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鋼腰,也著不住啊 “哦不,不是我的,白排長的。傍晚收工時,我看到他腳脖子上的襪子破了兩個洞,可能是麥稈麥茬子劃的!上海老鄉嘛,幫個忙。”黑非洲的臉上不易察覺地紅了一下,“這襪子,他還等著穿。我怕等明天乾了再補,來不及,或者是忘了補。” “你個黑非洲呀,俺一直覺得你跟俺差不多,都大大咧咧的,沒想到還有這麼細心的時候!哈哈!”八個饃饃一邊表揚著,一邊環視著屋子。 當她掃見靠窗小桌上扔著七八個大大小小的剩包穀饃頭時,驚呼:“哎呀,剩這麼多饃饃!不好好吃飯,可不行啊!大家再累,也得吃飽飯啊!否則,時間長了,身體吃不消!” “陸排長,我還好,肚皮吃得飽飽的了。我在我們青浦香花公社上學時,每到農忙,還有寒暑假,都幫爸爸媽媽做過田裡的活,也割過麥子、稻子。今天,我們排裡就我一個人完成了任務。而且,我不但完成了七分地的定額,還整整割完了一畝呢!嘰嘎割了八分多地,是第二名,其他就差遠了!有的連半畝也沒割到!收工前,簡統計在地頭報了各班排的工效,指導員雖然不但沒批評我們排,還鼓勵我們以後取得更大成績,可是,其他兩個婦女排,人家都完成了任務,有的還割了快一畝二分地!她們完不成任務的心裡,能好受啊?而且,一個個都嚷腰快斷了,就算是鋼腰,也著不住啊!手,也累得疼得快殘了!就割那點麥子,還累得飯都吃不下,一個個平常愛乾凈得來,百雀羚香脂擦得香噴噴的!可現在,哈哈,牙不刷,連腳也不洗,看那一雙雙泥巴呼嚕的臟腳朝床外一吊呀,就一頭栽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動了!”黑非洲搖頭嘆道。 “那咋行?要洗得乾乾凈凈,才睡得著、睡得舒舒服服嘛!睡不好覺,身體疲勞恢復不好,明天咋辦?萬事開頭難!那兩個女排,那些四川、河南、湖北、湖南、甘肅的丫頭們,剛來塔裡木割麥子時,比你們這些上海丫頭們也好不到那去。來,黑非洲,這個盒子、瓶子在你床上放一下,我給你們去井臺挑擔水去,大家擦擦洗洗,也涼快點、舒服點。咦,你們的水桶呢,是在門背後吧?” “陸排長,謝謝你,水不用你去挑了。我吃完飯後,趁著天還有一點亮時,才去挑了一擔,洗臉擦身用了小半桶,還有一桶半呢!”黑非洲笑道,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好奇道,“哦,我剛才去上廁所,路過俱樂部側麵時,看到有兩個人背著長槍在夥房那邊巡邏,那槍是真的槍嗎?” “當然是真槍呢,真槍實彈!俺那老頭子就是今晚值班前半夜的,俺一會兒得趕緊回家,不然,俺那兩個嘎巴豆得給俺把房頂掀翻了!”八個饃饃自豪道,又故作神秘兮兮地,“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剛才去衛生室時碰到指導員,他讓我通知你們,明早起,你們不用出早操了,一直到麥收完之前,你們都暫時不用出早操了!” “太好了!阿拉好多困會兒覺啦!”黑非洲興奮得跳起來。 屋裡有幾張床,發出了“吱嘎”聲。 “那,你的手,我看看,手掌有沒有磨破?”八個饃饃關切地問。 “不用看,我的手掌呀,早在青浦鄉下時就有了免疫力,哈哈,我的兩個手掌都有——老繭!”黑非洲自豪地放下手裡的襪子、針線,手心手背翻轉著向八個饃饃亮相,“不過,這個宿舍,除了我,其他個個手掌都起了水泡,一般,一兩個、兩三個泡泡的都有。聽林茜草說,她的手上,有4個水泡!有的人的泡泡,還磨破了,紅兮兮血糊糊,血嗞啦紅的,看著蠻可怕。我叫她們去衛生室找衛生員抹點紅藥水去,她們也懶得去。” “這咋行?你們這個地窩子裡的情況,果然和三排另外兩個班的情況差不多,我剛從她們那裡出來,以為有排長呆的地窩子裡的情況會好些呢!不行,不行不行,同誌們,大家趕緊起來,一定要起來吃飯、擦洗,麥芒掉在衣服裡又癢又疼的滋味,俺可是知道的!再個,我要看看你們的手。王眉娥,王排長,你帶個頭,趕緊起床!一個個懶丫頭們,趕緊下床!”八個饃饃笑著大喊。 王眉娥強撐著身子坐起來,笑道:“陸排長,你一進來,我就聽到了,沒法裝睡了。比起你,我這個排長慚愧呀!”接著,她咬牙一躍而起,站在狹小的過道裡喊道:“林林、小娣、美麗、水芬、金娣、葉香、小妹、彩妹,下床!” 於是,這些上海丫頭們,掙紮著爬起來,有的端起碗裡的剩菜、剩糊糊、剩包穀饃,重新吃起來;有的蹲在地上,在搪瓷盆裡擦洗起來。 八個饃饃扭大了馬燈的燈撚子,屋裡明亮起來,首先拿起坐在床沿上的林茜草的右手,隻見,她皮膚細白的嫩手上,手背布滿著七八道麥芒劃的細細血痕,掌心上幾根指頭根部呈月牙形散布著三個水泡,其中,兩個已磨破了,露出兩個小指甲蓋大小、血刺拉紅的肉創麵! 八個饃饃卸下馬燈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從小木盒裡取出一根銀亮閃閃的縫衣針,在燈撚子飄忽的紅色火苗上烤著,隻見針尖很快變紅了,她拿起燒紅的針尖就要朝林茜草手掌上的水泡戳去:“別動啊,一點都不疼!剛才我已經在那兩個宿舍,戳破好多泡泡了!” 誰知,林茜草攸地抽回了手:“八個饃饃,你就用這根破縫衣針,就這麼直接給我的嫩手上整?我可不敢雪上加霜!” “俺的林大美人啊!水泡不挑掉,明天再繼續割麥子,就完全可能像你那兩個磨破的泡,是不是疼得鉆心?可別小瞧俺這根破縫衣針,用它挑完泡,擦上我特地從衛生員那裡要的碘酒,那,就是那個深棕色小瓶子裡裝的,你的泡就消了毒,不那麼疼了,等新皮長出來,手上有了老繭,再割麥子時,就一點事也沒了!你搖頭?不相信俺的手藝?告訴你吧,就是衛生員也沒辦法,頂多給你點碘酒藥棉!怎麼,沒人敢來?王排長,你帶個頭!相信俺,絕對有好果子吃!” 王眉娥隻好走到八個饃饃跟前,把自己右手伸到她麵前,扭轉頭,大義凜然地:“陸排長,來吧!我不看,我絕對相信你的高明手藝,不過,要輕點呀!” 八個饃饃哈哈笑著,一把抓過她的右手,那上麵,血糊糊地排著大大小小四個血泡!有一個已經磨破了,創麵血刺拉紅的。 八個饃饃拽著王眉娥的右手到自己眼前,對準那一排綠豆粒般的血泡泡,舉起了那根燒紅的縫衣針。 “啊——”,王眉娥慘叫一聲。 “叫啥叫?!俺還沒戳呢!”八個饃饃笑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