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鴞鸚鵡》 第1章 涅槃 第4節(1 / 1)

荒謬Absurd 雨辰Prajna 9295 字 2024-03-17

第四節喜事   那年冬天的雪真多,雪後飛上樹枝的喜鵲也多,不知為了什麼好事兒,都在歡快地叫著。它們身上黑白分明,輕盈、快樂地跳躍著,煞是好看。年輕的卓楠也像這枝頭的喜鵲,擁有詩杭後,又將擁有自己的房子,因為父親所在的機關又分房了。   那時,中國雖然已經走向了住房商品化,卻遠未完成。按卓楠父親的級別,當時的住房麵積還差20平米。這次有兩個選擇:要麼換個更大的;要麼挑個別人換下來的一居室補齊麵積。卓楠已經不小了,加個獨居是必然之選。   不過,再小的一居室建築麵積也超過了30平米,超出級別那10來平米需要自行補款。這也不是問題,機關事業單位是按內部價補款,隻有市場價的20%左右。更有甚者,比如軍隊,研究出一種所謂的“裝修補助”發給你,金額絕對超過了補款。福利不但覆蓋了支出,還有了盈餘。   拿到鑰匙已經是12月中旬了,留在BJ的裝修隊都忙著收尾、準備回家過年,索性等到春天再說吧。卓楠搞了搞衛生,把自己的單人床和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先搬了過去。他匆忙的樣子好像一隻撲棱著未豐滿羽翼的鳥兒,迫切地想飛向藍天。   搬過去之後,詩杭下了班兒常和卓楠一起回家。兩人在路上采購些食材,到家一起做飯,然後便在那張不夠寬的、隻能相擁而眠的小床兒上美美地睡到天亮。第二天上班兒,詩杭會提前點兒下車,再步行走進蘭苑。   臨近聖誕節的一天,卓楠回父母家吃晚飯。一進門兒就發現茶幾上放著一張醒目的賀卡,又紅又大。他很好奇,家裡怎麼會出現這種東西?卓楠把賀卡拿起來、剛打開,裡麵立刻傳出一個嗲裡嗲氣的女聲:“Kiss me, my sweet heart, I love you”。   音量還不小,卓楠嚇了一跳,還有能發出聲音的賀卡?不但這聲音嗲氣,內容更不嚴肅。卓楠心裡立刻產生了一絲怕母親質問的不安,再看那賀卡,上麵用雋秀的字體寫到:   “京CK7283的車主:   同樓的我給同樓的你送去祝福,後麵畫著一個女孩兒羞澀的笑臉;希望我和你有緣,後邊畫著兩顆心被丘比特的箭穿了過去;祝你天天快樂、永遠帥氣!後麵畫著一隻健壯的胳膊。   果然是給我的,卓楠去看落款兒,什麼也沒寫,隻畫了一張駑起紅唇的女孩兒的臉。這張臉比上麵的那些都大、紅唇也很厚、顏色異常鮮艷。整張賀卡那麼多幅畫兒,隻有這紅唇畫得怪怪的,仿佛筆太粗,無法勾勒精致。   卓楠走進廚房問正在炒菜的母親,母親說正想問他是誰寄的呢?還有,那英語是什麼意思?卓楠回答不知是誰寄來的,至於英語,他猶豫了一下說:“意思就是喜歡我,想和我做朋友”。從翻譯的角度來講,卓楠做到了信,卻收斂了達和雅。   “好家夥!這女孩兒夠直接的”,母親說:“是不是你爸哪個同事的女兒呀?住宿舍樓就這樣兒,抬頭兒不見低頭兒見”。   這話倒提醒了卓楠,確實有個女孩兒和他邂逅過幾次。那女孩兒名叫莊唯,她爸爸就是住在樓上的莊叔叔。莊唯給卓楠的印象並不好,舉手投足間透著點兒冷傲。記得有一天晚上,莊唯和她媽媽散步回來,在樓道裡正碰上卓楠。卓楠禮貌地叫了聲李阿姨,本想和莊唯也打個招呼,卻見她的眼睛看向了一邊兒,完全沒有答理自己的意思。   這讓卓楠很不爽,既然你不屑理我,我對你也應該像路人一樣。於是,每次再碰到莊唯,卓楠都快速地擦肩而過。這麼久,兩人連個招呼都沒打過,這張賀卡當然不可能是莊唯寄的。可是除了莊唯,確實沒有別的女孩兒給自己留下過印象了。難道誰在不經意間就喜歡上自己了?自己哪兒有那麼大的魅力?   可是,這張賀卡是真實的,不論如何,有人喜歡自己,總是一種肯定。從小到大,卓楠似乎沒得到過什麼正向的贊美,記得小學五年級期末,卓楠考了全年級第一。母親看著卷子,笑了一下後馬上又提醒他:“如果你把這道小題再做對了,不就滿分了嘛”。   卓楠將賀卡隨手兒往桌兒上一放,卻又拿了起來、走進臥室,把它結結實實地插進了一排書之間。以免放在桌兒上、被風吹開,那嗲裡嗲氣的聲音再招來更多無謂的批評。   世界上沒什麼怪事兒,之所以怪,是因為獲取的信息還不夠。一件怪事兒發生後會自動演繹,直到你主動或被動地了解到全部的真相。在電話裡,小聲兒與詩杭互道晚安的卓楠不會想到賀卡的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才過了兩天,母親中午就興奮地給卓楠打了手機,讓他下班兒後一定回家吃飯,有事兒跟他說。卓楠剛進門兒就被母親喊進廚房,迫不及待地告訴他那張賀卡是莊唯送的。這怎麼可能?卓楠的好奇超過了驚訝,他忙問母親怎麼知道的?   “今天樓上李阿姨來找我聊天兒,說她和你莊叔叔都覺得你跟莊唯挺合適的。說莊唯還挺逗,給你寄了張賀卡”,母親高興地說著:“莊唯是獨生女,這次機構改革,她爸去航空公司做了副總。人家條件特好,我和你李阿姨又聊得來,這多好呀!肯定是因為莊唯喜歡你,不然她媽才不好意思主動說這事兒呢”。   卓楠聽了,心裡萌生出一個想法兒,明知道不可能,卻差點兒相信了。難道李阿姨有對孿生女兒?一個討厭自己、一個喜歡自己?母親將正在犯愣的卓楠叫醒了:“莊唯屬龍,屬龍的女孩兒都有出息,跟你的屬相也正配,李阿姨把莊唯的電話號碼兒留在茶幾兒上了啊”。   “哦”。卓楠木木地答應了一聲兒,他對動物界的搭配毫無興趣,何況龍還是虛擬動物。不過,卓楠實在很想了解莊唯的真實想法。同時,他的潛意識裡也泛著一種羞澀得意,他想知道莊唯從不正眼兒瞧自己到送給自己求愛賀卡,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滄海桑田的變故?好奇心真是驅使人類行動的第一因素,雖然它有時也可能把人害死。   吃晚飯時,母親提議卓楠帶莊唯去看看新房。機關每次分房下來,各家各戶兒都在串門兒、聊裝修,看看倒也無妨。母親還說新房這麼近,他和莊唯將來下班兒可以先回這邊吃飯,自己都不用做了,一天吃一家兒都行。   卓楠遲疑了一下才明白,母親描述的情景竟是他和莊唯的婚後生活,可怕!還沒見麵兒呢,結婚就定了?卓楠覺得很好笑,母親單方麵為自己安排著,而且好像也在替自己享受著。卓楠沒多想,隨口答應了母親的看房提議,因為他實在懶得計劃和莊唯去哪兒見麵。   雖然答應了,卓楠心裡卻不大舒服。母親想促成這事兒是因為莊唯的家庭條件好;而自己剛有了新房,就帶莊唯去看,這些都未免太實際了吧?這個高傲的女孩兒將來想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嗬嗬,怎麼可能?自從有了詩杭,卓楠心裡再也放不下其他女人了,跟莊唯見就見一麵兒,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如果莊唯願意,大家以後做個普通朋友也沒什麼。   隆基公司這幾天比較忙,卓楠居然忘了去約莊唯。見他沒有動靜兒,母親再次催促,卓楠才想起來,趕緊撥通了莊唯的手機:“莊唯嗎?你好!我是陸卓楠”。   “你好”。   “明天下班兒有空兒嗎?一起坐坐?”。   “好呀,幾點?”。   “我六點半到家,你呢?”。   “我也六點半”。   “那我明天在院兒裡等你?”。   “好”。   “再見”。   掛了這通兒簡潔的電話,回味著莊唯剛才說話時的語調兒,卓楠還是感覺她有些高傲。   為了不引起麻煩,第二天一上班兒,卓楠便問詩杭下班兒乾嘛去?詩杭說今天得回家,妹妹找她有事兒。卓楠一看正好兒,便說自己也準備回家休息,這兩天有點兒累了。這是卓楠第二次對詩杭說謊,上次是他送詩杭美甲包兒的時候兒,隻不過,兩次謊言的目的不同。   傍晚時分,太陽被嚴冬的落寞搞得犯了困,早早兒躺進西山、蓋上晚霞做的被子,給人們留下了很長、很長的一段兒靜謐和自由。六點半準時回到小區,卓楠改了主意,他把車停到了小區外麵。他不想那麼多叔叔、阿姨看到自己和莊唯在一起。   剛下了車,就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卓楠一轉身,看到路燈下被一件黑色大衣包裹著的莊唯正在沖自己微笑。終於見到莊唯笑了,燦爛中含著靦腆,因為怕羞和緊張,那笑容馬上就要收回去了,又被它的主人再次逼了出來,頗顯出一些尷尬。莊唯沒有詩杭漂亮,但也很清秀,加上超過一米七的身高,這會兒又穿了黑色的高跟皮靴,顯得更加亭亭玉立。   卓楠陪著莊唯尷尬地一笑、問道:“你早到啦?”。   “嗯,今天路上特別順”,莊唯一說話,臉上的笑容就輕鬆、自然了許多。她嘗試著用調侃的語氣笑著說:“我一直在這兒等你,看你什麼時候到”。卓楠一怔,這句話好熟悉。此時,隻見莊唯雙臂並攏、垂在身前,手中提著一隻大袋子,畫麵也不陌生呀。   “冷吧?快上車”,卓楠沒有為莊唯開車門兒,但嘴上很客氣。上車後,他用商量的口氣問莊唯:“先找個地方吃飯?然後再去我家坐坐?”。   “你家裡能做飯吧?我不想出去吃了”,莊唯回答。   卓楠心想果然不出所料,這位大小姐事兒真多!也不管別人做飯麻煩不麻煩。不過,既然人家是來做客的,自己也別失了禮,無非費點兒事而已。於是他回答:“可以,那咱先去超市買點兒東西吧”。   “我都買好了,我給你做”,莊唯說著舉了舉手中的袋子,側目望向卓楠,臉上充斥著一種老式的、剛嫁過門兒的妻子所擁有的那種溫婉。   卓楠絕沒想到莊唯要為自己做飯,他早想好了,今晚一坐、一聊,回頭告訴母親兩人不合適,這事兒就宣告結束了。現在這種情形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也隻好先回家了。   進了門兒,卓楠有些尷尬地說:“不好意思,還沒裝修呢,家裡亂七八糟的”。   “沒事兒”,莊唯灑脫地一笑,解開羊絨圍巾、脫下羊絨大衣、隨手掛在墻上的破衣架上,這讓卓楠看了感覺有些如芒在背。   莊唯又拉過門廳的那把破椅子,坐上去拉開皮靴長長的拉鏈兒,扭頭兒向墻角兒的破鞋架兒上看了一眼。卓楠忙去臥室取來雙一次性拖鞋遞給她,莊唯甜甜地一笑,說了聲兒謝謝,把腳慢慢地伸進了拖鞋。   莊唯穿著黑色打底褲的腿很修長、圓潤,她個子雖然高,腳卻並不大,而且非常秀美。卓楠感覺有些不對勁兒,費了好大勁兒才把自己的眼神兒從莊唯的腿和腳上移開。轉移注視的目光按理說該橫向改變經度,卓楠卻向上拉起來,錯誤地改變了緯度,碰巧兒在北極圈兒同莊唯的眼神撞了車。他趕忙再次調整,乾脆將身體轉向了另一半球。   參觀房子很快,一室一廳、一廚一衛、一個小陽臺。莊唯看過之後,立刻走進廚房,將一大袋東西取出來放在臺麵兒上。幾樣兒蔬菜,還有鮮蝦和牛肉,蔥、薑、澱粉也都齊全。   卓楠見狀忍不住說:“我來做吧”。   “我知道你會做菜,可也不能對我的手藝沒信心呀”,莊唯笑著眨了眨眼又說:“要不,咱倆一起做?”。   “好,我幫你”,卓楠輕鬆地回答。   做最後一道菜時,卓楠剛打完兩個雞蛋,手機響了。他放下碗筷、走到客廳,拿起手機一看,是詩杭家的號碼兒,不由得心裡一陣慌亂。   “小陸兒,一個人兒在家乾嘛呢?”,詩杭調皮地問卓楠。   “沒、沒什麼”,卓楠的語氣很僵硬,他感覺詩杭仿佛能通過手機看到這屋裡麵的情景,發現自己不是一個人,才故意這樣問他的。當然,詩杭是看不到的,因為那時候兒的技術很落後。不像現在,視頻通話早就無比簡單了,隨著當代科技那錯了位的加速度,天曉得還會有什麼無比方便、又無限挑戰人性的發明接踵而至。   詩杭聲音很小、很溫柔地問卓楠:“想我嗎?”。   若在平時,卓楠聽了這話會美得像隻找到了蜂蜜的狗熊。此刻,他卻仿佛是一隻角馬,正蹚過有鱷魚潛伏的河流。“想”,卓楠的聲音幾乎讓人聽不到。   “還沒吃飯吧?我就知道你自己在家肯定偷懶兒。我去稻香村買了很多好吃的,要不要現在過去慰問你一下?”,詩杭越說語氣越可愛;卓楠越聽心裡越害怕。   “你妹妹不是找你有事兒嗎?”,卓楠問道。   “嗯,已經完事兒了”,詩杭輕快地回答。   “我不吃了,我,我休息了,你別過來了”,卓楠居然口吃起來。   其實,卓楠隻要說一句比如“我媽在我這兒”之類的話,後麵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卓楠今天確實欺騙了詩杭,但他就是不會欺騙得徹底些。   電話沉寂了幾秒,詩杭平淡地說句拜拜,沒等卓楠回答,手機裡就傳來了嚴肅的嘟嘟音。卓楠感覺身上的血隨著僵硬的謊言也開始僵硬,詩杭肯定生氣了,但還不至於懷疑自己吧?   “都好啦!”,莊唯一手端著一隻盤子走進了客廳,發現卓楠正拿著手機站在那兒發愣,她疑惑地問道:“你怎麼啦?不舒服嗎?”。   “奧,沒事兒”,卓楠接過盤子、放在餐桌上說:“你快吃吧,忙了半天”。   莊唯把洗得乾乾凈凈的碗筷遞給卓楠,卓楠剛想盡盡地主之誼,莊唯卻搶先把她做得最拿手的蝦送到了卓楠碗裡。兩人邊吃邊聊,過了很久,卓楠才放鬆了些。   “你怎麼挑了那麼一張賀卡?”,卓楠進入了正題,笑著問莊唯。   “同事陪我逛街時買的,我覺得聲音太嗲了,可她非說好”。莊唯的表情落落大方,好像那張賀卡是她同事送給卓楠的,完全不關她的事兒。輕鬆的兩句話便是莊唯對那張賀卡的全部解釋了。不管是不是事實,這樣回答其實很好,兩不尷尬。   卓楠卻有點兒失落:“你的畫兒畫得真好,字兒也寫得秀氣”,他尷尬地找著話說。   “沒你的字兒漂亮,我見過你寫的字”,莊唯大聲回答。   “我沒送過你賀卡呀”,突兀的一句話仿佛規定了賀卡是文字的唯一載體。雖然卓楠是無心的脫口而出,卻無意間在情感上勝了一局。   莊唯並沒在意,回答道:“我媽給我看過一張字條兒,你幫她谘詢中醫大夫的”。   “奧,那大夫是我同學的爸爸,可那張字條兒上才幾個字兒呀?”,卓楠邊回憶邊說:“科室、大夫名字,門診日期”。   “就是好看!字如其人”,莊唯說著眼皮沉了沉。   卓楠的臉有些發紅了:“賀卡落款兒的那個嘴唇兒怎麼那麼厚?你沒畫好吧?”。   莊唯伸過頭來調皮地說:“你猜猜”。   卓楠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總不好意思赤裸裸地說我猜你想吻我吧?不用他回答,莊唯隨後主動說明道:“那是用我的口紅畫的”。說罷,她低下了眼眉。原來如此,卓楠心裡突然有了一股感激之情,他笑著為莊唯夾了點兒菜。   又聊了一會兒,莊唯忽然靦腆地問卓楠:“我有件事兒搞不明白,為什麼你每次碰到我,不是撇我一眼,就跟沒看見我似的?你、你討厭我嗎?”。   卓楠險些把嘴裡的飯噴了出來,心想她怎麼好意思反過來給我扣上了?既然這樣兒,咱們索性說個明白吧。於是他義正言辭地回答道:“你說的,正好兒是你給我的感覺。記得嗎?有一次你和李阿姨晚上回來,在樓道裡碰上我,我還和你媽還聊了兩句”。   “記得”,莊唯立即回答道。   “本想跟你也打個招呼,可你根本不正眼兒看我,所以我後來就不想理你了”。   莊唯想了想,欣慰裡包含著一點兒害羞,小聲兒說道:“我不是那樣兒的吧”。   “說實話,我一直覺得你挺傲氣的。今天一接觸,發現你是個挺好的女孩兒呀。為什麼你從來不正眼兒看我呢?”,卓楠赤裸裸地追問莊唯。   這下,莊唯的眼神掉進了自己麵前的碗裡。她用筷子慢慢撥弄著,剛要說話卻又猶豫了,於是繼續撥弄。這碗好像變成了炒鍋;筷子變成了鏟子,她的烹飪也從廚房的灶臺移到了客廳的餐桌兒上。   看到莊唯這麼局促,卓楠的心軟了,剛想岔開話題,卻聽莊唯回答道:“我不敢看你”。   “為什麼?!”,卓楠愈加不解,坦誠地皺起了眉、盯住莊唯的眼睛繼續追問。   莊唯和卓楠碰了一下眼神,馬上低下了頭、沉默一會兒,再抬起頭兒來時,她眼裡竟然含著一些眼淚,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當然,這種委屈卓楠不懂,可這種液體卻實在是厲害,卓楠最怕眼淚,感覺它比硫酸的腐蝕性還強。   從很小開始,卓楠就時常領略這種液體。母親常和父親吵架、打架,卻一直沒有離婚。每次吵架的流程也大致相同,卓楠先焦慮地聽到母親嘮叨和數落,進而聲音越來越大;而後他會驚恐地聽到父親一下子爆發出的怒吼;緊接著,一陣持續的歇斯底裡主旋律配和著砸鍋、摔碗的和弦音;等卓楠扛過了這段兒可怕的高潮,便會無助地看到母親眼中源源不斷地流出這種液體,反復鞏固著卓楠幼小心靈中的慌張和無所適從。   卓楠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莊唯勇敢地放開了聲音說:“從你家一搬過來,我就開始注意你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越來越喜歡你!每次碰到你,我又開心、又緊張,可就是不好意思和你打招呼,我怕你不喜歡我。慢慢兒的,一碰到你我就會有心理負擔,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乾脆就不看你了”,說罷,兩滴晶瑩的淚珠隨著莊唯眼瞼的低垂默默淌下來。   這番掏心的傾訴很厲害,讓從小兒一直缺愛的卓楠無比地感動。就在此刻,卓楠忘了自己拒絕莊唯的計劃;忘了無法兌現就不要許願;甚至暫時忘了詩杭。他抽出張紙巾、站起身、繞過餐桌兒、彎下腰、一手扶住莊唯的肩頭、一手為她輕輕擦拭著眼淚。不料這一擦,莊唯反倒哭出了聲音,她的身體抽搐起來。或許她等卓楠的愛等了太久?或許她剛才勇敢地釋放心聲時已經透支了自尊?   卓楠聽到莊唯的哭聲,鬼使神差地說了句:“你站起來”。這種命令式的語氣真起作用,莊唯收住了哭聲,聽話地站起身,用被淚水浸濕的雙眼仰望著卓楠。卓楠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同時,莊唯伸出雙臂摟住了卓楠的腰,把頭依偎進他寬厚的胸膛。   “不哭了啊”,卓楠溫柔地安慰道。他右手撫著莊唯的後背,左手從上到下慢慢梳理著莊唯的長發。莊唯的身體雖略顯單薄,但觸感非常柔軟,她身上散發出的悠淡香水味兒觸發了卓楠的生理反應。   生理需求通常會破壞一個人清醒的心智,卓楠卻恰恰相反,正是生理上的變化喚醒了他的良知。他硬生生地放開了莊唯,同時謹慎地說了句:“對不起”。   莊唯的兩頰好像重施了腮紅,眼神很曼妙,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回答道:“沒事兒”。   莊唯並沒聽懂卓楠這句對不起的含義,其實,卓楠自己也不太清楚,這句話到底是對懷裡的莊唯說的?還是對心裡的詩杭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