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鴞鸚鵡》第1章 涅槃 第10節(1 / 1)

荒謬Absurd 雨辰Prajna 7153 字 2024-03-17

第十節涅槃   卓楠從衛生間走了出來,他真的感到全身無力,從內到外地沒有力量。他費勁兒地拿起了羽絨服、費勁兒地慢慢兒穿上,然後費勁兒地對父母吐出了幾個字:“我走了”。   開車回出租屋的路上,卓楠神情恍惚。在機場高速上,他突然被後麵刺耳兒的鳴笛聲叫清醒了,原來自己一直騎在分道線上開著。後車超過他時,降下車窗罵了句“找死呀?!”。卓楠聽了沒有感覺、也沒回嘴,忙搖下車窗,讓冷風吹著自己,以免再出什麼危險。   進屋兒後,卓楠發現桌兒上放著一大堆吃的,應該是小佟給詩杭買的。旁邊兒有張字條兒寫著:“我和小佟出去啦,差不多六點回來。這些吃的你慢慢兒享用吧,那冰紅茶特好喝”。卓楠心裡暖暖的,兩滴眼淚卻掉在字條兒上,他和衣靠上了床頭;閉上了雙眼。   晚上,詩杭趴在卓楠的懷裡問他今後怎麼打算?卓楠嘆了口氣道:“走一步說一步吧”。如果一定要為卓楠這句話定個價格,應當等同於一條癩狗放的一個並不怎麼響的屁。   “誰家父母不希望孩子和他喜歡的人在一起?你媽怎麼就不容我呢?我怎麼不好了?”,詩杭委屈地哭了。過了會兒,她痛苦地問卓楠:“你為什麼要告訴你媽那些事兒啊?”。   卓楠也狠自己太老實、太愚蠢。他抱住詩杭說:“就算不管我爸媽這邊,你爸媽能不見我父母就能同意咱倆結婚嗎?”。   “實在不行,我就告訴他們你沒有父母”,詩杭回答道。   卓楠睜大了眼睛望著詩杭說:“你怎麼咒我父母呀?這根本就不是個辦法”。   “那怎麼辦?”,詩杭用紅紅的眼睛看著卓楠說:“你是男人,得想想辦法呀”。   “我這不一直在想嘛,想得我頭都疼啦。你先別逼我了!有些事兒總得慢慢兒來吧?”,卓楠吼了兩句,仿佛想把這些日子壓抑在血管兒裡的悶氣通過口腔都排了出去。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詩杭叫嚷。   詩杭並沒和他爭吵,從相識到現在,即便卓楠做得不對,詩杭也總是事後再找個適當的機會,溫柔而耐心幫卓楠分析。等到卓楠認可了,對詩杭說對不起時,詩杭才微笑著對他說:“不用說對不起,你以後乖點兒就好啦”。詩杭始終那麼溫柔、那麼賢淑、那麼美麗,唯一一次的發火兒,是她知道卓楠偷著和莊唯見麵的那次。   卓楠吼過了、心也軟了,自覺對不起詩杭。詩杭躺在他身邊,為他輕輕揉著胸口說:“我都28了,眼看要奔30。如果我20歲出頭兒,肯定陪你慢慢兒等。你能理解我嗎?我不想這麼大了還沒有個踏實的家”,這句說罷、詩杭默默地掉了幾滴眼淚,然後將頭枕在卓楠胸口說:“這周末我就回家啦,你也好好兒休息休息,這段兒太辛苦了。等我走了,你靜下來再好好考慮考慮吧”。   周六上午,卓楠先帶詩杭去了家樂福超市,他買了很多補品和詩杭喜歡吃的。詩杭攔著,要他省點兒錢,發了工資最好先還逸飛。卓楠不管,隻把東西往購物車上放著。到了詩杭家,卓楠將四隻頭號兒購物袋輕輕地拎進了單元門兒,放在了詩杭家門口兒。他抱抱詩杭,不敢久抱,怕門兒裡詩杭的父母這時恰巧出來碰上。   返回出租屋,卓楠立刻找房東退了房,他一個人在這裡不敢多呆一分鐘。住了不到一個月,損失的房租和押金他已經不在乎了。卓楠把東西拉回自己家,然後木訥地收拾著屋子。又是一整天沒吃飯,最後,當他將那幾隻發臭的河蟹扔進垃圾桶時,感覺自己那顆懦弱的心仿佛與那些橫行霸道的螃蟹一起死了。   又是兩周過去,白天上班兒的卓楠不但忙該做的事兒,還主動找其他工作乾。趙梓橋都勸他別太猛了、注意休息。可卓楠不敢,他希望每時每刻都有亟待解決的問題,隻有上滿弦,自己的心才不會被拉回到黑洞裡。   最可怕的當然還是周末,第一個周末,卓楠呼了詩杭兩次,沒有回復,他痛苦地煎熬著人人都喜愛的雙休日。第二周的周五晚上,卓楠勉強才睡下,突然有人敲門兒。他起身看看表,11點多了,開門兒後卻發現外麵並沒有人。   卓楠警覺起來,難倒是什麼壞人?他去廚房抄起一把餐刀、跨出大門兒一步、左右張望。隻見右手靠電梯間的角落裡好像蹲著個人,這層的樓道燈壞了,一直沒人更換,實在看不清。   “誰呀?”,卓楠沖那人喊了一聲兒。   “我”,對方的聲音很小,卓楠卻聽真切了。他忙跑過去、彎下腰扶起詩杭,卻忘了右手裡麵還握著刀,差點兒紮到詩杭。卓楠將刀扔在地上,雙手架起詩杭。詩杭雙眼迷離,身體完全墜在了卓楠的兩臂上。剛站起來,卓楠便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兒,他將詩杭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架著她慢慢兒挪進屋裡,坐在椅子上。   “喝這麼多酒乾什麼?多毀身體!”,卓楠幫詩杭脫去了外衣和皮靴,見她微閉雙眼,上身兒還在微微搖晃。卓楠怕她摔倒,索性直接抱起了詩杭、走進臥室、放到了床上。   詩杭翻個身兒、喘著粗氣。卓楠幫她墊好枕頭、蓋好被子。這時,身後一股冷風猛地灌進來,卓楠這才想起大門兒還有沒關。臥室的大燈刺得詩杭雙眉緊鎖,卓楠忙換成了小臺燈。在幽暗的光線下,他坐到床邊兒端詳著詩杭睡覺。一會兒,卓楠甜甜地笑了;一會兒,又心酸地哭了。   20分鐘後,詩杭睜開了眼,望了卓楠一會兒說:“給我點兒水喝”。   卓楠將詩杭扶起來、靠在床頭,端起杯子剛要遞給她,又停下來說:“水涼,我給你加熱一下”。說罷,他將茶杯放到自己唇邊,做出要去喝的樣子。   詩杭聽了一笑,瞬間又失去了笑容。卓楠本也想笑,可內心的酸楚還是超越了國道大飯店泳池邊兒的甜蜜回憶。他眼神一黯,將杯子遞給詩杭問:“你敲完門兒,怎麼躲到邊兒上去了?還蹲在那兒,嚇了我一跳”。   “我想萬一你媽在可怎麼辦?就趕緊去了邊兒上。如果你開門兒,我就叫你過來先問問。可我的頭暈得厲害,實在站不住,就蹲下了”。   卓楠問詩杭餓不餓?要不要熬點兒粥給她喝?詩杭搖了搖頭,過了會兒,她平和地對卓楠說:“我前天認識了一個男的,他特喜歡我,非要和我在一起不可”。   卓楠一愣說:“我不想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詩杭轉過臉來,平和地望著卓楠說:“你不要這樣兒,這是我的自由。你那麼不負責任,得到我、又不要我了,你憑什麼管我?”。   剛分開兩周,卓楠覺得詩杭不大可能這麼快就結識了新男友,八成兒是在氣自己吧?但他也確實擔心,詩杭這麼漂亮、善良、可愛,恐怕每個男人都想一見定終身,自己當初不也是這樣嘛?   想了想,卓楠嚴肅地問詩杭:“你真和別人好了?”。   詩杭笑著反問卓楠:“我為什麼要騙你?”。   “他哪兒的?乾嗎的?”,卓楠追問道。   詩杭幸福地講述起來:“他比我大一輪兒,也屬豬,今年正好40歲。他是國家二級演員,離過婚、但沒有孩子。他媽都見過我了,特別喜歡我。他下個月去青島拍片兒,說好了我和他一起去”,說完,詩杭含笑望著卓楠。   “歲數那麼大、還離過婚,合適嗎?!”,卓楠有些憤怒了。   “他愛我、對我負責,家裡人也喜歡我,為什麼不行?”,詩杭的嘴角兒一直掛著微笑,隨後又加上了一句讓卓楠聽了更加心疼的話:“我也喜歡他”。   剛要發作,卓楠又在心底問自己:你能給詩杭什麼?他眉頭緊蹙、喉頭翻滾、兩次欲言又止。詩杭見狀,憐憫地收起了笑容,躺下來、背對著卓楠溫柔地說:“睡吧”。   卓楠關上臺燈,躺到詩杭身邊,憋住了聲音哭起來。他不想讓詩杭知道,隻想盡情地把苦水、淚水都留給罪有應得的自己。一個人放聲大哭時會很傷心,卻多少能宣泄宣泄,無聲哭泣比痛苦要難過很多倍。   詩杭還是發覺了,因為小床兒在微微抖動,這是卓楠克製不了的。詩杭坐起來、把燈打開、見卓楠平躺著,淚水在他臉上四處兒橫溢著。詩杭沒為卓楠擦眼淚,隻是默默地看著他,很久才說了句:“別哭了”。   卓楠望著詩杭,眼裡充滿了愛和悔恨。詩杭安慰地碰了碰他的胳膊,卓楠心痛得全身哆嗦起來,他猛地鉆進詩杭懷裡,深情地吻起來。   詩杭邊躲邊委屈地小聲兒喊著:“不要你,你不好”。可她的手被卓楠將手掰開、一左一右地按在了床上。當卓楠進入詩杭身體時,詩杭痛苦地叫了一聲,全身的反抗力隨之都消失了,美麗的身體軟得像微風托起的羽毛。她用一鴻清水般的大眼睛望著卓楠,任由卓楠在她身上做著最後的刻畫,眉心隨著卓楠一次次地用力而高高蹙起。   最後一刻,卓楠居然很理智地離開了詩杭,他絕不能讓詩杭再體會懷孕和流產的身心雙重痛苦了。   第二天,太陽還沒升起來,詩杭已經悄悄地走了。卓楠醒來後一陣驚慌,他感覺自己被扔在了一個沒有人跡的冰凍世界裡,永遠不會再有什麼救贖發生了。他發現床頭櫃上放著一疊兒鈔票,數了一下,2500元。卓楠不明白詩杭為什麼不辭而別?還給自己留下了一些錢。   卓楠呼詩杭,等了半天也沒回電。他給詩杭留言,問她去哪兒了?那錢是怎麼回事兒?十分鐘後,卓楠收到了復臺通知,詩杭的留言是:“我知道你沒錢了,多了我也沒有,你先拿著用吧。照顧好你自己,忘了我吧,真的,咱們到此為止了”。   接下來,卓楠行屍走肉般度過了一周。他每天都給詩杭留言,詩杭卻再也沒有回復過。周末又到了,卓楠感覺自己快瘋了,不管不顧地給詩杭家打去了電話。   “誰呀?”,一聽就是詩杭的母親。   “阿姨您好!我是陸卓楠,我找王詩杭有點兒事兒,她在嗎?”,卓楠很客氣地問著。   “和她男朋友出去啦!”,詩杭的母親清清楚楚地回答了卓楠。   卓楠隻好說:“奧,謝謝您”。不論詩杭是真的交了男朋友還是她囑咐母親這樣回答的,總之,詩杭決定不再見自己了。   第二天上午,一夜未眠的卓楠又撥通了詩杭家的電話。他準備不管是誰接,立刻將全部情況說明,並懇求人家允許自己去家裡拜訪一下。對方“喂”了一聲兒,卓楠聽到竟是詩杭,立刻驚喜地叫了聲兒:“詩杭”。   兩、三秒的沉默過後,詩杭冷冷地說:“請你以後不要再騷擾我了”。   “你聽我說!我說服我媽!行的!我對你好!咱倆在一起!會一起的!”,思考了一宿,卓楠此刻又慌得亂說一氣了。   “現在除了我男朋友,我不接受任何人。我住我男朋友家,今天是回來取個東西、馬上就走。你以後不要再打這個電話騷擾我父母了。如果你再敢打,我們肯定會報警的!”,不等卓楠回答,電話已掛斷了。   卓楠立刻感覺自己呼吸短促而困難,像剛聽完死刑判決書似的,真實得令他恐懼、瘋狂、無法接受。過了好久,他緩過來一口氣,抓起電話就打給了逸飛。逸飛倒很平靜,隻說自己在家呢,讓卓楠現在就過來,路上開車慢點兒。   到了逸飛家,卓楠見茶幾上一壺紅茶正冒著熱氣兒。“先喝口茶,我知道你來什麼事兒”,逸飛邊倒茶邊說。   “你怎麼知道的?”,卓楠問:“詩杭告訴你了?”。   “給我打電話了,剛放下她的電話,你就打過來了”。   “她說什麼了?”。   “講了你們租房的事兒,你跟你爸媽什麼也沒談成。她耗不起了,讓我好好兒勸勸你”。   “真不和我在一起了?她上周還去過我家,我們,我們還做愛了呢”,卓楠含著眼淚說。   逸飛一笑:“那是她可憐你唄,當然,她確實也愛你,說放下就放下對誰來說也不容易。可她跟你在一塊兒還得做賊似的,晚上11點過去、天不亮就走,是這樣吧?”。   “如果因為這個,我借錢租房!”,卓楠慌不擇路地說。   逸飛回答:“你別激動,不是房子的問題。她是看清了你們不會有什麼將來,死心了。你就聽我的勸,這事兒真的到此為止吧”。   “她交新男朋友了?”。   “我哪兒知道?”。   “她沒跟你說嗎?”,卓楠隨即把那天晚上詩杭講的故事都告訴了逸飛。   逸飛想了想說:“這個不重要,關鍵是她心死了。別再糾纏她了,對你對她都挺不好的”。   “如果她真有了新男友,那就麻煩了。如果沒有,我還想讓她回來”。   “實話實說,我覺得應該沒有,哪兒那麼快?可能就是有那麼個人兒,沒準兒一起吃飯的時候兒聊過天兒而已,拿過來就給你用上了,嗬嗬”。   卓楠說:“有道理,我覺得也沒這麼快,當時怎麼就相信了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逸飛笑著又說:“熱戀中的人,智商都挺低的”。   “你是說她現在就在家呢?我去找她”,卓楠起身要走,像個溺水的人發現了一根木頭。   “你坐下!我不能騙你,我覺得她很可能就在家呢。但我必須勸你別去,你這麼沖動,去了的結果更壞,別因為感情沖動就不講方法”,逸飛說完,又加上了一句:“好不好?文科生”。   “那你有什麼好辦法?理科生”,卓楠反問道。   “不去就是好辦法,你冷靜點兒吧!”,逸飛猛地提高了音量。   卓楠最終沒聽逸飛的勸告,還是開車去了詩杭家。他將車停在一個方便向院兒內張望的位置,先去邊兒上的小店裡買了礦泉水和煙,回來坐進車裡等候。他不敢進去敲門,因為沒法兒向詩杭的父母交代。他希望等到詩杭出來或從外麵回來,自己有個最後表白的機會。如果不能麵對麵告訴詩杭他的心情和想法,他不甘心。卓楠確實有些精神失常了,像個快死的人非要去看一眼自己的墳,才忍心撒手人寰一樣可笑。   從中午開始,卓楠傻傻地盯了8個小時;回憶了8個小時;胡思亂想了8個小時。晚上9點了,院子裡的景象看不清了;兩盒兒煙都抽完了;一直坐著的腰也疼得快不能動了。當卓楠的心被自己折磨得也快停止跳動時,他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種很怪異的輕鬆,他開車走了。   回到家,卓楠一頭栽倒在床、瞬間便睡著了。那是一種很完美的睡,和死的狀態很相似,沒有怨恨、沒有希望、也沒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