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展會 　　廉嘉和吳麗筠無奈而光榮地加入了隆基公司。卓南這才知道，原來廉嘉是機關公安局的一介武夫，沒什麼文化，還是個出了名的“說話沒把門的”。估計他在機關已經不知不覺地得罪不少人了吧？被踢出體製是理所應當的。秦總給了他一個副總級別的“行政經理”，基本不插手業務、非常得當。 　　吳麗筠則不同，本科是211大學的，在機關工作時還抽空讀了個在職碩士，秦總讓她做副總級別的“業務經理”，也很恰當。不過，吳麗筠在業務上還沒了解多少，先在行政方麵插進了手，比廉嘉做得還起勁。比如訂閱的雜誌換了；午餐口味換了；小馬做文件的字體和字號也換了。 　　小馬私下對卓南抱怨，卓南送了一臉同情給小馬。他不好說什麼，說了小馬也不懂。自從卓南聽到小馬跟著秦總的口氣也稱呼吳麗筠為“小吳”時，他就確認小馬是個很難通透的好孩子了。 　　卓南對新局麵的看法是，吳麗筠剛來，業務上沒那麼快摸出門道，又不想讓秦總看她閑著，於是先忙些辦公室的事情。不過吳麗筠敢這麼做，倒也是因為廉嘉沒心眼，不但對她的插手不聞不問，自己也不去好好表現，每天隻乾秦總吩咐他的活，凈開著車往機關、機場四處亂跑，儼然一名專職司機的樣子。 　　將來，業務上吳麗筠肯定當仁不讓。自己技術雖好，參與合同洽談才是關鍵。秦總曾帶自己談過合同，因為當時隻有秦總和自己兩個人。吳麗筠掌控合同後，如果隻讓自己做後勤，乾多少年恐怕也不會有什麼起色，必須得想辦法參與進去。 　　至於廠商這方麵，吳麗筠的英語不錯，麵對老外無需他人幫助，自己英語好這張牌屆時也會失效。說到英語，秦總也算個好學的。卓南聽喬大姐說，秦總曾經報過一個英語班，主要的成績是結交了一位同他情況差不多、隔三岔五開著大奔去聽課的老板。因此，秦總的英語水平很初級，估計永遠也是初級了。假如沒有吳麗筠的空降，憑自己的頭腦和乾勁，業務經理怎麼可能花落別家？想不到，偏偏來了個什麼機關組織機構改革，生生阻礙了自己的進步，卓南不免有些憤憤。 　　當然，卓南更相信事在人為，他強迫自己放下沒用的感概，梳理出了當前的要務。首先，必須保持技術領先，自始至終都要比吳麗筠強；再有就是得爭取為隆基開辟新渠道，獲得秦總更高的認可；最後是要同這位“吳阿姨”保持良好關係，這個女人的到來有利有弊，如果利用好她，自己的發展會更快也說不定呢。 　　至於廉嘉，不足為慮，尊重他就夠了。廉嘉除了替秦總開車、送禮、陪酒，其他時間都在辦公室裡發愣。他的工作秦總自己就可以做，而且能做得更好，長此以往，這位廉總弄不好是要出問題的。 　　Pitti如期抵京，廉嘉舉著小馬為他做的硬紙牌去機場接機。出發前，他在小馬指導下將“P-i-t-t-i”5個英文字母歪歪扭扭地寫在紙牌上，邊寫還邊同小馬開玩笑。在小馬眼裡，這位“小廉”比那位“小吳”和藹可親多了。 　　廉嘉陪Pitti在凱賓斯基酒店的大堂辦理完入駐手續，剛要說句“古德拜”，Pitti手舞足蹈地示意廉嘉等著他，他上樓放好行李、馬上同廉嘉一起去隆基公司，真不曉得廉嘉是怎麼看懂的。 　　廉嘉和Pitti到達隆基公司時小馬剛好去國展辦事了，秦總便叫卓南進會議室做翻譯。有吳麗筠在，秦總還叫自己做翻譯，明顯是想讓自己多了解一些情況。 　　卓南趕忙取來筆記本，邊翻譯邊記重點。一小時過去，Pitti、秦總和吳麗筠都領教了卓南的英語水平。卓南的收獲更大，他了解到不少隆基公司同廠家的合作關係、業務狀況乃至設備的價格區間。 　　這次會議也有個不和諧現象，吳麗筠幾次搶在卓南前麵翻譯，卓南自然有些不舒服，但稍微想想，他的嘴角又浮現出一絲笑意。吳麗筠搶翻譯如同她搶廉嘉的行政工作一樣，無非是向秦總表現。這符合她的個性，恐怕也有些女性的共性在裡麵，女人買了大牌包包，背出來展示理所當然，自己何必在意？ 　　於是，每當吳麗筠搶譯，卓南便停下來，臉上非但沒有不悅，聽完還沖秦總微笑著點頭，表示他認可這樣的翻譯。想必秦總既看到了自己盡職；也能體會到自己的大度。 　　按照原計劃，大家第二天要一起去國展做最後一次調試。Pitti談完後、看看表才三點多，問能不能現在就過去？那狀態絲毫不像剛剛飛過了9000公裡，倒像剛剛睡過了9個小時。 　　吳麗筠說她就不去了，和秦總還有工作要談。卓南覺得吳阿姨很聰明，不管是否真的要談工作，她去國展也表現不了什麼，因為她還不懂技術。去了之後，如果忍不住表現欲，還會弄巧成拙。 　　三人下了樓，廉嘉在前、卓南同Pitti侃侃而談在後。路過前臺時，詩杭見卓南和老外聊得正歡，沒和他打招呼，隻用欣賞的目光望著他。卓南走過詩杭身前，突然扭了一下頭兒，沖詩杭擠了擠眼，詩杭沖著他的背影兒白了一眼。 　　接待外賓自然要開秦總的車，鑰匙在廉嘉手裡。卓南問廉嘉是否由他來開？廉嘉卻已拉開了左前門、一屁股坐了進去說：“沒事，我開吧”。 　　卓南剛要拉開左後門上車，突然感覺不妥。廉嘉開著車，自己坐在後排與Pitti一路談笑，廉嘉豈非真的成了司機？心裡肯定不舒服。因此，卓南從車後繞到右側，拉開右後門請Pitti上去，然後自己從右前門上車、坐到了副駕駛座。 　　卓南本不願把腦子放在這些地方，可又能如何？難道也像小馬那麼純真？隆基公司雖然是私企，卻是輸入了機關血液的私企。那些本被自己瞧不上的小心思如今也不可忽視，以免水土不服，白白耽誤了前程。 　　籌備期間，布展可以乾到晚上9點。如果不是定好了7點為Pitti舉行接風晚宴，Pitti準會和卓南一直研討下去。他沒想到卓南剛來，技術竟如此純熟，立刻對卓南心生敬意。卓南眼裡呢？誰說意大利人散漫？Pitti工作時的細致和投入絲毫不亞於自己，Pitti也很快贏得了卓南的尊敬。 　　晚宴的餐廳豪華中透著別致，身著黑西裝的女經理一見是秦總，快步迎上來、替代了身著旗袍兒、高挑、美麗的4位迎賓小姐。經理雖然沒有小姐漂亮，可身份高，經理親自服務會抬升客人的身價。隨著她誇張的笑，眼角兩道魚尾紋和嘴角兩道法令紋同時呈現，仿佛有些甜膩的蜂蜜正在從這4道紋中被擠了出來。 　　踩著錦鯉遊動的池塘上方的石板路，穿過裝飾成熱帶雨林的幽暗通道，大家走進了一間金碧輝煌的包間。當中一張紅木大桌，10人桌已撤掉4把座椅。秦總居中；喬大姐不喜歡應酬，推說家中有事不參加了；吳麗筠沒挨著秦總坐，而是在秦總右手隔了一席。小馬走過去，坐在吳麗筠下手，吳麗筠卻讓她換到秦總身邊去，小馬扭捏著不肯。 　　吳麗筠告訴小馬，這座位是正對秦總的主賓位，專門留給Pitti的。小馬這才慌慌張張換了位置。卓南走到Pitti座位的另一側坐下，伸手恭讓廉嘉坐到秦總身邊。 　　女經理同秦總耳語了幾句，立刻出去安排。秦總用需要腦補才能理解的英文表達了對Pitti的慰問，接下來便改用中文詢問布展的具體情況。吳麗筠挨著Pitti，正好為他翻譯。卓南見了、麵露微笑、輕鬆地拿起銀盤中的熱毛巾、緩慢而細致地擦起手來。 　　不一會，兩位身著白襯衣、黑馬甲、係了黑領結的高挑兒男生進來布菜：佛跳墻每人一盅，盛在明黃色團龍碗裡。卓南趁大家不注意，端起碗來看了眼底款，果然寫著“大清乾隆年製”，心中不免好笑。龍蝦、鮑魚、海膽等高檔魚生奄奄一息地躺在銀質大餐盤裡；和牛等上品食材橫屍於青花大盤內，想必盤底也有瓷器廠師傅寫的大清底款。 　　加入隆基前，卓南做過兩年銷售，也應酬過一些場麵。這樣高的檔次還是頭一回，雖然很奢華，他卻由衷地不欣賞這種彰顯萬國來朝的庸俗。 　　秦總在這存了不少波爾多產區的紅酒，他頻頻舉杯。剛開第二瓶，Pitti就展現出了意大利人的熱情，大家隨著他一起把酒桌的氣氛點燃了。吳麗筠在這種氣氛的催化下也放平了高聳的美肩，在大家的勸說下喝了口紅酒。 　　誰料一口酒下去，她的臉色立刻堪比葡萄，仿佛那酒沒倒進胃裡，而是直接抹在了臉上。借助那一抹紅暈，吳麗筠俏麗的臉龐在鵝黃色吊燈的映照下，頗添了幾分姿色。 　　Pitti眼花耳熱後對卓南大加贊賞，沒什麼比廠商專家當著老板誇獎自己更具說服力。高興之餘，卓南注意到吳麗筠端詳自己的眼神，除了欣賞、好像還有一絲嫉妒？這可不好，他馬上大聲回答Pitti：“謝謝你！我還得繼續學習，先感謝你接下來這4天的現場培訓。其實，設備要想在中國賣好，根本上還得靠秦總和吳總的指揮，咱們大家一起乾一杯？”。 　　如果把三位老總都提到了，那就變成了普通的客氣，顯不出抬高吳麗筠的意思。說到秦總和吳總時，卓南故意加快了些語速，廉嘉絕對聽不懂，也不會因為卓南壓根沒提及他而心中不快。 　　Pitti聽了，豪爽地高舉酒杯；秦總也聽懂了，笑瞇瞇地舉起杯；小馬很機械地舉著杯、麵無表情；卓南這時用胳膊肘很輕地碰了一下廉嘉，歪頭小聲叫了聲“廉總”。 　　廉嘉隨即會意、連忙舉杯，一邊心中感激卓南照顧聽不懂英語的自己，一邊露出了他所擅長的那種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卓南側身轉向了吳麗筠、右手舉杯、左手輕托杯底、隔著Pitti向吳麗筠恭送出了真誠的一笑。吳麗筠側臉凝視卓南一下，嘴角兒終於翹了起來，舉杯過來呼應。Pitti誤會了，以為吳麗筠要同他碰杯，大方地迎了上去，清脆的碰杯聲和突如其來的一撞，讓吳麗筠先是一愣，隨即燦爛地笑了。 　　展會隆重開幕了，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卓南每天都要竭盡全力才能在5點鐘閉館時還保持著上午的精神狀態，參展真是太累了！不過也滿足了卓南的征服欲，既征服了客戶；也征服了自己。 　　第3天，人相對少一點，卓南趕忙去其它展臺轉了轉。他先參觀了不遠處的美國設備，還用自己的樣品試了試，發現這門的穩定性並不好，拿了份資料便離開了。拐角處是公安部的產品，外觀厚實得像匹河馬。光看那笨樣就明白為什麼公安機關最近都在更換設備了。 　　卓南根本沒上前去看，覺得純屬耽誤時間。再往前走過幾家，他發現一家同隆基公司大小相近的展臺，裡麵立著兩臺門，產品外形也相似。一位40多歲、滿臉堆笑、體型略胖的男人正在介紹產品。卓南看了一眼展板，沒錯兒！他站在一旁默默地聽著。 　　這個男人很像卓南原來那家公司的一位銷售員，口才好且不說，人家往那一站、一笑，就讓你感覺到天生的親切與信賴，就願意上前垂詢。這個男人明顯就屬於這一類，天生的銷售材料，卓南相信他便是老李。 　　“不好意思，讓您等了半天”，那人送走了剛才的客人，馬上前來招呼卓南。 　　“沒事兒，我一直在這聽您講呢，他問的也是我想問的”，卓南笑著回答。 　　“哈哈！確實，誤報率是安檢門的命根子，您是哪個單位的？”，這人問道。 　　卓南反問道：“您就是李雲吧？”。 　　“哦，您怎麼認識我？”，老李有些驚訝。 　　“我是小陸，隆基公司新來的”，卓南伸出右手，平靜地望著老李。 　　老李一愣，然後仿佛奏樂者耽誤了一拍，忙將後麵的二分音符改為四分音符去補節奏一般，飛快地同卓南握了握手，熱忱地說：“聽說老秦新招了個不錯的小夥子，原來就是您呀”。 　　卓南灑脫地回答：“別這麼客氣，您是前輩，叫我小陸最好”。 　　“什麼前輩？太客氣了！老秦沒過來？”，老李又問卓南。 　　“秦總今天不在，我自己來的”，卓南回答。 　　“好！有什麼問題盡管交流，咱們之間不客氣”，老李說罷，將卓南讓進展臺，主動介紹了兩臺設備的特點。 　　卓南的提問也切中要點，老李並不避諱，兩人交流得很通透。互留名片後，卓南提出哪天有時間一起坐坐。老李說沒問題，並且一定要由他做東。不過這個月出差太多，他11月初給卓南打電話，兩人再商量具體日期。 　　回到自家展臺，卓南見Pitti正同一位身著咖啡色西裝的男人聊著。見卓南回來，Pitti為他引薦，那人名叫趙梓橋，是正信通公司的安全經理。Pitti對趙梓橋說：“卓南的技術最好，讓他為你展示一下我們的設備怎麼樣？”。 　　趙梓橋自然說好，邊看卓南的演示邊提問。卓南的回答也很令他滿意，隨即便誇獎卓南是個技術行家，又問卓南大學學的什麼專業？三人聊來聊去，最後談到價格，趙梓橋認真的樣子讓卓南感覺他對價格比對技術更為關心。 　　銷售雖是卓南的老本行，但他明白報價不是自己的事，否則秦總早給他們報價單了。卓南將吳麗筠的名片遞給趙梓橋，一旁的廉嘉卻突然說道：“3萬多，不到4萬”。 　　卓南吃了一驚，3萬多是普通門的進價，趙梓橋看的這款是最新的高靈敏度產品，進價就已經4萬多了，廉嘉在搞什麼？秦總給他報價單了？還是調價了？或者是廉嘉自己昏了頭？ 　　展會閉幕當晚，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cｏm 秦總請大家晚宴，也算給Pitti送行。宴會一開始，秦總就半開玩笑地問廉嘉：“小廉，你可以呀！張嘴兒就告訴正信通那人3萬多，那門咱準備賣小6萬的，剩下的錢你給補上呀？”。 　　“嗨！我想回頭等他具體問再說唄。他、他看咱的門便宜，比芬蘭的好，咱們的機會就多呀”，廉嘉用他大大咧咧的口氣努力掩蓋著荒唐行為帶來的愧疚。 　　“正信通是外企、大公司，人家有預算、有審批流程。回去按4萬請款，不夠了再追加？靠譜嗎？這單還不黃嘍”，秦總說完，見廉嘉低頭不再說話，也就不再批他，轉而聊起別的。秦總拿捏人的心理很到位，既要敲打、也會避免當事人的過度難堪。 　　果然是廉嘉昏了頭，卓南想這肯定是趙梓橋聯係了吳麗筠，發現吳麗筠的報價大相徑庭，趙梓橋才告訴她是在展會上聽到的，秦總因此間接得知的。這事兒自然是廉嘉的錯，卻不排除其中摻雜了吳麗筠的催化作用。卓南突然覺得有這位廉總在公司呆著也好，平級牽扯著吳麗筠，可以避免吳麗筠將自己作為第一對手，裝進她那顆本就不大的心裡麵去。 　　卓南把這幾天在展會上收來的名片全都攤到桌兒上，根據回憶篩選出20多張相對有價值的。他將名片的內容謄寫到筆記本上，還一一做了備注。比如，此人對高靈敏度產品感興趣；此人對我的演示非常滿意；此人同Pitti談了很久、英語不錯；此人在單位應該能拿主意等等。準備一周後這些人如果不來電垂詢，自己就主動打電話去拜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