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結束,很多人都喝高了。 方洋大著舌頭給自己的助理打電話,讓他把商務車開過來,挨個送大家夥回家。江夏喝得不多,於是謝絕了他的好意。 告別了眾人後,她沒有馬上叫車離開,而是信步朝著江邊的方向走去。 她心裡有些不痛快。 夜色中的堤壩上靜悄悄的,綠化帶和步行道上,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射燈在亮著清冷的光。 這裡不像南城,一到晚上,江邊的廣場上老人們跳舞,小孩子嬉鬧,情侶們散步拍照,到處是喧囂。這裡挨著工業園,那些工人們每天三班倒,下了工,除了吃飯,就是抓緊時間睡覺休息,誰也沒有閑心思出來溜達。 江夏不由得感嘆,即便是過了二十年,江北仍然比不了南城。南城的夜晚有市井有煙火,有生活。 而江北隻有生存。 她沿著堤壩緩步走著,夜風微涼,緩緩拂過麵頰。喝下去的紅酒此刻開始顯現出後勁兒,她感到一陣頭暈臉熱。但心裡的不痛快並沒有減輕,反倒放大了。 果真是“酒入愁腸,愁更愁”。 包裡的手機響了一聲,她掏出來看了一眼,是律師發過來的短信—— 下周一就要開庭了,律師希望她抽空來見一麵,有很多細節需要叮囑,電話裡怕說不清楚。她簡單回復了一句,準備晚一點回家再聊這事。 她正在跟丈夫打離婚官司。 這樁外人眼中的“美滿婚姻”,從一開始就充滿了屈辱和痛苦。 她和丈夫是經人介紹,相親認識的。 但公婆一直都看不上她“江北人”的出身,覺得她高攀了。日常各種嫌棄拿捏自不必說。丈夫是被嬌生慣養出來的,一身的大少爺毛病,除了上班,家裡的事一指頭也不沾,而且對江夏呼來喝去,當成免費保姆一樣使喚。 江夏表麵上柔順,但其實內心極為要強。她不甘心屈居人下,因此婚後一直努力拚事業。一心想讓丈夫和婆家人能高看她一眼。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她從來沒有在他們那裡得到過一丁點尊重。 尤其這幾年,男人升了職,做到了那個天花板的位置,人也愈發的膨脹了。時常找各種理由夜不歸宿。饒是她再不多想,種種蛛絲馬跡也都顯示,他在外麵有人了。 為了女兒圓圓,江夏不想撕破臉,裝聾作啞地忍著。 好容易忍到了女兒考上大學,離開了家。她這才騰出力氣來跟男人算賬。可跟她想的不一樣,男人高高在上慣了,沒有一點負疚感,說大不了就離婚。 幾輪爭吵過後,江夏也意識到這場婚姻確實已經無可救藥了,隻能離婚收場。但她不想便宜了他。無論如何,這麼多年的辛酸屈辱不能就這麼算了。最起碼,她得要錢。 一旦打定主意,江夏的行動力是很強的。請了專業的離婚律師,同時還雇了私家偵探。 男人早就已經不拿錢回家了,她連男人手裡究竟有多少錢都不知道。這回一查嚇了她一跳,同時也更加堅定了決心,不狠狠地割他一塊肉下來,真的對不起自己這麼多年的委屈隱忍。 她做好了兩手準備:屆時若男人肯服軟,那就庭外和解。要是繼續跟她耍橫的,那就把他那些見不得光的黑料都爆出來,大不了魚死網破。 她有信心。如今他事業正旺,應該不會為了這點錢把前途斷送了。 當然,要錢不光是為了自己,也是給女兒留一條後路。 想到這兒,她抬手看表。時間不算太晚,圓圓這會兒應該還沒睡。於是撥通了電話。之前怕女兒不高興,離婚的事一直沒敢說。但眼下要開庭了,總要告訴女兒一聲的。 電話響了好半天,圓圓才接起來。那端有些嘈雜,音樂聲夾雜著女孩們的笑聲,像是在大街上。 這麼晚還在外麵?江夏不由得蹙起眉頭。但還是先問了圓圓吃過飯沒,又問生活費還夠不夠。圓圓的口氣有些不耐煩,讓她有什麼事直接說,沒事自己就掛了。顯然不想跟她多說什麼。 於是江夏斟酌著詞句把事情說了,然後試探著問,如果爸媽不在一起了,圓圓想跟著誰? 然而出乎意料地,女兒對她要離婚一點也不驚訝。說早就猜到你倆要離婚了,離就離唄,你們大人的事情自己決定,不用跟她說。而且她已經長大了,能獨立生活,誰也不跟。 電話掛斷了。 江夏握著手機,感覺心口裡好像有一隻手在使勁兒地揪著,捏著。 她知道,圓圓恨她。 當初她一心忙事業,顧不上女兒,圓圓是母親一手帶大的。這也導致了圓圓跟她的感情不深。後來母親突發疾病去世,圓圓接受不了,覺得是因為她的疏忽才導致外婆去世的。從那起就恨上了她。如今除了要錢,從來不給她打電話。 這不,就連放假了,都借口說要參加社會實踐活動不回家。 可她無力辯解。的確,忙工作疏忽了母親,也沒顧上女兒這是事實。 這也是她最後悔的事情。 她靠在欄桿上,凝望著對岸。夜色中,對岸的燈火顯得不那麼真實,帶了幾分夢幻感。 一時間,她覺得自己特別可笑。 十八歲的時候,她曾經站在這兒發誓要努力賺錢,帶著父母住到對岸去。如今,她確實實現了當初的“理想”,過上了曾經想要的生活。 可那又怎樣呢? 父母不在了,婚姻失敗,女兒恨她。 就連傾注了大部分精力的工作,也是一言難盡。 她年紀大了,精力有限,不可能再像年輕時那樣拚了。而行裡那些小年輕們論學歷,能力,精力,樣樣都比她強。她知道自己卷不過人家,於是打算通過升職考試離開一線,到行裡中層去做行政管理。可是上麵的領導一直不同意. 其實她也明白領導是怎麼想的。畢竟她的業務能力,管理能力,經驗人脈這些十幾年積攢下來的東西擺在這兒,跟那些小年輕還是不一樣的。對領導來說,放在一線,趁手好用,還聽話。 可她不甘心不願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己勤勤懇懇了十幾年,難道就不能有點回報?於是“據理力爭”了幾回。結果就被派到了現在這個偏僻網點。怎麼看,都相當於被“發配邊疆”了。 還真是走出半生,歸來一無所有。可笑,可嘆。 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裡做錯了才變成這樣? 算了,不想了。 她用手指抹了一下眼角,擦掉那一點似有似無的濕潤。還有一堆事情等著處理,她可沒有功夫在這兒矯情。 轉身朝著大路方向走去,一麵打開手機軟件,準備叫車。 突然,身後響起一陣“沙沙”聲——像是有人在快速靠近!江夏一驚,猛地回頭,隻見一個黑色的人影朝她撲了過來。 糟糕,遇上搶劫的了! 她嚇得尖叫一聲,急忙把懷裡的包朝著對方扔過去,轉身就跑。然而才轉過身,後腦便傳來了一陣鈍痛,同時還伴隨著強烈的眩暈,她看著天與地在麵前旋轉,顛倒…… 江夏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黑衣人湊上前去,先是檢查了一下江夏的狀態,又看了看四周。確認四下無人之後,從地上把江夏的包撿起來,在裡麵翻找了一通,找出一些東西,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然後,他把剛剛用來襲擊的石塊裝進挎包裡,掛在江夏身上。接著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來,走到欄桿旁,用力一拋,像拋麻袋一樣扔了下去。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此時霧江正值汛期,水位高漲,流速很急。江夏的身體很快被黑色的江水吞沒,消失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