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心酥 “眉眉,我也自噶走,不能撇下儂一個人!”林茜草朝她笑笑,沒動窩。 “算了,你不要讓人家張排長久等了!簡文教他們都上岸了,古麗黑非洲她們也快到岸邊了!再說,我還不曉得儂呀?與其等會兒儂因為一節草根,以為是條蛇,嚇得亂叫八叫,亂跳八跳,濺濕一身衣服,甚至撲倒在水裡廂,不如現在乖乖地讓張排長背儂過去,等到了塔克拉瑪乾,還能乾乾爽爽照個相呢!” “哈哈,王排長,你的想象力可真豐富啊!”張克豪回頭朝她笑笑。 林茜草隻得半推半就,雙手摟著張克豪的脖子,趴在他厚實的肩背上,回頭向眉娥嬌羞一笑,便把自己的臉孔,貼在了他散發著熱氣和汗腥味兒的後背上。 張克豪背著林茜草,撿水草稀疏的地方,迎著刺眼的陽光,一步一探,穩穩地向前走去。 王眉娥呆了幾秒鐘,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飛快站起身,跑到溝畔,拔下了幾枝開得特別茂密艷麗的野麻花,插進自己的馬桶包,與那些早進來的紅柳花枝、酸梅枝,作伴。 “眉眉,儂看,伊個流鼠來精,太勿要麵孔,太會裝了!平常鉆沙包、桑樹林時啃呀抱額,就算了!哼哼,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給啥林看呀?!嘎淺額水,竟然要一個男同誌背!呸,勿要麵孔!”不知啥時,嘰嘎站到了她身後。 “嘰嘎,儂呀,太過分了!人家兩個本來就在談戀愛,人家是男女朋友,男朋友背女朋友過水溝,不要太正常了!再說,人家兩個談戀愛以來,平時也蠻正經額,並沒有天天粘一起——” “儂哪能曉得伊那正經不正經?沒人看見時——” “沒人看見時,我不管!反正,我看人家兩個蠻正經額,在大家麵前時,平時連手都沒拉過一下!哎呀,不說了,就剩阿拉三個了!人家張克豪已經背著林茜草快上岸了!阿拉趕緊下水!” 王眉娥說著,整理好交叉掛自己左肩的馬桶包帶子、右肩的書包帶子和軍用水壺帶子,把褲腿挽到膝蓋上去半尺處,左手提著鞋子,右手伸向嘰嘎,笑道:“來,嘰嘎,抓緊阿拉右手!我個頭比儂高,到底要保險點!” “唉,眉眉,阿拉連隊嘎許多女同誌,我就服儂一個人!”嘰嘎說著,一手提著自己的鞋子,護緊自己的水壺、書包,一手緊攥著眉娥的手。 她倆手牽著手,慢慢地下水,穩穩地朝水草稀疏的水麵,一步一探,深一腳淺一腳地,小心蹚著。 “嘰嘎,來來來,我幫儂拎鞋子!”緊跟在她倆後麵的老病號殷勤叫道。 “用勿著,儂自噶當心點就是了!”嘰嘎頭也不回不耐煩地。 嘰嘎話音未落,就聽身後“姆媽呀!”、“撲嗵”一聲響,接著,是“嘩刺刺”一陣水響,溝對岸傳來一片哄笑聲。 她倆回頭一看,老病號一屁股坐在了水裡麵,一隻手緊緊拽著身邊的一根蘆葦,一隻手慌亂地在水裡撲棱著!他兩隻腳看來想站起來,可能是太滑,站不起來,一個勁兒在水下撲騰著,他周圍的水都被折騰得渾濁了。 她倆“噗呲——哈哈!”,也笑出了聲。 不過,王眉娥很快收斂,放了嘰嘎的手,吩咐她抓緊自己的書包帶子,車轉身,幾步跨到老病號麵前。 她一手抓緊幾根毛拉草,一手攥著老病號水裡亂撲騰的一隻手,使出吃奶的勁,猛地往上一拽,“嘩刺——”,自己趔趄了一下,趕緊穩了穩神,好歹把老病號連拖帶拉,弄出了水麵。 “金木春,拉緊阿拉書包帶子啊!”她憋住笑,左邊讓渾身水淋淋的老病號拉著自己的書包帶子;右邊,拉著嘰嘎一隻手,三個人走幾步,低頭看一眼水麵,小心翼翼地向洪溝對岸走去。 王眉娥覺得自己要虛脫了,臉上濕淋淋的,不知道是急出的汗,還是拉老病號時濺上的水花。她低著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前麵探路。 “老病號,儂是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哇!” “水不深啊,一點都不深啊!” “老病號,你抬頭挺胸,大膽往前走,反而沒事!” 岸邊的人們,哈哈大笑著指點。 老病號聽了,滿臉通紅,隻好放了王眉娥的書包帶子,顫巍巍地,一走,一探。 王眉娥覺得身上輕了些,牽著嘰嘎的手,繼續走在老病號前麵,低頭看水,邊探,邊走。 突然,“嘩刺嘩刺”,前麵傳來幾聲水響,正抓著幾枝毛拉草的王眉娥抬眼一看,愣了,眼圈差點紅了!一臉大汗的張克豪正大步涉水,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 到他們一米遠的地方,他停下了,笑道:“王排長,你身上的東西最多,我先背你過去!”他說著,一步跨到她身邊,半蹲著。 “不,張排長,我沒事,我自己走,我還走得動!陳來娣個子小,你把她弄過去吧!” “好吧,聽你的!”他轉過身,不容分說,取下了她身上的馬桶包、書包、水壺,甩到自己左肩上,右手伸向嘰嘎:“你可抓緊了我的手,我走得快,怕把你帶飛了!” 嘰嘎本來心裡一喜,以為他也要來背自己,嘴角都裂開了花,一聽他隻是牽著自己的手,有點泄氣!再一想,要在平時,讓他拉著自己的手,那不在夢裡哇!於是,她很快又喜滋滋了,一把抱緊他那健壯有力的手臂,回頭朝老病號瞪了一眼,歡天喜地依偎著他的一條手臂,“嘩啦嘩啦”濺著水花,大踏步地,小跑般,跟著他,向前進。 望著左右交叉在身邊掛著兩個書包、兩個水壺、一個馬桶包的他遠去的背影,王眉娥呆了片刻。 然後,她凝了凝神,和老病號一前一後,低頭看水,緩緩向前。 幾分鐘後,“嘩刺刺”,前麵又是一陣水響,“聽令哐啷”,又是一陣書包水壺響!她心裡一動,抬眼望去,是他,果然是他!他,又折回來了! 岸邊的人們,已經陸續往沙棗林那邊去了,那片銀綠色林梢上騰飛起一小片“嘰嘰喳喳”的灰褐色麻雀群。 隻有林茜草仰躺在溝岸不遠的小沙包上,靜靜地望著藍天白雲。 水響聲、“聽令哐啷”聲停了,張克豪水洗一般的臉上,露著疲倦的微笑。這裡,離溝岸不過十幾步遠。而且,水很淺,隻到她的小腿肚。但是,越靠近岸邊,底下的淤泥越粘腳,走一步,“撲哧”一聲,拔出來一下,都十分吃力。 他伸出右手,她顫巍巍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握住了它,溫熱有力的大手。 她的手,微麻。她的心,微顫。她的唇,微酥。 一道暖流,穿胸而過,直達她的心瓣、血液。 他牽著她的手,緩緩地,走向彼岸。 一路上,靜靜地,他倆沒說話。 路過一小叢青青的毛拉草時,她順手折下一根棕黃色拇指粗的毛拉,邊走,邊舉在鼻尖前輕聞著,忍不住驚喜:“好好聞呀,一股青杏的味道!” “嗬嗬,看你一路走,一路拔!花呀草的,啥都拔!”他拍拍她斜掛左肩的書包、馬桶包,那裡麵,紅柳花枝、黑甜甜枝、酸梅枝從包口探頭探腦著!見她有點不好意思,又笑,“這個毛拉嘛,是好東西,點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以熏蚊子!曬乾了,還可以做枕頭!隻是咱們連那條洪溝裡也有,這麼遠背回去,不怕累啊!” “唉,誰叫這些小東西個個這麼美、這麼可愛呀!沒辦法,我這個人吧,對一切美的,沒有抵抗力!這麼輕,有啥好累的呀!你這麼說,我倒忘了,我的包、水壺,還是我自己拿吧!再說,回了連隊,我哪來的心情、情調像你們這些談戀愛的人,熱衷於鉆樹林鉆沙包鉆洪溝啊!”她微笑著,拿毛拉的手就要去他左肩上拿書包。 他扒開了她的手,看了她一眼,笑道:“上岸再說吧。哈哈,王排長,你和平時工作時,完全像是兩個人啊,你——” 他話音未落,就聽她大喊道:“林林,懶家夥,快起來!看黑非洲伊那,在沙棗林那邊拿著一串串沙棗眼紅阿拉呢!” “啥林懶呀,人家好心好意在格躂等儂呀!” 臨到岸邊時,他微笑著望著她,輕輕囑咐了一句:“你別動,否則,一不小心,把我也拽下去了!”說罷,那隻原本牽著她的有力大手放下她的手,一下摟緊了她的腰肩,淩空一躍而上! 他在斜坡站穩後,又用手推著她的後背向前走了幾步,直上到濕軟的沙荒地,才鬆手,向著前麵的沙棗林,一蹦三尺高地跑開了,風裡傳來他爽朗的笑聲:“你倆快點跟上啊,阿拉給你們拔沙棗去!” 她隻望了一眼他“聽令哐啷”遠去的身影,便緊走幾步,去小沙包前拽起林茜草,幫她拍打著身上、屁股上粘的沙粒。 她倆勾肩搭背,親親熱熱,走向那片綠霧一般的沙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