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間天上 “人家八個饃饃剛才唱了個《編花籃》,歡迎新郎新娘,也給大家唱個歌!”老病號首先帶頭鼓掌道,嘴上掛了一圈的瓜子皮。 “唱一個,唱一個!” “新娘來一個,新郎來一個!” “新娘、新郎,哪個先來?” 小屋裡,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蕭長元住的男宿舍,合送了一隻白底紅花、帶囍字的搪瓷臉盆。 王眉娥代表她住過的女宿舍,合送了一麵碗口大、翠綠塑料邊、銀亮鐵絲三腳架的菱形洗臉鏡子。這麵漂亮的鏡子左下角,還立著一朵小紅花。 搪瓷盆、鏡子、洗臉架,都不便宜喲!盆子起碼得八九塊錢,鏡子起碼得三四塊錢,最便宜的洗臉架也得兩塊多錢。 而這些人,和自己非親非故。 要在五小隊,絕不可能收到這樣貴重的賀禮,頂多一張畫,一把竹筷子,還得是要好的人家。 就算是親戚,也不可能這麼大方。 她記得,有一年過年,遂寧城裡的大嬢帶著三個表姐妹來耍,送了五塊錢的禮。四個人在她家吃喝住了一天半不說,臨走,媽媽還讓大嬢帶回家一大布口袋生花生、生胡豆,少說也得賣三四塊錢。 人家八個饃饃工個人,也送她禮物了,一張毛主席的畫像。來連裡不久,她倆就發現,兩人的脾性,都快人快語,蠻對路。 指導員、連長也不是空著手來的,合送了一個白木洗臉架。 兩個領導還滿麵笑容說了好些喜慶祝福的話。特別是指導員的一句:“蕭長元、劉竹影兩個同誌,不遠萬裡相會在咱們連、喜結連理,天大的緣份啊!雖然,你們遠離自己的親人,但,咱們連的同誌們,哈馬斯是你們的親人!”當即讓她的眼淚,差點忍不住。 同誌們的熱情、大方,早讓她心裡裝滿感動。 她看了一眼眼滿頭大汗,低頭“嘿嘿”傻笑的蕭長元,隻得在大家的掌聲裡,勇敢地唱了一首她上學時,最喜歡的歌子——《鄂倫春族小唱》: 高高的興安嶺一片大森林, 森林裡住著勇敢的鄂倫春! 一呀一匹獵馬、一呀一桿槍, 獐麅野鹿滿山滿嶺, 打呀麼打不盡! 鄂倫春本是受苦的人, 鄂倫春今天翻呀麼翻了身! 一呀一桿紅旗空呀空中飄, 民族平等自由幸福當呀當主人! 黑龍江的流水嘩啦啦的滾, 興安嶺的森林根呀麼根連根; 誰呀誰不想念咱們的毛主席, 毛主席是鄂倫春最親的人! 黑龍江的流水嘩啦啦的滾, 興安嶺的森林都呀麼都有根; 咱們的日子美好又呀又快活 千年萬年我們也要記呀記在心…” 其實,她在學校、在五小隊的夜校時,沒少唱過歌,她也並非那種膽小之人,但,不知為啥,她在這鬧哄哄的小屋裡,竟有點惴惴, 在自己不大但還算甜美的歌聲中,她似乎回到了五小隊,回到了難以忘懷的美好的小學生時代。 最近一個多月來,劉竹影感到特別累,下班回到家,常常連鞋都懶得脫,便歪在床上。開始幾天,蕭長元還主動做飯,盡管,他隻會做包穀糊糊包穀疙瘩,不是鹹了就是沒啥味兒,不過,好歹還做。接著,他便拉長了臉,嘀咕她懶,乾脆,每頓隻做他自己的飯! 分開做,就分開做!她心裡忿忿不平。自從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他蕭長元幾乎頓頓吃現成!才這麼幾天,就不願意做了! 蕭長元,也絕。後來,索性連方便,也不讓她揀了。每次做完飯,一碗水將灶火潑滅!她有時就,乾脆不吃! 她隻能在夜裡,望著窗外的星空,偷偷流淚。 有時,太累,不願乾那事,他就罵:你他媽的,想給哪個,留著?! 生成的大老粗、老公豬,沒人氣!半夜裡,她隻能壓低嗓音,回罵他! 他惱羞成怒,把她按在床上,對著屁股一頓猛抽! 她簡直不明白,平日,在領導麵前,甚至在一般職工麵前,特別是在她麵前,他也是唯唯諾諾,像隻綿羊!怎會在此時,變成一隻老虎?! 她不還手,不是怕他,隻是覺得自己不想盡該盡的義務,該捱! 打罵累了,他呼呼地,仰八叉。 她則拖著火辣辣的下身,摸黑打開帆布箱,從最底層拿出那件藍蜻蜓罩衫,躡手躡腳來到外屋,看著著紗窗漏進的月光。窗外的月影裡,似乎晃動著那黑黑的頭發、瘦高的身影、那張模糊卻清秀微笑著的臉!淚水,不覺滴落在一隻隻藍色的小蜻蜓上。 如果,那時,自己停在庫車,不再往前走,又該是怎樣的命運呢? 唉,媽的!這世界上,哪裡來的如果喲?! 她自己有時也奇怪,怎麼好象變得又懶又讒了?這個季節,灰綠色的沙棗樹枝頭,掛滿了一串串瑪瑙琥珀般的沙棗,一粒粒圓溜溜的,酸酸甜甜的,引來一群群麻雀,一撥撥頑童。上下班路上,她總要跳著腳,順手捋幾把下來。常常,一個蘋果,半個瓜,幾把沙棗,便是她的一頓餐。 那天夜裡,她把八個饃饃的話,在枕邊,輕輕告訴了他。 蕭長元知道自己,做了爸爸了。他一聲不響,摸黑爬起來,給她做了一碗韭菜白麵疙瘩!盡管,味道淡撇撇的。 劉竹影坐在田埂上邊吃著沙棗,邊愣神。 她雙手輕輕撫摩著腹部的兩側,心裡漾起一陣幸福感,小家夥還沒有動靜,也不知是個丫頭?還是兒子? 忽聽簡新國拿著大喇叭在地頭喊:“同誌們,下班了,下班了!明上午,除了陸布穀的婦女一排負責三號棉花條田二遍花的棉田掃尾工作,其他各排在俱樂部集合開會,一是總結三號地的拾花工作,二是對五號棉花條田二遍花的拾花任務分配安排!各班排人員不得無故缺勤!”喇叭聲未落,棉田裡便喧騰起來。 劉竹影興奮地站起身,不管開啥會,反正,都比揀棉花舒服得多! 王眉娥倒完棉花,一抬頭,呆了!她癡癡地望著天邊,那蜿蜒的銀色物體。 “眉眉,還不走?”嘰嘎也停下腳,好奇地向天上望著。 “儂看,那邊,對,我手指的那邊!是山,還是雲?” 邊上監督過秤的張克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了一眼,篤定說:“是山,天山!” “天山?天山,離這一千多公裡,咋能見到?”眉娥驚喜叫道,又不敢相信。 “真的是天山!聽古麗她爸講,在秋天的傍晚和早晨,咱們這裡都能看見天山!特別是冬天的早晨,天晴的話,看得可清楚呢!”他看了一眼她,笑道。 “噢,噢,天山!天山!”大家聞言,圍過來朝遠方望去。 果然,天際連綿著刀削斧劈般的銀色天山!天山,上半身貼在藍天上,下半身躲在天裳後,看上去,像是懸浮在半空裡!難怪,和邊上一座座小山似的白雲團分不清。 “美得來!好像天山,就在天上!”眉娥嘆道。 “怪不得天山,要叫天山呀!”黑非洲一臉恍然大悟。 “阿拉還是頭一回見天山!”嘰嘎叫道。 “誰說的?你們還在天山裡,穿來穿去過呢!”張克豪笑著糾正。 “那,我們咋不曉得到過天山?我記得,我們穿過的山,幾乎是光禿禿不長一根草的山!”眉娥有些懷疑。 “嘿,那些光禿禿的山,正是天山的組成部分!咱們現在看見的天山,那是山頂,常年積雪,自然是銀白的!”張克豪解釋。 “哦——”大家明白了。 “我可寧願那些光禿禿的山,不是天山!那雲端裡的山,才是真正的天山!”眉娥喃喃地望著天邊。 張克豪看了她一眼,笑笑,搖搖頭,隨即手一揮高喊:“同誌們,沖啊!聽簡文教的小道消息,夥房今晚有紅燜秋羔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