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快樂的牛車上 　　“那，咱們師的前身，真的是三五九旅嗎？”王眉娥好容易插上嘴。 　　“那當然！”張克豪很神氣地一梗脖子，“聽說1960年春天，王震司令員到咱們三棵樹視察，咱們場部的一個警衛員還給他站過崗呢！” 　　“真的？” 　　“咱們場，有真見過王震的？” 　　大家都把腦袋往前伸出一截，驚喜地打量著他們麵前這個五大三粗的英俊小夥子。 　　“看清他的麵孔哇？” 　　“司令員和他講話了哇？” 　　“司令員注意他了沒？” 　　“這倒沒有。聽警衛員說，從門裡到門外，一共有三層崗哨，他站在大門口，”張克豪老實說道，“不過，聽聲音，像是蠻厲害的，而且，聽說他還隨身帶著個馬桶，木頭的，就像是在椅子的座上掏了個洞。那麼大年紀，沒有馬桶，不方便。” 　　“唏——，我說呢！我們也見過他，那是去年夏天在上海文化廣場，人山人海的，我就是聽了王司令員的演講，偷了自己的戶口頁，從家裡跑出來的呢！我姆媽拿我也沒辦法！”嘰嘎自豪地一甩小刷子。 　　“咦，前麵樹林裡有個人！藍晃晃的！”突然，有人叫道。 　　啥子聲音？劉竹影站下側耳細聽，似乎從哪裡傳來了隱隱的“吱吱呀呀”聲。 　　“啪啪——”，幾聲清脆的鞭響從後傳來！ 　　她走出林子，站在路邊，向前望去，隻見不遠處騰起一股煙塵。 　　頃刻，空中彌漫起嗆人的沙土。漸漸，她看清，來的是一支車隊，幾輛老牛車上坐滿了人。車，是她從阿拉爾到三棵樹，這一路上常見的那種大木輪牛車，走起路來扭秧歌般地“吱吱呀呀”著。人，也是她這一路上見多了的年青人，身穿沒有領章帽徽的草綠軍裝，曾一卡車一卡車地從她身旁飛馳而過。 　　頭輛老牛車，見了林邊行走的劉竹影，“哦——”一個高大英俊的年青趕車人，放慢了速度，拉開嗓門用川腔笑道，“喂——，四川妹崽，四川老鄉，哪裡去啊？” 　　“你哪們曉得我是四川的？”她不服氣。 　　“哈哈！還用問？看看你背上的——！”他大笑，用鞭梢指指她背後，“我們連隊的四川人，特別是四川女的，來的時候不背這個的，少得很！再說，我也是四川人，我是重慶的！四川人，三頓不吃大米飯，腰桿子疼喲！” 　　“哈哈——”車上人轟笑了。 　　她的臉立刻象熟透了的蘋果，不過，她不示弱，頭一揚：“去哪裡，關你啥子事？再說，你這個個子哪裡像四川人？” 　　“哈，真是個小辣椒！哪個說的，四川人就非得都是矮子？！”他笑道，隨又一本正經，“你要是去十一連，或者十連、十三連、十二連、十四連，我都可以捎你一段路啊！” 　　她有點不好意思：“謝謝你，隻是我，我是，是去，去前麵的場部。” 　　“哦，我們剛從場部那邊過來，你去場部乾啥子？” 　　“管得寬！”她眼一瞪，想了下又說，“走親戚，犯法呀？“ 　　“哈哈，小四川，小老鄉，小辣椒！再見吧！”他一揮手，“得兒駕！”老牛車又向前，歡扭起來了。 　　劉竹影停下腳步，閃到公路的一邊。第二輛車上的趕車小夥子鼻子上還架著一副眼鏡！咦，頭倆車上那個姑娘的辮梢，也有一對黑蝴蝶結！透過白色的煙塵，她仔細辨認，果然，黑蝴蝶結姑娘，是火車上、還有塔河渡口看到的那個！還有那個黑裡俏的姑娘，那個塌鼻子的“小娣”！還有那個嬌滴滴嗲兮兮、假西流了的啥子前草還是後草！ 　　那個黑蝴蝶結姑娘，看來也認出了她，回頭沖她笑了笑。她也沖她，回笑了一下。 　　這幾輛輛老牛車，晃晃悠悠地，與她迎麵擦身而過，走出幾米遠後，右轉，拐上與這條路垂直的一條大公路。 　　劉竹影回頭看了眼扭遠了的車隊，把背篼繩子向兩邊肩胛處緊了緊，彎腰向公路前邊不遠處的一片土黃色平房走去。 　　“喲，蘋果味兒！好濃的蘋果味兒呀” 　　“好香啦，好像還有桃子呢！” 　　一陣晚風襲來，夾著縷縷沁人心脾的果香。牛車上的青年們，精神大振。 　　公路左側的沙棗林後，出現由沙棗樹、鈴鐺刺及叫不出名字的青翠藤蔓築起的綠色圍墻。青年們坐在牛車上，隻能看見圍墻裡冒出的濃綠樹梢，在風中“嘩啦嘩啦”地晃動著，像是一片閃動的綠色金子。 　　“喂，哈薩克，格果園是阿拉三棵樹額哇？”嘰嘎興奮地大叫，使勁翕動著鼻子。 　　“當然，是三棵樹的，更是咱們連的。三棵樹的每個連隊都有自己的果園，可咱們連的果園呀，是整個三棵樹除了園藝隊外最大最好的一個，人家園藝隊是專門乾這個的，找書苑 www.zhaｏshuyuan.cｏm 沒法比。不過，人家其他兄弟生產連還來咱們連取過經呢。每年秋天，咱們三棵樹人簡直拿瓜果當飯吃。不過，飽得快，餓得也快，撒泡尿，肚子就癟了！再有兩個多月，你們就趕上了。” 　　“嘖嘖，阿拉寧願吃瓜果、不恰飯！美得來！” 　　“美得來，勿要命啊！” 　　“這還不算，咱們連不但有果園、瓜地、菜地，還有馬號、兩個羊圈、一個養雞場。對了，還有一片桑樹林，靠近十三連的沙包那裡。現在呀，正是滿樹長桑果的時候，紅的、黑的、白的，那叫一個美一個甜呀！鮮牛奶呀，一毛錢半公斤！春天呢，還能吃上又肥又嫩的羊羔肉，皮牙子羊肉包的餃子，咬一口，撲哧一口油，香得要命！逢年過節，羊肉、馬肉、毛驢肉，敞開肚皮呼吧！隻是雞蛋嘛，隻能生病或者坐月子的人家，才能拿著指導員批的條子，去水閘邊上的養雞場領二三十個雞蛋。” 　　“勿要講了，勿要講了，阿拉哈喇子要流出來了！”青年們不停地快樂地吞咽著口水。 　　“哎呀呀，哈薩克，你把阿拉連隊吹得嘎好，我就不信，沒一絲絲不好的地方！”嘰嘎一臉不以為然。 　　“唉，咱們連千好萬好，就一點不好，就是白麵大米少。食堂裡幾乎頓頓包穀饃、包穀糊糊。不過，咱們場，今年已經開始試種水稻了，咱們連就是場裡重要糧食種子的試種基地，要不咱們連又叫良種站呢。我相信，不出幾年，白麵饃饃、大米飯，肯定叫你們可勁造，吐露吐露地呼，不會讓你們白卡白卡地高興一場的！”哈薩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