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命麵前,金錢算不了什麼。 在健康麵前,萬事都算不了什麼。 從小到大,陸星都是個“十分怕死”的孩子。小時候發燒生病,陸星總是會哭哭啼啼地表達自己的難受:“媽媽,媽媽,我感覺要死了。我要死了嗎?” 陸媽媽總是耐心地安慰她:“沒事,沒事。等睡一覺就好了。” 隨著年齡的逐漸增長,陸星對生病這回事也逐漸有了忍耐力,在她的意識裡:那些因為生病而死亡的事件,也許永遠不可能發生在她或者她家人的身上。 她總是對世界抱有美好的幻想和期待。 遺憾的是,身體的變化是無從預知的。 半年前,陸星開始出現輕微的視力模糊和偏頭疼。 “公司的燈光也太昏暗了吧?”陸星揉了揉眼睛,吐槽著。 領導卻毫不在意:“暖光燈,不刺眼的。” 陸星大學時,有一門必修課是普通心理學。這種昏暗的,不似日光的燈光,其實是讓員工逐漸喪失對時間的觸達,從踏入公司的那一刻起,在小小封閉式的格子間裡,幾乎很難感受到時間、季節、天氣的變化,人一復一日在不曾變動的窄小空間裡生活,思維也變得僵硬、麻木和順從。 但月薪過萬的收入,讓陸星繼續留了下來。 生活一成不變,但存折裡的數字在持續上升。 這或許就是代價。 可一旦這種代價變成健康時,就不值得了。 半年前,陸星的做輔警的表哥在工作時突然暈倒了。120送去了急救室,醫生護士忙活了半天,人醒了,卻查不出是什麼毛病。 “哥沒事吧?怎麼突然暈倒了?”陸星得知消息,第一時間打電話詢問。 舅媽接起電話,語氣輕鬆地回著:“啥事沒有,醫院還老讓做檢查,我看就是想多收檢查費!做檢查,那多貴啊!” “要不還是做個全身檢查吧?多查幾個項目看看呢?我們不懂醫學,就應該多聽醫生的。” 最後,還是一家人在醫院裡勸了好久。表哥才將左右的檢查都做了一遍。 等待檢查結果出來的前一天,表哥在走廊裡散步時又暈倒了一次。 第二天,結果出來了:腦膠質瘤。 “這咋辦啊?這以後還能上班嗎?”舅媽拿著結果,念念叨叨就是上班兩個字。 可是上不上班又什麼重要的呢? 術前,護士給表哥剃了光頭,一向注重外表的他對著鏡子苦笑了一聲,而後明令禁止大家在術後就立刻去看望他:“剛做完手術,你們別來。等過一個星期,你們再來。誰要是提前來了,別怪我翻臉啊!” 舅媽變了臉色:“他們來看你,都是關心你,你還不讓人來呢!” “哥肯定是怕我們人多,來了擠在一起悶得慌。”陸星對著表哥擠了個眼,“哥你放心,我們肯定不一起來,大家分開來,正好每天都有人陪你說說話。” 表哥了然地點了點頭:“好,好好。” 那天隔壁床70多歲的奶奶剛做完開顱手術,據說是第四次手術了。醫生也私下跟一家人透露過,腦膠質瘤容易復發,大多數患者一生會經歷多次開顱手術,並伴隨一些並發癥,比如肢體失調、記憶缺失、詞不達意等等癥狀。畢竟是切除了一部分的腦組織,誰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影響。 從手術室推回病房時,那位老奶奶整個人如同爛泥一般悄無聲息地躺著,嘴裡還插著氧氣罐,連疼痛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她的兒子女兒在病床前爭吵:“你不是說來陪床嘛,人呢?人呢?到今天才來啊!我家裡沒事情做嗎?” 表哥看著,難免有些心慌:“咋會這樣呢?” “這個病,拖累你們了。”表哥在輸液,細細的管子裡流著葡萄糖。 “你這是初期,醫生都說了好久次了,做完手術就能好,你別瞎擔心了!我們都不忙,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人多力量大。”陸星將手裡切成小塊的蘋果遞過去。 舅媽在門外打著電話:“哎哎哎,是做手術呢!沒事,沒事,做完就好了。” 剛打完,舅媽興沖沖地跑進病房:“你工作沒事,村裡的書記說了,等你出院病好了,什麼時候養好什麼時候去上班。這工作,保住了!” 是了,等做完手術,生活還是會恢復如初。 人一輩子,不就這樣過嗎? 當疾病到來時,也僅僅是人生多了幾道難關。熬過去,那就繼續過屬於我們的平凡人生。 兩周後,開顱手術完成了!一家人歡欣雀躍。 但開顱手術的後遺癥也隱隱有些顯現,陸星去醫院看表哥時,他雙手顫抖,連瓶小盒裝的牛奶都抓不住。 “哥,歪了,歪了!”陸星趕緊拿出紙巾給他擦掉灑在被子上的牛奶。 “你給你哥拿著,你哥哪兒拿得住呢!”陸星的媽媽瞪了她一眼,她趕緊接過來,用手拿著吸管,慢慢放到表哥的嘴邊。 表哥尷尬地裂開了嘴,卻隻能是歪著一邊的嘴在笑,嘴裡的話都是斷斷續續地說不完整:“沒,沒沒沒事。” “醫生說了,術後肢體不協調很正常,等過個十天半個月就好了。不著急啊。” 術後,表哥恢復得很好。僅僅半個月的時間,手腳的肢體協調能力就逐漸恢復了。 “能自己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那就是好了。”醫生在查房時看到表哥能自己吃飯了,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至少能自己把飯用勺子送到嘴裡了。 到能夠正常走路,正常活動,已經是三個月後的事情了,大家都很慶幸。 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唯一有些缺憾的,是表哥的語言表達能力稍有些影響。原本能說會演,伶牙俐齒的表哥,現在常常“車軲轆話”來回說:“今天,我,吃了個飯。吃個飯就是,吃了頓火鍋。晚上要去,對,晚上要去吃個火鍋。你們一起來啊?” 好在,說話隻是個小問題。不影響工作,也不影響正常的生活。 警察局那邊幾次派人來家裡看望,每個人都拍著胸脯說:“放心,這工作肯定給你留著,不會給別人的。” 表哥卻不是很在意這份工作:“工作嘛,哪裡都行。能乾就乾,不能乾就換一個。健康比什麼都強。” 表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難得說了個完整。 陸星覺得很對。 在這個世界上,讀不讀書,上不上學,工不工作,結不結婚,生不生子。這些原本天經地義的,約定俗成的事情,在健康麵前都不值一提了。 晚上8點,陸星在公司開會。 會議室的燈光更加不明朗,冬夜的辦公室開了空調也透著涼意。 當陸星的視力再次出現模糊,眼睛逐漸充滿血絲的那一刻,她合上手中的筆記本,打斷了盧芳大段大段的發言,她說:“我眼睛不舒服,我得下班回家了。” 說完,陸星就走了。 第二天,她辭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