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冤家 雖說春寒料峭,畢竟已經是春天了。三月初的BJ,這裡、那裡、幾朵、十幾朵地含蓄開放著迎春或連翹,提醒著市民季節的更替。 在世紀之交的中國,那些享受著優惠政策的外商獨資、中外合資企業正如日中天,可以籠統地稱為“外企”,本地企業遠不能與其比肩。外方雇員拿著高薪和豐厚的補助,住著公司為他們租的高檔公寓,優越而幸福。中方員工則在胸前掛著本地企業沒有的、印有英文名字和燦爛笑臉的Badge,談吐間不時穿插著幾個英文單詞兒、甚至短語。 正信通公司的行政部下轄4個三級部門:設施、采購、總務、安全。每個部門兒兩、三名員工不等。安全部是初建的,趙梓橋在卓楠入職前是個名副其實的光桿兒司令。 行政總監是位40來歲的女士,本來挺有前途,卻吃飽了撐的跟自己的司機有染。偷情換來了家庭、公司兩頭兒狼狽。卓楠入職那天,碰巧兒是她被迫離職的日子,她的工作交由設施部的經理顧彤代理。 來到了正信通辦公樓的三層,趙梓橋先帶卓楠走了一圈兒,逐個兒介紹同事,還夾帶著些並不可笑卻又不好不開的玩笑。這麼多人的名字和職務無法一一記清,仿佛品嘗一道新菜,用料和烹調方法需要慢慢了解,但入口的第一滋味兒卻印象深刻。兩個人給卓楠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是設施部經理顧彤;第二個是總務部的,但不是經理胡春燕,而是她的助理遲小冬。卓楠感覺這兩位與眾不同,其他同事雖然笑容各異,但他倆的笑卻不止一層。 怪不得大家都希望卓楠盡早入職,原來公司正趕上最忙的時候兒。剛搬進新廠房,生產線兒正在部署;辦公室也在布局;各種安全事項亟待解決。卓楠什麼都不懂,兩眼兒一抹黑,隻得抓緊一切時間不厭其煩地追問、請教各部門兒的同事。雖說也遭了些白眼兒和調侃,卻已經顧不得了。內向的卓楠豁出去了,拚命學習各種安全係統的技術,忙得連累都忘了。 詩杭去醫院做了檢查,化驗結果不依人的意願出具,她懷孕了。倆人商量的結果是去醫院做流產,雖然心裡很難過,但她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詩杭哭著說不想在蘭苑上班兒了,等養好身體再找工作,卓楠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 為了照顧詩杭,卓楠第二天中午便跑去公司邊兒上那個小區租了間房,自己的家是不安全的。周五,卓楠請假帶詩杭去了醫院。剛入職不久就請假,趙梓橋有點兒不高興。 周六,卓楠從家裡搬了些東西到出租屋,然後再去超市采購。等他用兩個小時搞完衛生、布置停當,才發現自己竟然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周日,卓楠把詩杭接了過來,再跑出去買菜。回來後給詩杭做飯、喂藥、按摩。等一切都忙完,他身心俱疲地癱在床上,沒有一分鐘便睡著了。 詩杭想讓卓楠抱著自己睡,她害怕自己的孩子半夜會來責問她,她根本無法麵對那個無辜的靈魂。可是,身邊的卓楠早已發出了鼾聲,見他累成了這樣,詩杭不忍心喚醒他,隻好自己將被子裹得緊緊地、含淚黯然睡下了。 忙碌的兩周又過去了,周六一早兒,卓楠開車去了逸飛家。他是去借錢的,詩杭的手術費、醫藥費、營養品、房子的租金、押金加上購買生活日用品,卓楠的錢已經和他心裡的希望似的,不剩多少了。 進門兒坐下,逸飛把準備好的信封兒遞進了卓楠手裡:“2000不夠吧?先拿3000吧”。卓楠接下來,手心兒裡熱熱的。 “她要休多久?”,逸飛問卓楠。 “徹底休了,辭職了。辭就辭吧,等休養好了再說”,卓楠回答。 “也行,你下一步怎麼打算?”,逸飛又問。 “走一步說一步吧,這段兒時間公司特別忙,回家又得照顧詩杭,我累得已經沒想法了”,卓楠苦笑著回答。 逸飛見狀,便不再問,他不希望卓楠滿腦子裝的全是愁苦。臨走時,逸飛為卓楠準備了一包兒冬蟲夏草和藏紅花,讓他給詩杭熬湯時放一些、補補身體。 卓楠知道這東西的來歷,當初高考失利,逸飛學了航空貨運。畢業後在一家航空公司的貨運部上班兒。從站點最基礎的“打拍子”開始,逸飛不斷努力,沒兩年就當了主管。接下來,逸飛做了個俗人無法理解的選擇,要去援藏兩年。公司剛開通LS航線,貨運部每個站點都分配了一個援藏的名額,要求必須完成。 逸飛的經理正在為這事兒發愁,他準備先走走形式、誌願報名,等一周後沒人兒理他,再指定一位同誌光榮飛赴高原。當然,不論指定誰,他都少不了一番苦口婆心的思想工作。不料,逸飛第二天一上班兒就來找他報名,搞得他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站點的問題解決了,還會成為貨運部的先鋒;愁的是逸飛的業務能力和責任心都很強,這一走等於砍掉了自己的一條胳膊。他本想私下勸逸飛放棄,但見逸飛主意很堅定,再考慮到其他同事誰也難以說服,隻好忍痛割愛了。 雖然逸飛是個有主見的人,離京前也難免忐忑。逸飛的母親更是大有兒子被充軍發配的感受,她先哭了一場,然後擔心逸飛會有高原反應;再擔心雪區會發生民族安全事件;最後擔心兒子兩年後回京,歲數大了不好找對象。中國的母親對孩子的牽掛全世界第一,慈愛所激發出的想象力一般都會誇大到童話級別。 LS早在經濟大潮的推動下綻放了異彩,這裡不但有高檔酒店,還有不亞於一線城市的“服務”。東海龍宮的海鮮小夥伴兒們如果坐汽車進藏,恐怕還沒見到消費人士就已壽終正寢了。因此,僅航空海鮮快運這一項業務,足以讓LS各大酒店的老板將逸飛奉為了。 即便生性純良、又注意收斂,逸飛在LS的生活也算含蓄的奢侈了。他身邊的同事更加奔放,從來都沒那麼好打發。有位同事隻因為一家酒店老板答應他的好處打了些折扣,第二天便將發來的一拍子海蟹放進了普通庫房。等到第三天中午,他急忙通知酒店趕快取走。等提貨人回到酒店後,向老板描述了那些死螃蟹的腥臭味道以及逸飛那位同事貓哭耗子般的遺憾表情後,那位酒店老板才從此痛改前非。 逸飛入藏不久便結識了一個成都女孩兒,女孩兒漂亮、溫婉,所在公司是做蟲草生意的,常派她來LS聯係原料。兩人一見傾心,可這女孩兒是個有夫之婦,她和逸飛產生感情並非輕浮,隻因她的家庭很不幸。女孩兒婚後才發現丈夫有兩大特點,沒本事和脾氣大,有時還家暴她。女孩兒結婚很早,或許是選擇不慎,可婚姻這事兒,再慎重的選擇恐怕也沒什麼用。為不給孩子帶來傷害,她隻好一直維持著這份兒沒有溫度的婚姻。 逸飛勸女孩兒離婚,還誠懇地告訴她,自己願意和她一起撫養她的孩子。但女孩兒最終沒走出這一步,她申請換了部門,不再去LS了。逸飛曾經跑去成都找她,和她私下會了麵,兩人在酒店親熱一番後便一起陷入了惆悵。下次再去成都,女孩兒就不見逸飛了,逸飛也怕沒結果的愛會傷害這女孩兒,硬生生把自己的心冷卻了下來。好比淬火,一塊兒火紅的鐵錠瞬間投入冷水,少不得一番掙紮和沸騰,但這塊兒鐵錠也更堅硬了。 雖然不再見麵,逸飛每逢過年都會給女孩兒寄去些禮物;女孩兒每年也會給寄給逸飛兩包兒蟲草和藏紅花,算是兩人對曾經真愛的祭奠吧。 卓楠帶著蟲草和藏紅花回到了出租房,見詩杭正靠在床頭,臉色十分難看。他忙問詩杭是不是不舒服了?“你把我一個人放在家裡,又難受、又害怕”,詩杭委屈地回答。 卓楠一笑說:“你需要休息呀,大白天的害怕什麼?”。 “你過來”。 “我還沒換衣服呢”。 “你先過來抱我一會兒不行嗎?”,詩杭說著,美麗的大眼睛裡已經淌出了淚水。 卓楠連忙過去,坐在床邊抱起她,詩杭把頭埋進卓楠的懷裡、閉上眼、不再說話。她仿佛正在吸氧,好才緩過來,抬起頭來撒嬌地問卓楠:“你說今天給我熬八寶粥,現在才回來,什麼時候能熬好呀?我還等著喝呢”。 卓楠出了口長氣說:“你看,我每天都上滿弦了。剛又開了一小時的車,讓我先緩口氣兒,好嗎?”。 詩杭不滿地哼了一聲兒,跟著爬下了床,拉起卓楠的手就往廚房就走。卓楠見狀隻好說:“行,行!我現在就給你熬。你去廚房乾嘛?回去躺著去”。 詩杭不理他,徑直走進廚房,站在灶臺前。她把頭靠在卓楠肩上,伸左臂攬住卓楠的腰;右手慢慢揭去了灶臺上那口大鍋的蓋子。頓時,一鍋熱氣騰騰的八寶粥散發出撲鼻的香味兒。 卓楠笑了,眼睛也濕潤了,轉身抱住詩杭,嘴湊到她耳邊兒輕聲說道:“老婆,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你”。 最近,正信通的忙碌有增無減,卓楠也不好意思再請假了。詩杭不方便出去,每天8小時孤零零地在家發呆,出租房裡連電視都沒有,她的心情越發失落了。 “小佟說星期天來看看我,再帶我出去散散心、吃個飯”,詩杭趴在卓楠懷裡說。 卓楠見過小佟一麵,知道她和詩杭的關係就像逸飛和自己一樣近,於是點了點頭。 詩杭又問:“你和我們一起去嗎?”。 “你們去吧,她帶你出去我放心”。卓楠有點兒怕見小佟,現在沒條件讓詩杭過好生活,小佟不會怪他,但自己有家也不能讓詩杭去住,這就很讓人不好接受了。 “星期天我回我爸媽家去看看吧,總不回去也不合適”,卓楠對詩杭說。 聽卓楠提到了父母,詩杭眼裡掠過了一絲愁雲,卻又賢惠地對說:“好的,你別空手兒回去,買點兒她們喜歡吃的水果兒吧。還有,不論什麼話,你都對他們好好兒說、慢慢兒說。或者你隻聽著、乾脆就別說。有矛盾就先放放,不要頂撞他們”。 周日一早兒,詩杭還沒醒,卓楠悄悄把樓下買的早點和剛灌滿的暖瓶放在了床頭櫃上,輕手輕腳出了門兒。他實在不想去父母家待多久,見時候兒尚早,便先回了自己家。 沏上一杯茶,卓楠坐在空屋子裡抽煙。偶然一抬頭兒,看到了書架兒上漏出條紅邊兒的聖誕卡,那是詩杭去年平安夜送給他的。卓楠走過去、抽出聖誕卡、輕輕地打開,讀著上麵反復讀了多少遍的字:“ZN:和你在一起,吃得飽!睡得好!永遠沒煩惱!SH”。 記得第一次看到這張卡的時候兒,他倆正在餐廳裡吃飯,卓楠對詩杭說這是自己收到過的最珍貴的禮物,緊跟著捧起聖誕卡、狂吻落款兒的字母“SH”,根本不顧周圍人的反應。 重新放好聖誕卡,卓楠又掃視著陽臺上幾摞兒漂亮的地磚兒。那是詩杭第一次來看房後托物業部的同事為卓楠買的。記得那天晚上,他和詩杭一起將地磚兒搬上來,一起商量裝修的事兒,邊聊邊開玩笑,充滿了共築愛巢的甜美。 可就在那天夜裡,詩杭突然把卓楠叫醒了,說她做了個噩夢:“我夢見在家具城為你選窗簾兒,我看到一塊黃色的布,顏色好暖和、好漂亮!剛要去交錢,旁邊兒有個白頭發老太太非說這布是她先選到的,特別橫,根本不許我拿”。 卓楠看著詩杭,既心疼、又好笑。明知是夢,還那麼認真?忍不住笑出了聲兒。“我這麼難過,你還笑?”,詩杭抬頭看著卓楠、十分生氣。 “好!我不笑,後麵還有嗎?你接著講”。 “我拿起那塊兒布想走,另一頭兒突然被老太太抓住了。她用力往回拽,那種感覺太真實了。我趕緊把布抓緊,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不講道理,明明我先看到的,非要搶我的東西?我急的都快哭了,一邊兒往回拽一邊兒喊你給我呀”。 “最後肯定你贏了,因為你比老太太的勁兒大”,卓楠笑著安慰她道。 “好像就沒了,我就醒了”。 卓楠想了想說:“我睡覺不老實,你知道的。是不是我翻身時拉過被子?你的手那時正好握著被角兒,我一拉扯,你有了感覺,才做的這個夢吧?沒事兒,夢都是反的”。 詩杭搖搖頭、又點點頭、慢慢閉上眼,像隻小貓兒似的蜷縮著溫暖、柔軟的身體。卓楠把被子為她往上拉了拉,被子裡擠壓出了一股詩杭的體香。卓楠聞到後按捺不住,鉆了進去。 “乾嘛?”,詩杭掀開被子低頭兒看著他。 卓楠笑道:“大半夜的,誰讓你叫醒我的”。 “明天行嗎?我太困了”,詩杭眼裡流出懇求的光。 仿佛在看電影兒,卓楠靜靜地放映著一幕一幕。他忽然意識到,那天夜裡詩杭夢裡的老太太會不會就是自己的母親呢?兩人那個時候兒正處在熱戀之中,一切都很順利、非常美好,詩杭怎麼會在那時夢到一個老太太搶她的東西呢?這個夢著實有些詭異。 中午回了父母家,自然會問起卓楠的新工作,尤其是母親,追問了許多細節。卓楠盡量簡潔地為母親說明,盡管反復講了兩、三遍,母親還是沒聽懂,她隻好囑咐卓楠道:“你們年輕人兒這些我們也不懂,你自己可弄好嘍,別出什麼問題”。 卓楠差點兒笑出來,他聯想到了官僚領導,不懂業務又不好不過問呀,給他講也聽不懂,最後肯定是拿幾句中庸而放之四海皆準的話去做個總結。當然,母親動機不同,領導是為了官位和私利,母親則是全心全意為了卓楠。不過二者的結果完全相同,沒有一點兒實際意義。 母親又問卓楠:“你怎麼老加班兒?昨晚上你舅舅送來點兒螃蟹,我和你爸都不吃,我就給你拿過去了。都快9點了,你還沒回家呢。我放冰箱的冷藏室裡了。你得盡快吃啊,河螃蟹死了有毒!蒸的時候兒得蒸透了”。 卓楠剛才回家,根本沒開過冰箱的門兒,此刻卻趕忙回答:“活著呢,今天吃”。隨後,他告訴母親自己會在同事家住一段兒,他家就在公司邊兒上,因為公司最近總加班兒。 “那麼忙呀?嗨!年輕人兒忙點兒也好,家裡不用你惦記著。你住人家方便嗎?暖和不?最近正鬧倒春寒呢,你可得注意保暖!咱們隔壁你劉阿姨一家子都感冒了,昨兒我還說打個電話,提醒你先別脫羽絨服呢。結果我這腦子,一忙給忘了。你說說,現在這天兒也真是的”,母親還在往下說,卓楠趕緊插話打斷了她,說自己不冷。 “那就好,你也得謝謝人家同事吧?不行請他吃個飯唄?你那兒還有錢嗎?你們幾號發工資啊?要是沒錢的話,我這兒有!你先拿點兒。你們年輕人兒自己也得注意一下開銷,現在這年輕人兒啊,全都是花了今兒的就沒明兒的”。 卓楠趕忙攔住母親說:“我有錢,明天請他”。母親說好,一時沒找到其他的再問,暫時清靜了一下。 卓楠心裡苦笑道:“瞧瞧,說瞎話多省事兒呀,什麼麻煩都沒了。為什麼詩杭的事兒自己不從一開始就說瞎話呢?如今到了這地步,才學會走正道兒,著實是個傻瓜呀”。 吃飯的時候兒,母親不停地給卓楠夾菜。卓楠趁著氣氛很和諧,溫柔地對母親說:“媽,王詩杭其實真挺好的,您是不了解她。她非常懂事兒,對我也特好,所以我想”。 “你怎麼還跟那個小姐在一起呀?!”,母親立刻打斷了卓楠。由於她聲音過大、語速過快,說到開口音“她”字時,嘴裡幾顆飯粒兒噴射到卓楠碗前。強爆破音配上那些乳白色的小子彈,嚇了卓楠一跳。 吃飯時說話很容易嗆到,卓楠的母親卻不怕,仿佛兒子正站在萬丈懸崖的邊兒上,再晚一秒便會粉身碎骨了。她邊咳嗽邊抓緊說道:“她怎麼、咳!咳!怎麼懂事兒了?她懂事兒能勾引你嗎?咳!咳!你說她對你好,那是因為怕你不要她了,咳!咳!她那麼差的條件,找你不容易呀,咳!咳!咳!你怎麼就不明白呀?咳!咳!”。 這些話刺得卓楠再也無法抑製了:“別那麼武斷行不行?您說那麼難聽有什麼用呀?”。 母親聽了這話,立刻用力將手中的筷子一摔,大喊道:“有你這麼對當媽的說話的嗎?你過去不是這樣兒,準是她教你的!”。 “我操”,卓楠急忙咬住牙,差點兒把第二個字兒說清楚了。他著實搞不懂,平時缺乏邏輯的母親,每每將壞事兒往詩杭身上聯係時,反應竟如此敏捷;思維竟如此縝密,卓楠一時還真證明不了她的錯誤。母親這一刻的智商爆棚讓卓楠終於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存在天生的冤家,是不需要邏輯、也不需要原因的。 “能不能別說啦!”,父親突然歇斯底裡起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要掀翻餐桌兒。父親有血壓高、糖尿病,身體非常差。看到這情形,母子不再爭執,但誰也吃不下飯了。 過了會兒,母親哭著說:“我和你爸老打架,全是因為你。我一把屎、一把尿從那麼小給你養到現在這麼大,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可你翅膀兒硬了,不聽大人的話。等你有了孩子就懂大人的心了,你將來呀,好不了!”。 中國的傳統家庭想解決問題可不容易,原因很簡單,因為具體問題隻被他們當作了題目,後麵全是無關的引申。他們不愛做事實分析,專門兒談歷史和情感;他們雖不講邏輯,卻很擅長沒有邏輯的中國家庭邏輯。因此,清官難斷家務事,想吵多久是多久。 母親剛剛詛咒卓楠“將來好不了”,卓楠聽了毫無感覺。這段兒時間他經歷了不少真實的痛苦,早不在乎什麼狗屁詛咒了。詛咒這東西看似挺兇猛的,其實非常脆弱,隻要被詛咒的人不在乎,那些咒語就會變得比空氣還輕。 母親擦了擦眼淚,做了最終表態:“隻要你和那前臺小姐結婚,我和你爸就都跟你斷絕關係!我還要到你們單位去,問問你的領導,平時是怎麼教育你的?我要讓你們單位的人全都知道,天底下還有這麼不孝順爹媽的。我就站到你們正信通三層的樓頂兒上去給你喊去!”。 聽了這話,卓楠渾身上下頓時起了好幾層雞皮疙瘩。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居然還能聽到這樣的詞?家庭問題找組織?卓楠感到一種無法回避的化學反應,嘴裡的唾液瞬間變得又酸又澀、異常惡心,他趕忙走進了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