下的白土裡嵌著半個咖啡色的圓東西!哈,它竟然不知啥時“咕嚕嚕”滾到了自己腳下的浮土裡,而自己竟然視而不見,果然是燈下黑呀!   這是一粒扣子,衣服扣子。這是一枚咖啡色的上衣扣子,扣子正麵有‘八一’字樣,一顆五分硬幣大小的軍扣。   她撿起來,擦乾凈,本想當時還給他。結果,一轉身功夫,他頭上套著嘰嘎的網兜,左胳膊挎著馬美麗的柳編籃子,右胳膊夾著何田田的掉漆紫黑小木箱,滿頭大汗小跑著往牛車上搬,隻得作罷。心想,這點小事,等他不忙時,再還給他。   她坐上了他的車,還是,沒機會,給他。   現在,他終於回過頭了!他的第三顆扣眼處,果然,空蕩蕩的。   關鍵是,姆媽呀,伊不要太漂亮了呀!   這麵孔,不要太漂亮了!怪不得,初見他時,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這不活脫脫的一個王心剛嘛!   他呀,身胚、臉盤、眉毛!不要太像上海電影製片廠的大電影明星王心剛了!而王心剛,是她最喜歡的男電影明星!   英俊瀟灑白太陽帽白西裝喬裝南洋華僑的黨代表洪常青、英俊儒雅睿智的地下黨楊曉東,從銀幕上的《紅色娘子軍、《野火春風鬥古城》中,下來了!   這回,她看清了,他高鼻梁,國字臉,臉膛紅黑,眼睛又雙又大,還有點像外國人那樣,往裡摳!脖子以下卻是白皙的,一圈短短的連腮胡子,雙目有神,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一身洗得發白的黃軍衣褲象綁在健壯的身胚上。連火紅跨欄背心上的一個破小洞,胸前一片汗漬印出的濕跡,都是那麼可愛!   她,心怦怦跳,更不好意思提這點小事了。她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你是什麼族呀?”王眉娥穩了穩心,好奇問。   “你,看呢?”小夥子調皮地她眨眨眼,微微一笑。他這回,也看清了剛才這個害他少了顆衣服扣子的上海姑娘,一個英氣端莊、有著驚人美麗臉龐的上海姑娘。   難怪,剛才在大操場上匆匆掃見的一眼,覺得她好像有點眼熟。   現在,想起來了!哈哈!她的眉梢眼角,竟有幾分大電影明星王曉棠頭戴軍帽時的英姿風韻呢!   “嗯,有點像維族,又不太像,說話音調又有點像,猜不準。”她微笑著搖搖頭。   “我覺得蠻像維族的,特別是那圈胡子!”嘰嘎眼裡發著光。   “看眼睛,摳摳的,反正,不像是漢族人!”何田田很篤定。   “嘿,哈哈,你們想不到吧?我呀,是哈薩克族。維族人和漢人差別大,一眼能看出來。哈薩克人和漢人差別小些,當然不容易分清了。你們一路過來,沒見過哈薩克人吧?那就對了,哈薩克人一般都在北疆,伊犁、塔城、阿勒泰那一片。”小夥子認真解釋。   “哦——”大家似乎明白了。   “嘖嘖!同誌們,你們聽他大言不慚吹破牛皮!他,可是地地道道山東大漢和陜北婆姨的產物!”後一輛牛車上的趕車人,一個白凈斯文的中等個小夥,扶了一下黑邊眼鏡框,笑瞇瞇地揭老底,他細白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歐歐——”、“歐歐!”   “哈哈哈,哈薩克!”   “哈薩克,哈薩克!”青年們笑著起哄。   “簡文教,你咋凈瞎說啥大實話呢!”哈薩克呢,臉不紅心不跳,笑唱:   “我可不叫哈薩克,   我的大名張克豪!弓長張,古兒克,豪氣乾雲自豪的豪!   我這人從來就不吹牛皮,   我一刀把海水切成兩半;   我把長脖雁當耕牛喂養,   它卻餓死在飼料盆邊;   那天氈房的煙囪倒了,   我割下屎殼郎的尾巴當煙囪;   心上人兒的戒指丟了,   我發現它掉在雲彩裡!   我呀,還在塔裡木河裡打了個雞蛋,   結果呀,南疆人民都喝上了香噴噴的蛋花湯!   嘿嘿,我這人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從來都不吹牛皮!不愛吹牛皮!”   大家開心大笑,在他幽默歡快的歌聲裡,疲勞似乎被趕跑了不少:   “哈哈哈,這哈薩克的嘴巴沒上鎖啊!”   “哈哈,沒想到,還有比阿拉上海人還能吹額!”   公路兩邊終於出現了沙棗樹林,灰綠色的林帶一直伸向遠方的天際。   沙棗樹葉子是銀綠色的,遠看,卻是灰綠色的,那是因為葉麵上粘著一粒粒針尖般的細白沙,也像蝴蝶翅膀上的白粉。沙棗葉形如紡錘,大如小指肚,排列得很密。每棵樹的主桿幾乎都曲裡拐彎,樹冠茂密如女子的一頭亂發,紅褐色的枝條上,綴滿了一顆顆紅褐色的尖利小刺。這個時節,枝頭正掛滿了一串串指肚大小、圓溜溜青翠碧綠的沙棗,整個林子像是佩戴著無數串翡翠珍珠項鏈。   昏紅西天灑下一片柔和的餘暉,漏進林子。輕盈的晚風送來了麻雀們嘰嘰喳喳的歡唱聲,和“篤篤篤——”的啄食沙棗聲。   “真美啊,簡直像是人間仙境!”王眉娥興奮地用肩碰碰身邊耷拉著腦袋雞啄米似的林茜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眼前緩緩流動的景色,“唉,可惜不曉得路兩邊這些灰綠、銀綠的樹,枝葉看上去婆婆娑娑,像有仙氣的樹,不曉得是什麼樹?”   “啥林曉得叫啥名字?那,看快看,樹下那一叢叢一簇簇紫紅、桃紅、粉紅的花,不要太漂亮了!那是什麼花?那一穗穗花枝,濃艷鮮亮,比桃花一點不差呀!嗯,我甚至覺得比桃花還熱烈,還鮮艷!”何田田興奮地指著斜前方,黃黑臉,變成了紅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