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撇著嘴一路掃興的回到家,一進門,滿滿跟姑姑、姑丈他們坐在四方桌, 晚餐非常豐盛,竟然有片豆腐炒豬肉,更讓我驚喜的是還有釀豆腐, 不用猜,“雙搶”明天就要開始,吃完“大餐”就得苦戰個把月,搶收稻穀、搶種秧苗。 一一打完招呼,扛起個大碗盛滿飯夾了兩個釀豆腐邊吃邊往外跑,這時父親發話了, “滿崽,你等一下,明天打穀子你就不要挑擔子了,負責給大人抱一抱穗子。” “知道了,爸,” “小慧是讀書人,就不要下田了,在家負責洗洗衣服,煮煮飯,喂喂豬,把菜切好,等著你媽回來炒。” 聽父親這麼一說,我就向姐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其實我很明白,人家家裡都是重男輕女把兒子當寶,可我家貌似有些重女輕男,就因為姐姐在縣二中上學, 在父母眼裡姐是要考大學的,隻要有重活必定是我的,幾乎沒有姐什麼事, 直到慢慢長大,我才體會到,這對我來說是有益無害,作為男的,本身也需要承擔起這份責任。 夜幕降臨之際,蛙和蟈蟈爭先奏唱,星星與月亮也結伴而出,試圖點亮整個暑期的夜空,也探明了孩童們遊離於家家戶戶之間的歡快之路。 仁德坪的正西側有村裡唯一的小賣部,每到天一黑這裡僅有的一臺上海鳳凰牌黑白電視機就用幾乎炸裂的聲音召喚著大家, 小賣部的主人是很懂營銷的,早早的在門口擺著幾排長條凳,冰棍、爆米花、棒棒冰、桔乾奶糖、大白兔、健力寶等吃的喝的都從店內挪到外麵,整齊排列在電視機左右,仿佛大家不是來看電視劇的,而是看他的零食展。 等我端著海碗趕到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位置,索性攀上斜對麵的一棵桃樹,坐在樹叉上,視野開闊, 而長條凳前蹲著好幾個穿著開襠褲的娃娃,雖然他們啥也看不懂,但是熱情絲毫不輸大孩們,操心的奶奶們則時不時跑進去用蒲扇替他們趕走無縫不鉆的蚊子,以免把他們蛋蛋和屁屁叮腫,然而總是遭他們嫌棄, “奶奶,走開,擋住我啦。” 屏幕裡開始出現白蛇繞山,白娘子轉圈的畫麵,同時響起前奏, “哈、謔、嘿、哈、謔,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啊!是誰在耳邊說,愛我永不變,隻為這一曲,啊哈斷腸也無怨……” 大夥興奮的隨著節奏拍起了手,幾個嗓門大的歡快地喊著, “白娘子來了!白娘子來了!” 大人們則用“噓噓”的聲音示意大家別那麼激動,安靜安靜…… 這就是暑假,《西遊記》剛結束,《新白娘子傳奇》隆重登場, 一條蛇出沒,吐著舌頭好不可怕,然後被一老公公用棍子一鉤,刀一剪,把蛇膽取了出來,一條白蛇急著逃跑,也被老公公給抓住了, “嗬嗬,嗬,怎麼樣?這下讓我抓到你了吧?” 一牧牛童正吹著笛子看到了這一幕,跑過來: “老公公,求求你放了它吧?它好可憐。” “好可憐,我才好可憐吶,我告訴你,我為了她,爬了半個山全身都濕透了,而且我口裡也冒了煙,我現在就要取她的蛇膽”, “誒,老公公,慢點,您不是出了汗口渴嗎?喏,這是我剛采的水蜜桃,您嘗一個吧?” “這個……?” “拿著嘛。” 隨後白蛇把老公公咬了一口,逃跑了, …… 畫麵一轉,打出的字幕顯示一千七百年後,電閃雷鳴,雲河山穀間,白蛇偷吃了仙丹,大夥興奮的喊開了, “白娘子出來了!白娘子出來了!好美啊!” 白蛇繞著石頭轉啊轉,慢慢蛻變成人頭、人身,笑容醉人,搖頭晃肩、舉手投足真的好美,嘴巴一口仙氣,手指一點,戴上潔白的頭巾,穿上炫人的稠衣…… “跟神仙姐姐一樣。” “本來就是神仙嘛。” “啥神仙,是蛇妖?” “不,她是好的。” “她就是蛇妖。” “她是神仙,我讓你說她是妖。” “打他,打他……” 大夥都在起哄,大人們也笑著看熱鬧,不懂小朋友爭吵的意義在哪?這個時候有人喊, “觀音菩薩出來了,大家別打,快看快看。” 觀音帶著兩個弟子下到房頂,白娘子開始嫵媚的唱著, “青城山下白素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啊……勤修苦練來得道,脫胎換骨變成人,啊……啊……” 大夥又都安靜了,唯獨說白娘子是蛇妖的二狗被打得碗掉在地上哭著跑回了家。 高中時當我再次碰到二狗聊起這事,二狗已經釋然,他說自己比任何人都喜歡白素貞,但自己不會說謊, 當時就覺得白娘子是蛇妖變成的,說了大夥不愛聽的實話而引起公憤,這種事在以後還出現過,但每次他都會被人罵甚至被打, 現在學會了說假話,反而喜歡他的人越來越多,自己卻開心不起來。 白素貞神仙姐姐般的形象在我和小夥伴的腦海中一直占據了好長好長的時間,有時做夢都夢到娶白娘子,越長大越幻想越期待能夠遇上她, 而現實終究還是把我們的夢想撕碎,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也慢慢懂得了劇裡許仙的各種軟弱和無奈。 而無論是《西遊記》、《新白娘子傳奇》、《嶽飛傳》、《雪山飛狐》、《射雕英雄傳》、《霍元甲》、《濟公》等經典影視劇,陪伴了我們整個懵懂的童年,也開啟了我們精忠報國、憤世嫉俗、崇善除惡的青春心智, 雖然大部分的小夥伴最終命運難逃,外出打工,但對於奠定這些農民的崽最初正確的人生觀和道德觀,發揮了啟蒙性的作用。 清晨一打開門,世間萬物仿佛已經蘇醒,嘲笑般沖著我喊懶鬼,稻穀的味道摻雜著熱氣襲擊著我的麵鼻, 遠處的田野間好不熱鬧,拖拉機的轟鳴聲,打穀機的嗷叫聲,男女老少的笑喊聲,蛙哼、鳥啼、狗吠、豬吼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匯聚成地地道道的農家樂畫麵。 小個子滿滿已經挑了一擔裝滿穀子的籮筐仿佛靈活的陸地螃蟹橫了過來,我急忙給他讓路,此時鐘聲剛好敲響,我回頭看了看擺鐘,才七點,勤勞的中國農民速度真快啊! “滿滿,你們怎麼都不叫我?” “看你還在打呼嚕,口水流著也沒停,不好意思叫你,睡飽了吧?” “飽了。” “那就開乾,到後麵把那擔空簍拿過來跟著我走。” “要得”, 路上遇見小哥,頭上戴著頂草帽,帽帶快掉到了肚臍,挑著擔子低著頭走得像頭貼地尋食的小野豬,穀子裝得雖沒有滿滿多,但也平齊了邊緣, 如果不是熟悉他那身破了不止5個洞的黃色襯衣,沒有人能夠認得出是他,僅能瞅見側臉上幾顆汗珠快速的滑至下顎,再一滴滴的砸到地上,肩上的擔子仿佛想把衣服壓進瘦小的身軀,而堅挺的腰背承擔了這一切。 但我還是過分的調戲了他一下, “小哥,你這還可以再加,” 小哥艱難得抬不起頭,不做停頓的嗬嗬, “小樣,你來試試,看你不直接被壓扁了,” “等等我,我待會挑得肯定比你多,” “我在家裡等你得了,你趕緊追上,” 小哥說完快速略過我和滿滿身邊,一股苦澀的味道伴隨著新鮮穗穀撲鼻而來,不臭反香,小哥雖比我大一歲,卻已經挑了三四年的擔子,望著他匆匆趕路的背影,心中突然想到一句話: 農民的崽早當家,小哥絕對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