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碗牙子炒雞蛋 　　“左場長，我是這樣想的——！我們追求官兵同甘共苦、官兵平等，沒錯，但絕對平等、絕對平均主義也是不對的，不能走極端！”突然，站在指導員身後的簡新國開了腔，鼓起勇氣，“而且，就是最苦最艱難的紅軍時期，雖然強調官兵一致，但也是有級別的，從班排長，一級級的，直到團長旅長軍長、方麵軍軍長！如果部隊根本沒有級別，取消了級別，一塌刮子哈馬斯是士兵，豈非最平等？誰，都可以領導誰！打仗時，誰都可以發號施令！張三發命令向南沖，李四發命令向北沖，趙五發令向東沖，王六發令朝西沖，那就有意思了！哈哈，平等倒是平等了，不過，也一塌刮子哈馬斯亂套了——” 　　說到後麵，他自己忍不住笑了兩聲。 　　不過，俱樂部裡的其他人，可沒笑。 　　“還有，城市工廠裡有八級工資製，革命貢獻大小不一樣，工資待遇就不一樣！咱們場職工工資也分好幾級，貢獻大、資格老的職工工資自然要多些，否則，不論貢獻高低都拿一樣的錢，乾多乾少都一樣，同誌們建設社會主義的勞動生產積極性怎麼激發呢？”簡文教邊說，邊溜眼看著左場長。 　　左場長隻是眉頭微皺，盯著簡文教的嘴，倒不那麼怒氣沖沖了。 　　好些人，心裡暗暗稱奇，這簡文教有兩把刷子呀！ 　　簡新國見左場長沒有打斷自己話頭的意思，更來勁了：“左場長，您參加過長征，在延安時當過三五九旅的開荒模範；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榮立過戰功；在酒泉，您跟著王震司令員誓師，隨十萬大軍進XJ，打匪剿匪；1958年1月，又率領一千二百多轉業軍人，開進塔裡木南岸，在荒原沙包上，建起三棵樹農場，靠著人拉肩扛，當年底，就開荒2.3萬畝！場長，您這麼大的功勞，這麼大的年齡，這麼老的資格，作為一場之長，縣團級領導，吃一碗皮牙子雞蛋，我看，我們指導員做得一點也不過分，而且，在我看來，簡直就是寒酸寒磣塞皮摳門——” 　　“不過分，一點也不過分！” 　　“場長，一碗皮牙子炒雞蛋，你應該應份，太應該了！” 　　有人大膽應和道。 　　“再說，一碗皮牙子炒雞蛋，也不是什麼三珍海味！別說才一碗皮牙子炒雞蛋，就是八碗十碗皮牙子炒雞蛋，也不過分！” 　　“哈哈哈——”，俱樂部裡爆發出一陣笑浪。 　　嚇得田指導員一直暗地裡打手勢，但，簡新國假裝沒看見，一口氣把話說完了。 　　左場長不露聲色，盯著自己麵前這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伶牙俐齒的斯文小夥子，看了幾秒。 　　田指導員心裡嚷道，完了完了，沒想到這簡文教這麼膽大包天，不管不顧地亂說一氣，該咋收場啊？！ 　　簡新國見場長盯著自己看，心裡也有點發毛。 　　“嗯，你小子是諷刺我，肚子大，一頓得塞八碗十碗皮牙子炒雞蛋？！那，我就算不撐死，不也成了飯桶？！”左場長一瞪眼，喝問。 　　俱樂部裡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靜得一根針掉地上也聽得見。 　　“不不不，場長，是我嘴笨，沒表達清楚！”簡文教白皙的臉，這才騰地漲紅了，“我，我是想說，我千真萬確的肺腑之言，是想說，場長，別說一碗皮牙子炒雞蛋，就是比這更多更好的東西，您也絕對——配吃！” 　　“嗬，你也有緊張的時候啊！聽口音，你也是上海青年？現在，做啥工作？”左場長臉上瞬間雨過天晴，不緊不慢問。 　　“報告場長，我去年九月從上海到的咱們連，一直在大田裡勞動。三個月前，田指導員任命我為咱們連的文教兼統計。”簡新國大大方方，暗暗呼出半口氣。 　　“哦，怪不得，文教嘛，講話有點水平！”左場長臉上露出了笑容，繼而轉向田指導員，“你的這個文教不得了！你沾了他的光。好吧，既然備下了，不吃也浪費。你去領下我的飯菜，我和這些娃娃們在一起，吃得香！” 　　“好好好，左場長！”田指導員抹了把汗，連連點頭，路過簡新國身邊時，暗暗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青年男女們蹲在磚塊地上，三個一堆，五個一群，“吧嗒”得津津有味。 　　左場長端著兩碗菜走過來，一碗菜上坐著個黃燦燦的大饃饃，另一碗菜上坐著個米黃色的大饃饃。 　　他走到一個有十來個青年的大圈子處，青年們立刻閃出一個蹲位。 　　左場長像其他人一樣，也蹲下身，把菜碗放在自己麵前一搾外的磚塊地上。隻不過，其他人是一人一個菜碗，而他麵前放著兩個菜碗，其中一碗菜，和年青人的碗裡一樣。 　　他左腳前那碗菜，是黃澄澄的雞蛋，炒白生生的皮牙子，香噴噴的清油炒雞蛋味、蔥香味立刻在空中彌散；他右腳前那碗菜，是綠生生的炒西葫蘆瓜片，一碗菜裡起碼有小半碗淺棕色的醬油菜湯。 　　他朗聲笑道：“這頓飯，我和大家吃得是不大一樣，比大家多一個饃饃，多一碗菜：皮牙子炒雞蛋！” 　　大家紛紛點點頭：“場長嘛，應該的，完全應該的！” 　　“額們指導員、連長真塞皮！這麼大的官，就吃這！”有人撇嘴。 　　左場長說罷，將自己麵前那隻盛著皮牙子炒雞蛋的菜碗，推到圈子中心，連聲招呼：“來來來，別客氣！大家一起吃，才有滋味才香嘛！” 　　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意思下筷子。 　　左場長夾起一塊皮牙子雞蛋，放嘴裡，有滋有味地咂吧著，示範道：“那，好吃得很，香得很！咦，咋啦？都這樣客氣，還是，用陜北話說，一個個都捏瓜子滿了？這麼好的東西，還嫌不好？” 　　終於，老病號大大方方夾了片雞蛋放嘴裡，抽抽鼻子，眨眨眼：“嘖嘖嘖，香得來！阿拉連隊的雞蛋，比在上海吃的雞蛋，香太多了！這皮牙子呀，也比上海的洋蔥頭更香！你們呀，現在不吃，等歇，篤定後悔得鼻青臉腫！” 　　左場長看了他一眼，贊許道：“嘿，你們這些小夥子姑娘，可真得向這位活潑大方的上海小同誌學習哦！” 　　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十幾雙筷子雨點般伸向那碗粉白嫩黃的皮牙子炒雞蛋。 　　頃刻，隻剩下一隻油光光的空碗。左場長右腳前那碗翡綠的炒西葫蘆瓜片，找書苑 www.zhaoｓhuyuan.coｍ 卻還完好無損。 　　左場長哈哈笑道：“還是雞蛋魅力大啊！這個油碗，可別浪費了！”他說著，拉過空碗，小心掰下一小塊饃饃，將油碗從上往下擦了一遍，然後，扔進嘴裡，鼓著腮幫，有滋有味地嚼著，“這碗葫蘆瓜，我還是趕緊消滅吧，免得你們再給我來個一掃光！” 　　“場長，你的葫蘆瓜和我們的一樣，有啥好搶的！” 　　“場長放心，沒人搶！別嗆著！” 　　哈哈，大家，笑翻了。 　　整個俱樂部，散布著幾個大圈子。大家圍地而蹲，有說有笑，吃得十分香甜，還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笑浪。俱樂部的空氣，仿佛都是快活、香甜的。 　　“哎呀呀，那皮牙子炒雞蛋，香得來！可惜，我隻搶到筷子頭那麼大的一點雞蛋粒或者叫雞蛋屑！老病號，最不自覺了！搶的——”簡新國意猶未盡地山吹海吹著。 　　突然，沙棗林邊響起歡快的陜西腔：“同誌們，開飯哩！今天的中飯，有香噴噴的葫蘆瓜炒肉片片哩！開飯囉——” 　　“哦哦，咦——”隻見，一輛拉著一個棕綠色保溫桶、一個蓋著粗白布紅柳大圓筐的歡快小毛驢車，在沙棗林邊路口停下，車上跳下了圍著灰白色圍裙、胡子拉碴的高司務長。 　　“咦，高副官今天親自送飯到工地了！” 　　高興司務長因長得有點像電影《洪湖赤衛隊》中的地下黨張副官，除了有一個摳門的外號銅板外，還被連裡人們戲稱為高副官。 　　“有肉吃啊！烏拉！” 　　棉田上空，響起歡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