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宴 白武德神秘地一招手,大家立即包圍了四人。 然後,大家麵帶喜色,上了床。 又一個月色稀疏的夜晚。十二條人影悄悄從一條公路,穿進沙包。 他們小心翼翼地從沙包邊上的沙裡,挖出兩個大麻袋,輕手輕腳地向沙包深處,匍匐著爬去。 走出瓜地約莫一公裡多遠了,在兩座大沙包間的一片平沙上,他們打開麻袋,圍坐成一圈。 哈,真不少呢!大家眉開眼笑。 “沒刀子,咋吃?”長腳小聲問。 “長腳,說話不用像蚊子叫了!這裡離十三連瓜地快兩公裡了,看瓜的聽不見了!看,這樣!”張克豪猛地一拳下去,“哢嚓嚓——”,甜瓜立刻列成幾瓣,他認真吩咐,“咱們吃完後,把瓜瓤、瓜皮都埋進沙子裡,毀屍滅跡!” 老病號一屁股坐在沙地上,也學樣,照著自己腳前的一個瓜,一拳下去,瓜沒裂開,他的嘴裂開了:“哎喲,疼得來!”直甩手。 哈哈,大家哄笑起來。 “哼,我就不相信,到手的煮熟鴨子吃不到嘴裡!”他不服氣,兩手抱起瓜,使勁朝沙地上一絆,“哢嚓”一聲,瓜也開了,隻是沾上了不少沙子。 亮灰色的夜空下,沙包上的一簇簇紅柳野麻在夜風裡搖曳,悄悄地散發著枝葉的淡香。偶爾,遠處傳來幾聲貓頭鷹的夜啼,也被這群青年人的歡聲笑語淹沒了。 “真過癮啊!” “比黃瓜好吃多了!” “那當然,到底是甜瓜嘛!” “哎,我運氣好,我的這個瓜蛋呀,竟然有甜味!” “有甜味算啥?阿拉格瓜,簡直不要甜得來!” “老病號你就吹吧!額就不相信,這個季節的瓜蛋,能甜得來?額們綏德老家也有甜瓜,就是個頭沒這裡的大。這個季節,額們生產隊的甜瓜倒是該熟了,隻是熟瓜也隻有拳頭大!”一個蹲沙地上的鍋蓋頭小夥子,捧著大半個瓜,邊狼吞虎咽,邊說。 “老麵瓜,你以為你老家的小瓜蛋,能和阿拉塔裡木甜瓜比呀?阿拉塔裡木種的甜瓜,全是大名鼎鼎、各種各樣的哈密瓜呀!當然,咱作為一個老塔裡木人,老XJ人,都曉得,其實,哈密瓜其實應該叫鄯善瓜!就像天津鴨梨,其實應該叫河北鴨梨!” “老病號,這裡五個人,你也就比白排長、長腳早一年,隻比我早幾天,就敢吹自己是老塔裡木人、老XJ人了?!” “哪能?早一天,也是早!你不服氣呀?不服氣,撞沙包去!” “要撞呀,你自己撞對麵那個大沙包去!哈哈,那一頭撞進去,可就回不來了!” “老麵瓜,你先示範一個,撞撞看!啊呀呀,菜包子、衛猴子,你兩個是土匪,八輩子沒吃過瓜呀?!一眨眼,不聲不響,這半袋都讓快你們鼓搗空了!老麵瓜都怪你,害得我一個都沒啃完,瓜蛋就快沒了!不行,我先占幾個再說!”老病號說著,跳起來,踢開一個空癟的麻袋,撲到圈子中央稍遠的另一個半鼓麻袋前,飛快從裡掏了幾個,其他人見狀,紛紛上前,搶做一團。 人人汁水橫流,狼吞虎咽。沙地上滿是瓜瓤瓜皮,有些瓜牙隻啃了幾口,就扔了。 老病號,更是樂得一手拿著瓜蛋啃,一手撐著在沙地上翻跟頭。 “二十年後,再回憶回憶阿拉今夜,該多有意思啊!”長腳一邊鼓著腮幫子大嚼,一邊對白伍德感嘆。 “唉,二十年後,還不曉得阿拉在不在一起?在哪呢?” “咋啦?二十年後,阿拉咋就不在一起,不在一起,那麼又在哪裡?”老病號消停了,抱著半個甜瓜,邊啃,邊不以為然。 “唉,今天不好說明天的話。我也不是說,阿拉一定不在一起。隻不過,啥林曉得明天會發生啥?”白武德抹了一把腮幫子上的汁水,若有所思。 “我看老白呀,哈哈,最會裝,裝深沉!哪管現在還根本看不見摸不著、遙遠的二十年後?咱們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沒酒喝涼水!”張克豪笑道,“哢嚓哢嚓”一陣風似的,從左到右,大嘴犁鏵似的從手裡的大半個甜瓜犁過,風卷殘雲般,一秒鐘,海碗大的瓜變成了瓜皮帽,手一揚,一條弧線,“啪嗒”,墜入幾十米外的紅柳從了。 他拿起腳前一個兩拳大的甜瓜,一掌劈去,削掉的稍小半個斜飛出去,他立馬跳起來,接在手裡,“吭哧”一口,下去,那個美呀! “那,給你!”他說著,把稍大的半個遞給還在“吭哧、吭哧”著,在沙地上左劈右劈,硬是連瓜皮還沒撼動的長腳手裡。 長腳不好意思地笑笑,甩甩劈麻的右手,接過瓜,狼吞虎咽起來。 “哈薩克,給咱們來個小蘋果,就是上次棉花地裡鋤草休息時跳的小蘋果,給咱們月夜下的瓜蛋宴,助助興!”衛猴子鼓著腮幫,揮舞著手裡的半個瓜蛋,笑道。 “來一個,來一個,哈薩克,上次,阿拉沒看夠!” “白排長來一個,咱就來一個!” “哈薩克,你就別欲擒故縱吊人胃口啦!我雖然在學校時,也練過幾天蘇聯紅軍舞,可啥水平,你們上次又不是沒見識過,兩個膝蓋現在還青紫著呢!哪能和你哈薩克,曾經重鋼學校的學生歌舞團團長比啊!你,就別忸怩作態了!” “哎呀,老白,扭扭捏捏狗肉包子上不了臺麵!我來!唱歌跳舞,就是圖個高興!跳不好怕啥?我不怕出洋相!” 於是,張克豪和老病號從沙地上跳起來,在大家圍起來的大半圓圈前麵,左手拿瓜蛋,右手有力地前後揮動著,在沙地上原地踏步、披荊斬棘,雄赳赳地,哼唱著、歡跳著歡快風趣的蘇聯民歌《小蘋果》: “嗨,小蘋果, 一半青一半紅, 高爾察克到烏拉爾簡直是做夢! 嗨,小蘋果, 一邊長蟲眼了! 嗨,小蘋果, 你是用玻璃做的! 革命席卷全國, 社會主義的汽艇在海麵上, 領導我們乘風破浪! 走吧,上前方, 看我們共產黨! 嗨,小蘋果, 你越滾越遠了, 高爾察克匪幫就要完蛋了! 嗨,小蘋果, 你多麼嬌小, 蘇維埃的力量是多麼強大……” 可能是忘了好些歌詞,他倆時不時邊跳躍著哼唱幾句,邊把手裡的半個瓜蛋,當小蘋果,紮手舞腳,歡舞著。 特別是張克豪,他一手拿半個瓜蛋,左啃一口,來幾個鷂子翻身;右啃一口,來個空中大劈叉;仰頭啃一口,來兩個倒栽蔥似的空翻;低頭啃一口,來個左扭右扭兩膝輪番飛快點地又飛快拉起,像是一隻不停旋飛的雄鷹! 而老病號蹲下,歪歪倒倒地,左踢一下腿、右踢一下腿,“撲嗵”一聲,跪地上,則引來一波高過一波的笑浪。 “厲害,哈薩克!” “勿得了,哈薩克蠻結棍!” “老病號,精神可嘉!” “這個哈薩克,真是了得!” “老病號也不錯,也有功勞!哈哈!” “人家沒兩下子,全連最漂亮的丫頭,會乖乖地鉆人家懷裡?” “我在崇明學校時,也學過的,哈哈!蘇聯戰士舞!隻可惜,阿拉膝蓋不行,蹲下去,就站不起來!” “看著哈薩克,就眼紅,就佩服得不得了!我們格物學校也學過蘇聯紅軍舞,阿拉兩條腿嘎長有啥用啊?一蹲下去,就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 沙地歡舞的兩個小夥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都美不滋啦。 當兩個小夥子手裡的半個瓜蛋,變成一個小乒乓球時,張克豪一仰頭,拋向天空的小瓜球準準地落入口子!老病號也學樣,把自己手中的小瓜球扔向半空,然後,跳起來伸嘴一接,小瓜球沒接上,腰一閃,跌個狗啃屎,氣呼呼地:“媽的,小瓜球也欺負人,害得老子一嘴沙子!” 當觀眾的小夥子們,又是一陣哄笑。 老病號還坐在地上“呸呸呸”,吐沙子,圍著的圈子裡,又傳出了笑聲、喝彩聲、口哨聲,“劈裡啪啦”地,起勁鼓掌。 老病號一看,立馬也來了精神,爬起來,跟在張克豪身後。 “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提高警惕、保衛祖國!”張克豪側著身子,一邊高喊,一邊瀟灑地半蹲著行走、歡跳著! 他,左手敬禮、右臂有力地擺動著,特別是,後麵一句很帶勁:“同誌們辛苦啦——” 老病號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後麵邯鄲學步,隻差沒一屁股坐地上。 “為人民服務!”坐著吃瓜的小夥子們齊刷刷地,眼淚都笑出來了。 有人爭相跳起來,往兩個小夥子右手裡一人遞了半個瓜蛋。 “同誌們辛苦啦——”半蹲歡跳的兩個“吭哧、吭哧”一大口瓜,繼續一本正經。 “首長辛苦啦!” “同誌們辛——” 突然,舞臺上,歡蹦亂跳神氣活現的兩個,木偶似的呆住了:手裡的瓜停在嘴邊,停在半空,笑容僵住了! 其他小夥子們一扭頭,也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