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爺爺家的田裡,母親和三位姑姑正在彎著腰割稻桿,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景象仿佛在書本裡常見, 割倒的稻桿間隔大約五米整齊的擺放在兩邊,延伸至父親同姑丈們瘋狂踩著的打穀機跟前, 男人們一上一下有節奏的跳動,仿佛雙腳正在反復製服著不聽話的機器,有種“露頭就踩”的感覺。 前兩天下了些雨,田裡還有積水,這給大家增加了難度,導致踩在上麵腳踝都陷了下去,而且打穀機橫踩的三根木板打滑,不得不用打完的稻桿墊在上麵。 見我到了,父親就用壓過打穀機轟鳴的聲音對著喊, “滿崽,來,過來幫忙傳稻桿,” “要得,” 我把擔子往田埂上一放,脫了鞋,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父親那邊靠近,田裡的水隨著陽關的照射已經慢慢的升溫,伴著泥漿的相融很快就包裹住我的小腿, “爸,你們幾點起來的,這麼早就打了一半?” “嗯,天剛露白,大概五點就來了,爭取十一點前收工,待會這日頭可不是好惹的,得躲著它點,你得向你小哥學習,他早上已經挑了3擔穀子回去了,每擔都是滿滿的,農村裡找媳婦就喜歡找你小哥那種,勞力,能乾,也能吃。” 父親一邊踩著打穀機一邊兩手上下交叉,左右壓擺稻穗,確保每一粒穀子都被敲進穀廂裡, 打穀機的齒輪和滾筒像是裝了“慢慢遊”的馬達,“嗷嗷嗯嗯”的呼嘯運轉。 我遞稻桿的速度有點跟不上父親的節奏,隻能加快步伐,遞一把後趕忙問, “怎麼能吃也遭女孩子喜歡啊?” “能吃就說明能乾。” 這邏輯好像沒毛病,但我總感覺怪怪的,人是這樣,那是不是可以問問父親,就像豬一樣,越能吃越長膘就越值錢,我還是忍住了,跟爸說出了自己實際的想法, “爸,我以後可不可以不當農民啊?” “那你想當什麼?” “還沒想好,但我覺得以後應該能乾大事。” “大事?” 父親差點踩空踏板,舉著還掛滿稻穀的秸稈疑惑的問我, “是的,爸,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乾什麼大事,但我覺得自己以後真的不會再當農民,不是吃不了這個苦,而是想走出農村去。” “好啊,農民的崽大部分長大後還得當農民,你如果想乾大事首先得打好基礎,先考上縣一中,考不上就隻能做小事了,回家跟著我學燒瓦、種莊稼。” “爸,我會努力的。” 旁邊的大姑丈笑著大聲說, “糍粑讀書很有天賦,肯定可以考上大學,當農民是光榮的,但也是辛苦的,好好讀書,爭取以後不乾苦力活。” “就是,到時候去城裡上班,接你爸媽過去,享福。” 二姑丈一邊接話一邊盯著我的小腿, “誒喲,糍粑你小腿出血了。” 我低頭一看,媽呀!後小腿下端正滲著血,傷口旁邊還趴著兩條黑黑的、肥肥的螞蝗,正吸得帶勁。 第一次被這東西咬是在河裡遊完泳,回到家總感覺屁股癢癢的,脫了褲子一摸,一個柔軟的東西怎麼扯也扯不掉, 最後是母親幫的忙,並告訴我這是螞蝗,吸血很厲害,以後在河裡遊完泳上岸一定要檢查, 我當時沒哭,按照母親教的方法用石頭把它砸得血肉模糊,她告訴我扯了以後千萬別再往有水的地方扔,再咬別人。 自此每次河裡遊完泳上岸,我和小哥都相互驗身,確保不被這小東西占了便宜,現在又被咬,我也不怕了, “這鬼東西也太狠心了,老百姓都這麼辛苦了,還來吸我們的血。” 於是用手扯了放在手心上,走到田埂,用石頭把倆螞蝗砸爛,這時父親發話了, “滿崽,你去你媽那邊割稻桿算了,這邊水多,螞蝗也多,” “爸,沒事,這點血還是出得起。” 我邊遞稻桿邊往母親那邊望,她和幾位姑姑頭上裹著毛巾,嫻熟的動作猶如機器操作,左手一抓,右手一割, “唰、唰、唰”,仿如排山倒海,速度之快讓人不無感嘆。 在烈日酷暑麵前,農民的勤勞和智慧仿佛可以戰勝一切,但我是心疼的,母親她們如此辛苦,一乾就是好幾個小時, 再轉過頭看父親和幾位姑丈,一隻腳使勁的踩著打穀機,手還要不停的轉來轉去, 站在後麵收穀子的小個子滿滿更是滿頭大汗,而且要忍受著穀粒打在頭上的疼痛,毛毛蟲紮在脖子上的瘙癢,臭屁蟲砸在臉上發出的異味…… 一擔簸箕壘得高高的,小個子滿滿把扁擔插上,確保繩子卡住槽,起身,兩腳立馬陷得更深,肩上也壓出一道紅印,咬牙邁步,往田埂沖去。 滿滿才二十出頭,小學畢業就乾起了農活,爺爺實在是送不起他讀書,留在家裡至少多一個勞力,一開始跟著父親燒瓦做磚,正處於長個子的時候就經常挑重擔,營養也跟不上,又矮又瘦。 我慶幸父母對我和姐姐讀書的支持,鄰居們都說為什麼非要送兩個人上學,壓力多大, 父親跟別人說,六七十年代的人已經錯過了很多,如果下一代再錯失學習,作為農民的崽何時才有希望,隻要他們能讀,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姐姐是爭氣的,村裡第一個考上縣二中的女孩子,而我,對自己也有信心。 看著小個子滿滿遠去的背影,再看看田野裡衣襟濕透、揮灑汗水的親人們,我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跳出農門,改變命運。 “糍粑他媽,糍粑他媽,你兒子考上了!考上了!” 母親正在割豬草,聽到喊聲一興奮,手被鐮刀豁了一個口子,血頓時湧了出來, “是真的嗎?他二嬸。” “誒喲喂!你手怎麼了?” “沒事沒事,” “來來,我給你弄一下”, 二嬸急忙從口袋掏出手帕為母親把傷口擦乾凈,按住,然後在地上扯了幾片艾草葉放嘴裡嚼爛敷在上麵止血, “別乾了,回去包一下,是真的,是真的,我家兒子跟你家兒子兩個都考上了,全村也就他們倆上了,你說這兩個平時瘋瘋癲癲的,竟然還能考上?真的是祖宗保佑了!你那寶貝兒子到哪去了,現在讓他們去學校拿通知書呢?” “跟他爸在開臺山刨地,我去喊他,” “好啦!你先回去清洗一下,消消毒,待會我叫小二去叫。” “滿崽,你的目標確定了嗎?” 父親一邊挖地一邊問我,我跟著後麵往刨好的坑裡撒種子,父親刨一個我瞄準了往上撒上四五粒, 小小的種子與泥土發生碰撞後跳躍了起來,當然,它們很少有出洞的情況, “爸,想好了,我想去當兵,” “為什麼想著當兵?” 父親一聽直起了腰,臉上露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