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一十(1 / 1)

農民的崽 顏藍生 4654 字 2024-03-17

“爸,我的意思是考軍校,然後爭取在軍隊能當上更高的職位,我認為我們這一代應該為祖國統一做出貢獻,”   “嗯,說說你的具體想法。”   “我也是這兩天才做的決定,每次在宗祠裡,村裡的四爺爺總是盼著臺灣回歸的那天,他說他有好幾個兄弟和親戚都在那邊,我也想讓你們看到那一天的到來,也可以看到祖先的《祭侄文稿》原稿,”   父親用力挖下去的鋤頭頓在土裡,仿佛跟隨他的心落地一般,穩穩地與泥土相接,   “你的想法很好,爸爸感到很欣慰,也很支持你,確定了目標就一定要細化,要有大目標和小目標,你看哦,你想考軍校,那你得先考上一中,再讀重點高中,才有可能考得上。”   “臺灣回歸,不止是你爺爺他們那一輩的心願,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目標,全國十幾億人共同的期盼,爸爸也曾報名參軍,遺憾沒有去成,你可以繼續努力。”   “臺灣自古以來都是中國的,是祖國的兒子,統一是必然的,你們這一代人雖然吃得苦沒有我們多,但是比我們更有知識和文化,應該能行。”   “謝謝爸,我也堅信臺灣肯定會回來的,而且,一定是在我們這一代。”   “我相信你,從現在開始一定要好好讀書。”   我的視線從父親那瘦弱的身軀往上移動最終定格在他那堅定和充滿信任的眼神中,輕聲地回答,   “要得,爸。”   “糍粑,糍粑,”   小哥邊跑邊喊,   “在這呢。”   “叔,叔,告訴您一個好消息!”   小哥上氣不接下氣的直喘,汗水從他凹進去的臉頰拐入後沿著下頜滴落在小道上,瞬間與聲音共同消失在泥土裡,   “你能有什麼好消息,今晚放電影?”   “比放電影還好,”   “是嗎?說來聽聽,”   “我跟糍粑考上一中啦!”   父親舉起的鋤頭定格在指向陽關射來的方向,應該是與地麵有了120度夾角,然後明顯再上延至130°後迅速落下,鋤頭插入泥土碰撞的聲音被父親的疑問聲蓋得嚴嚴實實,   “真的假的?”   小哥拍了一巴掌自己臉頰,這是一種自殘式的擦汗,   “千真萬確,叔,現在就通知我們去拿通知書呢。”   “好好好!你們厲害,真厲害!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父親興奮得拿不住鋤頭,也可能剛剛那一下猛了點,震痛了神經,索性往地上一丟,緩緩的吸了一口氣,在他眼眶已經明顯變紅時馬上轉過身背對著我們,   “好叻,那我們去了啊叔,”   父親頭昂著,瞇著眼睛對著太陽光射來的方向,擺了擺手,   “去吧去吧,拿完早點回來,路上注意安全。”   “爸,要不我先把活乾完?”   “不用了,不用了,拿通知書要緊,趕緊去吧,拿回來讓我跟你媽好好瞧瞧。”   “那爸您慢點做。”   走了一段路後我回頭望著父親,此時的他已經坐在菜地上,右歪著頭,右臂上抬,我知道,這是用袖子在擦著眼淚……   太陽已經下班兩小時,月亮今晚可能有應酬,少數幾顆星星在頂著班,眨巴眨巴的走著神,或許有怨言,預估著大地今晚不會明亮,幾顆敬業的流星嘗試無限的靠近來點亮凡間,也僅能帶來瞬間的光明,但那個晚上在我家,所有人的心是光亮和激動的。母親提著馬燈從廚房走了出來,   “媽,您的手沒事吧?”   “沒事,沒事,隻是割破一點皮,來來,讓我看看錄取通知書,”   我看著母親包著紗布的手,對於她還要搶著收拾廚房的衛生,心裡很不是滋味,   “你看看你,激動歸激動,怎麼那麼不小心呢?”   父親一邊補著破了洞的簸箕,一邊埋怨,   “我這不是高興嗎?滿崽有出息了,今後一定可以考上好的大學,爭取跳出農門,”   “這才讀初中,還有六年呢?”   “相信我滿崽,以後肯定能成為國家需要的人才,你說是不是?”   看著母親那透著未來的眼神,我點頭回答,   “媽,我一定努力!”   父親編織的手突然慢了下來,然後緩緩地抬起頭看著我,眼神透露著不舍,   “滿崽,我跟你媽商量好了,等插完秧,我們就去廣東打工,可以多賺點錢供你跟姐姐讀書,你去了縣城讀書一定要聽話,沒有生活費了就去大姨家拿,到時候我們會定期把錢打到大姨那,另外,你每個月都回來看看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幫他們乾點活,他們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   “爸,我知道了。”   “滿崽,這麼多年你也沒有離開過我們,但是這人真要有出息的話就得離開父母自己去闖,你姐姐在二中讀書已經適應了,我跟你爸相信你即使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生活,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學習上知道嗎?”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終究是睡不著,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感受著與父母分離的憂傷,也開啟了6年的留守時光。   汽車的“轟轟隆隆”、炮竹的“劈裡啪啦”、男女老少的“嗚嗚嘰嘰”,混合著塵埃散落在仁德坪的各個角落,   一年一度的返城打工潮拉開序幕,全村近乎所有勞力均扛起被褥,紮牢水桶和涼席,塞入各種各樣的車廂內,甚至有的與豬牛同車,有的則坐在菜上,一為省錢,二為省事,三則省時,早去一天多賺得一天工錢,寄回給家裡的老老少少。   揮淚離別無一例外,這就是農民的宿命。   連續兩年我都會在這個地方送別一些人,但是今年卻不一樣,我要送的是自己的父母,曾經不懂同伴們何以哭的歇斯底裡,這次即便自己強忍淚水,卻終究感同身受。   古樹上的烏鴉亦在哀鳴,相比它們,顏家村的離別悲傷更甚。   過程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車走了一大半,父親接過我手中的被褥,   “好了,你們回去吧!不用再送了,記得你們姐弟倆一定要聽話,好好讀書。”   姐姐早已淚流滿麵,而我則強忍著裝笑,   “爸媽,你們放心吧!我跟姐一定會好好聽話,好好學習的。”   母親摸了摸我的頭,又用雙手捧著姐的雙頰,兩個拇指左右摩挲的擦拭著姐臉頰上的淚痕,   “好了,你怎麼還不如弟弟,先哭上了,我相信你們會很乖的,你們回去吧!”   說完就給父親使眼色,兩人手拉手分別拽著車門跨上小四輪,我急忙扯著姐姐的手往回走,但忍不住回頭,車門關上的一剎那父母不舍和擔憂的眼神,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讓我終身難忘。   至此,這情這景貫穿了我整個中學生涯……   絕望的看著車啟動、前行、拐彎、消失,我跟姐姐被擁擠的人流夾持著沿禮讓大道追至村口,   哭泣聲、悲吼聲混著車輪滾滾的聲音穿插在四處蔓延的灰塵裡,好不淒涼,待塵埃落定,重現的是老老少少一個個單薄的身軀、失落的背影,哽咽著、蹣跚地各自回家。   空空諾諾的房子瞬間變得冷冷清清,父母走了,炎夏的溫度也隨之驟降,心寒意冷,姐姐一進門再也掩飾不住悲傷,蹲地埋頭,雙手抱膝,嚎啕而泣,   “姐,不哭了,你的堅強哪去了?打小我沒見你哭過,”   姐仰起頭看著我,眼神帶著悲傷,   “弟,我們一定要努力一點,不能讓爸媽白白在外麵辛苦了,你不知道去外麵賺錢有多不容易,你沒有聽他們從外地回來的人聊過,現在有多少人在外打工住的條件差,吃得差,病了請假還得扣錢,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沒多少錢不說,還有可能遇上缺德的老板克扣工資,現在全村就我們家壓力最大,我們都要去縣城讀書,花費是最多的,別人不讀書了都會自己賺點錢,而我們倆隻能伸手向爸媽要錢。”   “姐,我知道的,你先起來,不哭了哦!我們一起努力。”   分別的憂傷還未揮發,聽姐這番話,對父母的擔憂隨之加劇,心情愈加沉痛。   一直以來,我都欽佩姐姐努力學習的勁頭和時刻保持對父母的體諒,也正因如此,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兩年後她放棄了參加高考選擇了外出打工。